他长久的沉默使得咏葭呆了一呆,旋即垂下眼皮,几乎顷刻间听到她的一颗玲珑心碎成一片片的声音,不断颤抖的长睫如同风中残破的蝶翼,悠悠吸了一口气后,她缓缓退开一步:“对不起,我让您为难了……我不应该如此无礼的……”
“堡主……”他长叹。
“不、不,请大人不要叫我堡主,我从来不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个称呼,也许是神明在惩罚我贪恋一时的荣华富贵,舍弃了往日挚爱,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她闭闭眼,露出比哭更难看的笑,“不过还是要感谢神明,至少让我认识了大人,大人关怀咏葭一定铭记于心,半刻不敢或忘,无论将来身在何处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想到大人,我依然感觉幸福。”
听她这么说翁科查心口一紧:“堡……”
一根青葱玉指压到他唇上,咏葭苍白的脸颊升起淡淡的绯红,怯怯道:“大人,您是一国宰相,我自知出身卑微明白有些东西多是异想天开,但是此时此刻请允许我妄想一会儿吧……”
说完垫高脚尖在他眉心中央落下一吻,浅浅的软软的碰触却犹如往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引起轩然大波,翁科查化成了石像般整个僵立着,咏葭似是满足,虽泪珠犹挂眼角,“您知道吗?这个时候能够见到您,我真的很开心,我会用余下的时间为大人您祈福的……”
她什么意思?翁科查从震惊中回神,急切的看着她,她迅速别过头去,“再见。”
“等等……”他慌乱的喊。
咏葭没有理会他反而小跑了起来,翁科查心神不宁的追上去,眼看就要抓到她了,前方传来一个女侍的声音,想必是她的贴身侍从,或者应该称之为监视者。
“堡主,你怎么啦?看您跑得那么匆忙,您要知道在宫里是不可以奔跑的。”女侍不满的苛责道。
“对不起……”咏葭故意站到亮处,不让人注意到后面黑暗里的翁科查。
“您说要出来散散心又不让奴婢陪您一起,刚刚发生什么事情了?”女侍继续盘问道。
“没什么,我…我有点怕黑……”不善说谎的她越说越小声。
女侍松了口气,“那我们快回去吧,离庆丰祭没几天了,有很多婚礼的东西要准备呢。”
“噢,好……”
看着咏葭跟着女侍走远,翁科查觉得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那一吻和她临走时说的话反复揉扯着他的神经,仿佛地上裂开了一个黑洞不断的将他吞噬进去,可他却束手无策。
长公主寝宫。
贝岚斜躺在织锦软榻内,看着咏葭缓缓走进来,放下手中的酒杯,不疾不徐道:“你是打定主意顽抗到底了。”
咏葭掬起银盆里的温水泼到脸上,拿布巾用力擦拭唇瓣,须臾才说:“一个绝望无依的女子不会孟浪到敢去亲男人的嘴巴,太不合情合理,他不是笨蛋发现不到漏洞。”
“你对男人有多了解?不给他们尝点甜头,他们能不顾一切为你出生入死吗?”贝岚挥退旁边的侍从,坐起身子。
咏葭无所谓的望着她,“那我们赌赌看好了,是你赢还是我赢。”
贝岚走到她面前盯着她好一会儿,突然问:“你这是有勇气还是傻气?”
“什么?”咏葭不解。
“事到如今你不妨老实跟我说,你这么执着到底是单纯的为了效忠迟瑰,还是为了‘他’?”
“有区别吗?”她眨着过度流泪导致布满血丝的眼睛。
“当然有,一个是义一个是情。”贝岚明白的指出来。
咏葭恍惚的笑着:“是尊严,身为一个杀手的尊严。”
“我看不止吧。”贝岚目光深邃,“只怕你已经动了情。”
咏葭端起桌上的药钵放到嘴边:“我没殿下您这么多情。”
“却也不无情不是吗?”贝岚拦下她:“这是最后一搏,不成功我不会救你,你可考虑清楚了?”
“放心,我没那么不干脆,出尔反尔。”说完脖子一扬喝光了药钵里的药汁。
贝岚折服的点点头,“从现在开始真的要向神明祈祷了……”
☆、(六)
咏葭服毒自杀?!
“呯!”赢庭一掌几乎将厚实的桌面拍碎,他一把揪起墨渊的衣领,后牙槽磨得咯吱作响,“这又是什么该死的把戏?”
墨渊垂着肩膀任他提着自己,甚至为了能呼吸通畅头往后仰去,一点不在乎他那可以将一切烧成灰烬的怒气,懒洋洋的瞪着天花板,慢条斯理道:“她说她擅长使毒。”
这个理由能成立吗?如果她说她擅长用刀,那是不是活该被砍死?仿佛猜到赢庭怎么想的,墨渊随即补充道:“宫里除了侍卫不许携带武器。”
赢庭死瞪着他,凶狠的眼神似能将他脸上生生凿出两个血窟窿,可惜彼方没有任何知觉,根本不痛不痒,赢庭火大的撒开手,转身大步大步在房间徘徊,墨渊掸掸抓皱的衣服,闲闲的坐到桌前,扶起刚刚被震得东倒西歪的杯盘,倒了一杯热茶吹了吹,惬意的啜了一口。
赢庭强压下心慌意乱,寒声问:“解药呢?”
墨渊看他一眼,抿嘴让馥郁的茶汤在口腔每个角落流淌,果然是一掷千金亦难觅得的极品,齿颊留香,回味绵长。
“你别告诉我,你们没有解药!”赢庭简直受够了,他憋不住再度扬高音量。
“这完全得取决于翁科查。”墨渊揭开壶盖好奇的查看里面茶叶的形状,同样是叶芽儿泡出的味道如何差那么多?
赢庭伸出大掌盖住茶壶,不耐的问:“你什么意思?”
“翁科查一日不行动,咏葭的毒一天不能解。”没得可看的,墨站起来准备离开。
赢庭拦住他,“别开玩笑了,她真的会死的。”
“她甘愿。”墨渊一句话堵过来。
赢庭哑然,没错,所有事情的答案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又正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害他一直歉疚一直愧对一直……牵肠挂肚。
良久他气弱道:“我要去看看她。”
“当然,作为堡主的未婚夫婿,你理应进宫探望。”墨渊在他稍露霁色的表情下平板道:“顺便跟殿下退婚。”
“什么?”何谓物尽其用?人已是命在旦夕的关头,而他们仍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赢庭顿时一片心寒。
墨渊推开他,收起闲散正色道:“事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们全都没了回头路,你悔也好恨也罢计划必须继续进行下去,否则大家一起终将万劫不复,不然也该想想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的咏葭,她这么做究竟为了谁?”
说完墨渊不再理会他,径自走了出去,留下赢庭盯着地面,思绪紊乱,心潮翻覆……
隔日进宫,一路皆有大臣官员向他表达慰问,赢庭置若罔闻,面沉如水,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引起各方侧目,纷纷猜测堡主自杀会给近段日子春风得意的赢大人如何处之?
不刻到了寝宫,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药味,门里门外站满了宫人、侍女、御医,可却安静无声,气氛压抑,闷得人难受,赢庭眉头深拧,表情愈发难看。
经通传贝岚召他觐见,同时将人全部遣退,赢庭走进内殿,隔着重重纱帘隐约能瞧见最里面的卧榻,他立时焦急的疾步上前,完全视一旁的长公主为无物。
幸得贝岚并不介意他的无礼,安然坐着一边品茗一边在棋盘上起落,自己跟自己对弈。
行至榻前,终于看清搅得他昨晚彻夜未眠的人儿,虽然清楚的知道她听不到却还是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咏葭。”
自是没有任何回应,赢庭黯然垂眸,撩袍侧坐榻边,小心翼翼俯低身子细细打量,向来健康的脸上有丝本不该出现的病弱,曾经总是微微扬起的细长眉毛轻皱着,骄傲的表情不再,嘴唇毫无血色的抿成一条线,衬得皮肤几近透明……如果不是明了一切只是骗局,日后她终会安然无事的醒过来,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咏葭……”他寻到她的手,体温凉得令人心惊,不由自主攥紧,而心也像被勒紧了似的,闷闷的钝痛,苦无宣泄的途径,惟有不断唤她,“咏葭……咏葭……”
贝岚落下最后一粒黑子,起身走过来,“别太担心了,她说药是她哥哥配制的,不过表面上看似中毒而已。”
赢庭冷冷瞥向她,“殿下,您这话未免说得轻巧,无论如何终究是条人命。”
贝岚摊开手,“我可没有逼她,是她自己的选择。”
莫怪墨渊说他和贝岚是一种人,他们确是一模一样的卑鄙!
仿佛怕碰坏了般将咏葭的手放入被子里,赢庭站起来与贝岚对视,“殿下,这次咏葭已经把命都搭上了,她不再欠我们任何人的了,从今往后所有一切全由我一力承担。”
贝岚慢慢瞪圆了眼睛,视线不落痕迹的绕过他放到后方静静沉睡的女孩儿身上,或许,这一场情动并非原以为的一厢情愿,一碗毒药便试出深埋于心的郎情妾意,但可惜兆头却不甚吉利,不待走上绝路穿不过彼此竖起的藩篱……
“好啊,我记下了。”贝岚换上狐媚的笑容,拍拍赢庭的胳膊,“那么接下来做什么,如何做,想必主簿大人已有计较了,对吧?”
赢庭定定看她一眼,转头走到棋盘边,刚伸出手,贝岚插话:“等等,我还有句话要说。”
“请讲。”
“咏葭是个死心眼的人,而死心眼的人一旦死心,任你再怎么掏心掏肺也挽回不来,所以……”贝岚停了停,郑重其事道:“懂得珍惜,学会包容。”
尽管觉得她这番话既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赢庭还是点了点头,依葫芦画瓢应道:“好啊,我记下了。”
贝岚暗地里叹了口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许是她说得太早亦许是说得太迟,无论祸福这都是他们的宿命,“行了,开始吧。”
随她话音一落,赢庭抬手掀了棋盘,霎时数不清的白子黑子稀里哗啦撒了一地,杯盏棋盅撞地啐裂,骤来的巨响惊起侯在殿外的人,急忙涌入便见到长公主失了往日芳仪捂胸哭号,赢主簿则决然的拂袖而去。
这日,咏葭堡主服毒自尽惹来赢主簿悔婚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迅速从宫里传遍整个贝岚城,一时间沸沸扬扬,街谈巷议。
……
自那晚浑浑噩噩的从宫里返回相府,翁科查耳边一遍又一遍响起咏葭说过的话,她最后的那句“再见”似是梗在喉咙里的刺,甩不掉的痛楚纠缠着折磨着他,让他忐忑不安又心存侥幸只是自己想太多,可惜事实上她当真寻了死,原来她是真的在跟他诀别!
惊悉噩耗翁科查懊丧的几乎想抽自己一记耳光,倘若当时他没有瞻前顾后,应了她的求救,她也不用……然而最可恨的是那赢庭,居然马上悔婚,薄情寡信之徒,着实令人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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