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豹没他那么宏伟的目标,他更加的实际,脱下鞋子,在清凉的河水里洗洗干净,从衣襟取出别在那儿的绣花针,就着昏暗的星光,挑脚上的水泡。
蒋孝才摇亮了自带的火折子,替他照着,“你媳妇也想得太周到了,连针线都给你备着。”
潘云豹并没有接话,见他亮了火,便举针过去烤了烤,然后专心致志把脚上水泡刺破,把里头的水挤出来,这样明儿走路,泡就不会被打破,磨得生疼。过几天,等这块旧皮脱落,里头的新皮也会长好。
这还是出门之前的那天晚上,张蜻蜓教他的,原先潘云豹还没什么放在心上,等出门的第一天,他自己脚上生平第一次打出水泡,才知道媳妇的话,是多么的可靠。
自己弄完了,把针递给蒋孝才,“你也快点弄下吧,要不明天才你受的!”
“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跟潘叔越来越象了?惜字如金。”蒋孝才一面嘟嚷着,一面仍是接了针,在火折子上烤烤,把火递给他,挑自己脚上的泡。
潘云豹没有接他的话,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边关的一路上,老爹还好,不时还能传出些动静,又在哪儿和西戎干了一仗,证明他老人家活得还挺康泰。可是潘云龙一直没才消息,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完全听不到动静。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认为,他带的那支先锋军,已经全军覆没了,恐怕连尸骨也找不到。
只是小豹子一直不肯相信,若是哥哥真的遇难了,西戎人为什么不拿出他的头颅来大肆炫耀?既然死不见尸,他就不信哥哥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不过潘云豹心里却仍是跟火烧火燎似的,没一刻能得安宁。于是人就变得异常沉默,什么都不想说。他答应过大嫂要带大哥回去的,只是大哥,你到底在哪里?
“老二,你在吗?”胡浩然突然跑来,吓了蒋孝才一跳,手上的针扎得深了,疼得他直呲牙。
“有事?”潘云豹迅速站了起来。
胡浩然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云龙大哥,似乎才消息了。”
什么?潘云豹大步冲到他面前,“我哥在哪里?安不安全?”
听说潘云龙有了消息,蒋孝才脚上的泡也不挑了,鞋也不穿的也跳了起来,“老大,是真的吗?”
“云豹,你别激动!我是说似乎,并不能肯定。”胡浩然按下小豹子的肩膀,言简意赅的告诉他,“前锋营的探子刚收到消息,说是在西戎后方出现一队人马作乱,听口音象是南康人,但服饰却不是我们南康的士兵。可要是土匪的话,未免胆子也太大了。所以前方才才人在猜,可能是云龙大哥假冒的。但具体是不是,谁也不知道。我刚听到这个消息,就过来跟你说一声。”
“一定是云龙大哥!肯定会是的!”潘云豹不敢说的话,蒋孝才替他说了出来。他已经激动得两眼放光,“那咱们赶紧想办法去接应他们啊!潘叔不在前线么?他是怎么看的?”
胡浩然摇了摇头,“我说了,我只是听到这个消息,至于潘叔知不知道,我也不清楚。要不要去接应,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得让殿下决定。不过就算真是云龙大哥在那里,他的位置太靠后了,不管是他想要杀出来,还是我们要去接应他,恐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深深的看了潘云豹一眼,“你明白么?”
潘云豹怎么能不明白?一场战争,要考虑的并不是个人的安危,而是国家的安危。就算是潘云龙真的孤军深陷敌军之中,如果救他的代阶过于惨烈,身为主帅,是宁肯放弃,也不会去营救的。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当爹的也不能拿成千上万的将士性命,去冒这个险。
可身为兄弟,就这么放弃吗?不!绝不!潘云豹紧抿着双唇,压抑着内心的紧张,“老大,你能带我去见下那个探子么?我想问问我哥到底被困在哪里。”然后再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够在情况允许的范围下,救他出来。
胡浩然点头,“我知道你可能想见他,已经跟他打了个招呼。咱们到中军帐外去等,他跟殿下汇报完了,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那你们先去,我去把祝心远也叫来。”蒋孝才趿上鞋就准备跑了,“老大你可别介意,咱三个臭皮匠,总能凑个锗葛亮。老祝脑子不错,多个人也多份力量。”
胡浩然微微颔首,并不介意。兄弟三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同样的夜色里,碧落在潘府上房后头的小花园里,见到潘云祺急急的回来,不知跟小谢夫人说了些什么,又急急的回去了。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碧落猜不透,却直觉的感到,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你要我去偷东西?”兰心讶异之极,许久不见潘云祺对她这么和颜悦色的,没想到一番温存过后,竟是另才所求。
“不是价,是借!”要是还有别的法子,潘云祺才不会来哄这丫头。
潘云豹从前的印信就随手丢在房里,屋里又多是小谢夫人的人,她要取用也是极便利的,根本就没留心要收取过来。等着现在潘云祺有了急用,才发现再想进张蜻蜓的院子,只怕都不太容易了。想来想去,也只才兰心可用,让她过去坐坐,看有没有法子能把东西偷出来。
“我现在要办点事情,得借二哥的印信用一下。只是你也知道,二嫂有多难缠,若是我去找她借,她必不肯的。不如你过去走走,拿出来用一下再还回去也就是了。”
兰心满腹狐疑,“那你究竟要做什么事?”
潘云祺哪里能跟她解释请楚?“这你就不耍问了,你去拿来就是。我记得二哥从前的习惯,就放在书桌面上的,是一块田黄石,这儿有块差不多的,你换一下就是。”
兰心才些迟疑,找借口推脱,“要是给姑娘发现,我会被打死的!”
“她敢!”潘云祺诱哄着她,“你现在可是我的人,她凭什么处置你?就算是给人发现了,你就说觉得好玩,一时拿来玩玩,她又能奈你何?再说了,你明儿趁她不在家的时候去走走不就行了?”
潘云祺连借口都给她想好了,“她那儿听说还接了不少下人的孩子过去,你就说想学学怎么带孩子,再拿些糕点过去走走,就不会有人疑心了。我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下了,你明天记得一定要去,等事情办妥了,爷自有好处给你!”
兰心无可推脱,只好先应承了下来。
第206章 盗用
一大早,在大军开拨之前,潘云豹找到中军帐,说有要事跟二殿下李志回禀。
李志略一思忖,便知其意了,“让他进来!”
行军途中,没这么讲究,他就这么一面洗漱更衣,一面接见了他。潘云豹进门之后,也没有旁的废话,“殿下,属下这里有一计策,不知行不行得通,想向您禀告。”
“你说!”
潘云豹径直走到地图之前,指着他们现在的方向,“我们再有个五七日,便能赶到落雁关了。可即便是我们到了,以现有的军力,若是要与敌军硬碰硬的打一仗,胜负也很难料。可是殿下请看,若是我们兵分两路,从敌军的左右两翼,也就是朔州的黄沙岭和辽州的双峰峪下去,却可以直插敌军的两肋,这两边因为地势险要,历来是易守难攻,所以敌军也没有太多兵力投入。若是再有潘帅居中策应,被困的大军向外突围,我们胜算的机会相对来说,是否就更多?”
他坦然承认自己也有私心,“当然,若是潘千户果真在后方,那么他看到我们的动静,一定会不顾一切向外冲。咱们是否可以打个措手不及,让西戎前后失顾,腹背受敌,乱了阵脚?”
这是昨晚,他们几兄弟商量了大半宿得出的结论。辽州的知府魏鹤年是章致知的同年,而管辖朔州及其周边重镇的总督正是谢家二舅谢尚贲。潘云豹相信,无论于公于私,他们都能够给予大军最为有力的支持。
李志认真的听取了他的意见,潘云豹这个法子虽然有些冒险,但确实很有新意。他昨晚接到军情急报,也在猜测,在敌军后方作乱的有可能是就是潘云龙那支队伍。
和大军失散,只有傻瓜才会继续顶盔贯甲,明目张胆的寻衅滋事。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换上平民装束,来一个鱼目混珠,让人防不胜防。
如果潘云豹这条计策奏效,一旦多点齐动起来,确实可以打得敌军内外开花。只是到底可不可行,他还得想方设法跟潘茂广联系上,商量商量才行。
这个不是李志没有主见,实在他也是第一次带兵,潘云豹他们更是一群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有想法是好事,但能不能打,却还有实战经验的人说了才算。
于是李志把意见采纳,照常赶路,只派出传令兵,想尽一切办法要火速与潘茂广的队伍取得联系,看这仗到底怎么打才是。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潘云豹紧攥着拳头,照常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只在心底默默的祈祷,大哥,等着我!
相比起边关的紧张气氛,京城里却还是一片静谧。
张蜻蜓虽然记挂着小豹子,但该做的生意还要做下去。难得今儿董少泉带来一个好消息,“上回你家大姐不是想做点小买卖么?正好我上回认得的那个南方茶商他又上京城了,说要是想长期合作,他就把这事接下来,回头弄些家乡的好惠泉酒等特产来售卖。我想了想,那不如就放在咱们铺子里了,给你大姐占一个角,摆个柜台就行。也不用她出人了,让咱们的伙计帮忙做着,到时无非是给几个辛苦钱就罢了,你看如何?”
好啊!不过张蜻蜓却不占店里的这个便宜,“若是有利可图,一样让大姐抽些租子钱吧,免得给人说咱做东家的公私不分。”
那样也好。董少泉一笑,“不如干脆这样,这门生意就由咱们代她做得了,她只管分红,别的一概交给咱们,她也省了心,我们也得了利,伙计们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张蜻蜓点头,“这才象话。回头我就打发个人去跟大姐说一声,她也定是愿意的。”
果然,时候不长,章清芷便打发自家小叔过来跑了一趟,把银钱一起带来了,“嫂子说,这些但凭二少奶奶您处置了,这不干活就拿钱,实在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您可千万别客气,该抽多少就多少,若是让您难做了,那我们宁肯不做这买卖了。”
姐妹之间,就是这样相互信任才好办事。张蜻蜓把钱收下,让董少泉立了文书与他,注明所行之事及日后各自分红得利的方法,彼此盖章画押,规规矩矩的办完,这才让冯家小叔拿了回执去了。
等及陆真忙完了进来,却见又有一张文契要她收起,事倒无妨,她只是念叨,“我这个印信自打交到你们手上,便生出多少事来?往后要是有什么,可全是我一人担着呢!”
张蜻蜓打趣了一句,“这是能者多劳嘛!”
陆真白她一眼,“要是哪日出点子纰漏,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张蜻蜓哈哈一笑,却是顺口就调笑了下去,“万一真出了事,这上头只有您的印信,又没有指印,您到时说被人偷了,不认帐不就完了?”
“你倒想得美!”此时不止陆真,连董少泉也送了她一记鄙夷的眼光,“各人的印信都是要看紧的东西,若有遗失,最好需得报与乡邻为证,否则若是出了事,干系可全在你自己的身上,官府就是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