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兵临大都,阿月麾下银狼军积三十万兵马围困华国最繁华的都城。其中有追随阿月而来的北疆庶民组成的人马,也有攻城略地间收编的不少兵马。在重兵重重围困下,大都城内人心惶惶,但“叛军”却只围不攻,朝中百官纷纷暗自揣测。
奉命镇守大都的中郎将敖夕,登临城楼,望着城外黑压压的一片军营,眼中闪过一抹忧伤的情绪。她终究是来了,但此时她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吗?她真的忍心杀了他吗?
城外的山林上空,一群看不清模样的大鸟盘旋而过,却始终都飞不出那片熟悉的天空。敖夕身披银甲,手扶在城墙的缺口处,秋风微凉,吹起他身后的长长血色披风,他怔怔地望着那片井然有序的营寨,嘴角露出一丝牵强的淡笑。那匹由自己从北疆的山林里带回来的“野狼”,终于都象她口中的头狼了么?果然治军有方,不愧是名将之后啊!
闭上眼,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时才将眼中的情愫收起。走下城楼,回到一处院落,进入一间书房后,拿起身旁的一张红色帖子,犹疑了一阵,提笔在上面书写了几行文字。写完叫来外面的亲兵,吩咐道:“交到昭月郡主手上。”
那亲兵愣了一下,小心地提醒道:“敖将军,两军开战在即,这个时候给叛将送帖子,恐怕……恐怕不妥吧?”
敖夕轻轻地放下手里的笔,苦笑一下:“有什么不妥?”
那亲兵踌躇着应道:“敖将军,若被皇上知道你私下与叛将联系,会……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敖夕冷笑着说道:“你照办就是,哪来那么多话?”亲兵唯有领命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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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帐里,阿月拿着一张红色的帖子,一副纠结的模样,在主帐中间来回地踱步。顾战坐在上方位置,玩味地看着她有些焦躁不安的样子,目光随着那银色的身影左右转着。而一旁的容启却只是淡淡地拿着本小册子悠闲地看着,似乎并不想说话。
好一阵,容启才放下手里的小册子含笑问道:“郡主,累了吗?是否要启替你斟杯茶?”
阿月猛地转过脸,恶狠狠地看着他,重重哼了一声,却一下想起前几晚与阿战在一起的情形,又有些心虚。从刚才由大都城中来使递上这拜帖后,这帐中两个男子便不再说话,一个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另一个却象事不关己一般地悠然自得。她终于都有些火了:“你们俩……哼!”她不知该说什么,此时心中可以说是一团乱麻都形容不了。
顾战忍俊不住,笑出声来:“阿月,你在烦什么呢?说来听听。”眼神里带着些挑引。
阿月没好气地将手中的那张帖子一巴掌拍在顾战身前的案几上,吓得顾战怔了一下,连带着旁边的容启也被这声巨响弄得愣住了。她如今也只敢对阿战发脾气了,心里对容启多少有些歉意的感觉,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随即顾战忽然又笑了,哈哈几声以后仿佛是自言自语般说道:“看来玩儿过火了,这坏脾气的臭丫头发怒了。”
阿月恨恨地盯着顾战,心想这家伙不给自己拿个主意也就罢了,居然似乎还面带诡笑,简直可恶至极。她又哼了一声问道:“去还是不去?一句话!”
顾战挑眉问道:“怎么?你害怕你的救命恩人使诈?不敢去?”语气中充满了挑衅的味道。
阿月几乎带着咆哮吼道:“谁怕了!不是两军即将开战吗?”她这不是遵循军纪吗?
顾战故意带着坏笑不答,旁边的容启见阿月快要恨不得撕碎他了,才淡淡说了句:“郡主,不妨去看看吧!或许敖将军只是想见上你一面呢?再说两军交战,主将会面是有不妥,但相信睿亲王不会在乎的。指不定还能不费一兵一卒便攻陷这大都固若金汤的城池呢?”
顾战扬了下剑眉,看向容启哦了一声问道:“容军师又怎会认为本王不会在乎呢?”
容启淡淡一笑,低头顺了下自己的袖口,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说道:“若殿下在乎,恐怕一早便阻止了,又何必在此逗弄郡主呢?只怕此番情景,殿下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吧?”
顾战脸色为之一沉,他有点不喜欢事事都被他看穿的感觉,但又有些英雄相惜,随即含笑说道:“容军师还真是料事如神哪!”
阿月根本听不懂二人话里的冷嘲热讽,只是觉得今天容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讨厌的阿战给教坏了,说话含沙射影,不清不楚,越听越让人窝火。但她不敢对他不客气啊!她只好对着顾战重重哼了一声,又转过脸,想了想,瞪了容启一眼,拂袖走出了营帐,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和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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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尚淡,夜幕渐沉,大都进城的官道上疾驰而来一匹白马,马上那人一身银装在黄昏微弱的光线里仍闪闪发亮。她策马跑向一处山丘之下,翻身便下了马,动作洒脱利落,更像一个初长成的儿郎。
白马似乎不需要谁去照料,也不需要约束于它,它根本就没想离开自己的主人似的。自身上的份量轻了以后,它便自己走到一旁的草地里寻觅起了可口的青草,喂肥自己这件事,还是得自己动口的,它很自觉。能不自觉吗?它的主人可是一匹号令千军万马的“狼王”!
阿月循着山丘的倾斜度,很快爬到了山上。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穿了一身看不清颜色的锦缎长袍,此时正负手背对着她出现的方向,似乎怅然地望着远方。
“敖夕!”阿月小心翼翼地走向他,一声清唤并没换来那人的回首一顾,她有些失望,胸中一滞,难道从此两人便成路人,或者从此以后便生死无话?
就在阿月走到他身后的那一瞬间,那负手而立的人终于都转了过来,一把将她拉入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他说:“跟我走好吗?我不想和你开战。”语气焦虑万分。
阿月微微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他,轻声问道:“走?走去哪?”
敖夕忧伤地凝视着她:“回北疆,回复安镇,或者你要回山里,我也陪着你,好吗?如果你不想回去,天涯海角,你挑个地方。”皇城不是她该呆的地方,虽然他已经许下了承诺,但如果阿月只要说一声好,他就会抛开一切陪她走,哪怕是从此以后要风餐露宿,四处逃亡。只要她不再陷入这些纷争!
阿月怔怔地凝视着他,好一阵子问道:“如果我说不呢?”
敖夕缓缓地松开手,这个答案他早知道了,不觉笑自己好傻。他问:“为什么?”
阿月叹了口气:“走!我走不出心中的仇恨,我能走去哪?父兄的仇我不报了吗?父王的遗志我抛得开吗?”她又何尝不想离开这些让自己看不清,理还乱的纠葛啊?她不也想回到山林里陪着头狼吗?那才是她想要的日子啊!但只要想起父王惨死,哥哥至今生死未卜,她就觉得自己身上有个沉重的担子,即使回到过去,她也不能安心的生活啊!何况她父王或许还是死因扑朔迷离!
她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活着,因为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她如何还能放得下。还有那个人,他对她许诺生死相随,她又如何去背弃这付托了生死、沉甸甸的誓言呢?况且还有个阿战,她该如何处理?
敖夕长叹了一口气,问道:“就为了你心里的那个仇?”
阿月点了下头,犹豫了一阵说道:“我父王的死……或许还有隐情,我想查清楚。”
敖夕愣了一下,微微点了下头,犹豫一阵问道:“你为什么选择了睿亲王?你……喜欢他?”问出这句时,他的心痛了一下,真的好想她别回答是。
阿月很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会问这一个问题,弄得她如今十分烦乱,只是说道:“军师告诉我,心怀天下,就是要装下万民与苍生,我只是觉得他更适合做那个王者。”对这两人,她如今只能退一步,一切静待父仇得报的那一日再做计较。但她的心……
敖夕将脸转向一边,无奈地笑了一下:“或许……你是对的。”
阿月犹豫一阵问道:“敖夕,我们真的就不能不开战吗?”她真心的不想与他为敌啊!
敖夕转头望向她,夜色中,他的眼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忧伤:“如果在战场上,你我成了敌人,你会一刀杀了我这守将吗?”
阿月摇头说道:“我不会杀了你,但我会用尽我所有的力气生擒你。”
敖夕眼里闪过一道光,眼眶里早蓄满了泪水,声音沙哑地问道:“为什么?”
阿月抬头望着天空中那半弯的月亮说道:“因为你是敖夕啊!”因为你是救了我,给了我名字的敖夕啊!即使要生擒你,或许会让自己死在乱箭之下,我也不能亲手杀了你啊!
敖夕眼里泛起了泪光,她好傻!要在千军万马中生擒对方的主将,那和自杀又有什么分别呢?她果真是不忍心杀他的,她果然是没有负他的情。既然如此,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憾了吧!
敖夕伸手将她搂进自己怀里,低下头轻轻吻在她的青丝上,吸了口气,沙哑地说道:“阿月,如果我当年没有那么执意地要去从军,你会嫁给我吗?”
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不会那么执意了,这些日子他终于都想明白了。要得到权势只要出卖自己的良心,但要得到真情,却不能有一丝的犹豫。但他犹豫过了,所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要求她什么,他只想要她的一个答案,用来安抚自己的心。
阿月没有回答,因为她心里有一个答案,一切开始了,就没有如果,只有现在的结果而已。因为她的心里已经装下了一个人,再也抹不掉了,但她不能辜负啊!所有的如果能成真的话,她更希望她的父王没有在北疆战死,那她就不用背负这么沉重的仇恨了,或许她还是那个在天河关后花园里拉着哥哥衣襟说要他陪自己玩的小女孩儿,她还可以坐在父王的腿上撒娇地摸着那张略带粗糙的脸。但如果只能是如果,一切不可能从头来过,根本不能实现,这些日子她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敖夕就这样紧紧地搂着她,满心的惆怅却再也说不出话,他问了个多么幼稚的问题啊!竟然要这心思如此单纯的丫头回答他。他松开自己的手的时候,淡淡说道:“天黑了,你回去吧!”她有她的路要走,他不放手行吗?
阿月抬起自己的脸,就着月光望着他,眼里泛起泪花:“敖夕!你真的要与我为敌吗?”
敖夕轻抚着她的脸颊,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下:“阿月……回去吧!”
阿月一把抱住他,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一个劲地嚷着:“跟我走!我不要和你开战!跟我走好吗?”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啊!三十万大军要攻破只有十五万驻军的城池,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啊!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善战的阿战和谋略过人的容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