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人,他不能轻易杀掉心爱之人,两难抉择,他做出了一个王者最大的宽容,给彼此一个机会,活着,或者永远留下。
凝眉提剑,蓄势待发,却迟迟没有动手。景轩并不是没有预料过会有兵刃相见的这一天,只是,即便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没办法出手,好像所有的神经都被连接在了心脏上,明明理智告诉自己应该一刀杀了面前的人,可身体却无法动弹半分。
“怎么?不出手?”景天目光一紧,心一横,先提剑刺去,虽依旧招招狠辣,却少了往日的犀利,添了份优柔寡断的意味。剑带当风,气如其人,不是招式不够果断,是自己无法果断。自十岁与景轩相识,二人便日夜不离,他是他的伴读,他给他冠上了自己的姓氏,舞文弄墨,骑马练剑,样样都陪在他的身边,这一招一式里,满满的都装着与他一起的回忆。
而这些于景轩又何尝不是?自己是陪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也是最了解的人,他的每一招一式,也都是自己的,自然清楚软肋在哪儿,自然清楚如何化解,生生相克,这世界上没有化解不了的招数,于是,这就变成了没有休止的纠缠。
终于,景天使出了那招儿玉石焚,此招如其名,玉石俱焚,狠辣刁钻,却也有致命弱点,一击不成,必遭绞杀,此招一出,必有一方落败,玉石俱焚,以命搏天。
语迟剑快,景轩立刻反应过来景天要做什么,是的,他太了解他,只要一个小动作,便能明白他心中所想。景天在自己面前用这一招儿是个最不明智的决定,因为自己清楚的知道该如何化解,亦有足够的时间使出化解之术;可这或许也是一个最明智的决定,若非如此,何以决断?
彼死此亡,唯一的化解,也是最致命的完结,身体本能的做出反击,熟练的已经带有了惯性,可腾出的利剑还是停留在了最后一刻,那个距离景天心脏最近的位置,千钧一发之间,景轩心里纵有万般声响,他却只能听见一个:不可以!
他,不可以杀了他!
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然而,正当景轩剑锋滞留之际,另一把利刃却毫不迟疑的刺进了景轩的胸膛,彼死此亡,电光火石之间,容不下犹豫,不能杀了他,就只能让他杀了自己。
纷扰在那一瞬间归为静止,唯一流动的是从景轩左胸口淌出的汩汩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袍,染红了华丽的毯。
深深的皱眉,痛苦,甚至大于受伤者,可是景天百转的情绪里唯独没有悔恨,这是上天为彼此选定的结局,他能做的只有面对,无论解脱的死去,还是背负的活着,他是顶天立地的王,他必须不带半分迟疑的面对。
是一声清脆的坠落,打破了无声的寂静,景轩手中的剑直直掉落,而他,似乎有要往前走的趋势,每走一步,刺在胸上的剑便深入一分。
看见如此情势,景天心下大惑,一把抽出刺在景轩胸膛上的剑,抬起惊恐的眼,定定望着景轩,已是这般模样,他还要做什么。
忽的拔出长剑,鲜血自然喷涌,可景轩却像全然无知一般,除了脚步变得更加艰难,其他没有丝毫变化,他一点一点,用尽剩下的所有力气,摇晃的走向景天,短短几步的距离,却像走了一生那么长,那么难。
最后,在马上要到达的那一刻,景轩身子一歪,终是站不住了,景天一步向前,把要跌落的景轩接在怀中,“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景轩的脸上却拉出一个虚弱但漂亮的微笑,他慢慢抬起修长如玉的手,微微竖起食指,缓缓落在了景天皱拧的眉心上,轻轻按了下去,让景天的眉心重新变得舒展,看着这样的景天,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表情,然后便像是定格在这里一般,手指徒然滑落,表情亦不再变换。
如若可以,我只希望你此生不再凝眉……
他没说出来,但是他懂,千绊万绪,落到了真正离别这一刻,竟显得那么轻,那么微不足道,景天抓起景轩刚刚滑落的手,疼惜的贴上了自己的脸,“你已离开,我此生又如何能展眉而笑?”他轻轻平放下景轩的身体,手指划过了景轩的面,最后为景轩合上了眼,整个过程像这个世界上最庄严的仪式。
景天缓缓的站起身,越过景轩的身体,一步步缓慢的向前走,又紧了紧衣襟,他很冷,很冷很冷,高处不胜寒,这个他自幼便知道,却从没像今天这样冷过。
“孤家寡人,每个王者都注定要承受孤独与寒冷,那是被深深掩藏在华丽壮美之下的,天儿,你受得了吗?”很小的时候母妃便这样问过自己。一心为王,何顾其它?那时的自己只是在坚定的点头,那时的自己还没遇见他……
血腥王者路,当他终于登顶宝座,当他终于俯瞰于世,他以为拥有了这天下,如何还有自己不能得之事时,独独不能拥有他,伟大如掌握万千生死,无能如唯独护不了心爱之人一个周全。
说到底,我还是失去了你……
正在向前的景天忽然脚步一滞,身后一把冷峻的光刃夹在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不能索你的命,我可以!”坚定的女声从景天身后传来。
景天慢慢转过身,只开口说了句:“宸儿,是你啊。”轻缓的语气,像是看见了多时不见的旧友一般,丝毫没有生死攸关的感觉。
白宸心底一震,刚刚,她一直屏气藏在銮座后面,目睹了景天和景轩发生的一切,现在的他是太过泰然自若还是对一切都已经不在乎了?等等,不对,他脸上晶莹闪烁的是什么?是……是眼泪吗?他……他竟然哭了?不,不是哭,他自己根本是浑然未觉,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满脸泪水。
“宸儿,你终于是踏进我这丹阳宫了,这些年,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来了。”依然是自称“我”的口吻,言语中是从未有过的缓慢关切,景天一边说着一边向白宸走过去。
“你……你不要过来!”白宸的剑指向景天的胸膛,“你再往前一步,我这剑一定刺到你的心脏里去。”
……
第八十五章 不知好歹
景天却像是听不到一般,一边继续向前,一边接着说:“第一次见你,是你为我献舞,你是领舞,你很漂亮,当然,我见过很多漂亮的女人,但你身上有跟她们都不一样的东西,那就是一股子倔强,就像有时候的阿轩,明明心里不愿意,嘴上却从不说出来,又别扭又好笑。他害怕甚至厌恶见到我,但我知道其实他并不如他自己所想的那般厌恶我,甚至他是希望见到我的,要不然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不舍得杀我?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从来不会好好表达自己,每当愤怒,就笑得格外妖娆,每当开心,却只是抿着嘴……”
“不要再说了!”白宸大喊,心里越听越难受,手里的剑都要握不稳了,不可以!这个时候不可以起恻隐之心!绝不可以!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随后定住脚步,举着剑,不再随着景天的前进而往后退。
经这么一喊,景天像是醒过来一些,愣了一下,暂时的停住了脚步,随即又露出了不同往日的笑容,“是啊,我不该在你面前这样提起他的,你是我的女人啊,我怎么能在你面前说我多爱另一个男人呢?这太可笑了!宸儿,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啊?其实不用问你的,我都知道,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以前白天你一个人不咸不淡的品茶赏花,像是对一切都毫不在意一般,夜里却你总是一个人总在门前坐到天亮,直到这次你离开后又回来,眼睛里才恢复了最初的那种神采,只是还带着一些怨恨,若没有这些怨恨你也不会回来了吧,不过没关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至少我还能看见你……”
白宸的手再次颤抖,景天的每一句每一字都让她颤栗,原来,在那些孤寂哀怨的日子里,他也是默默关注的吗?原来,自己并不是一个人,纵使他把一生的爱都给了景轩,而那满溢出来的情也有些许流淌到了自己这儿,那么一切也算是公平的了吧,数载年华,也算是有此安慰,白宸的手几欲放下。
“你怨我也是应该的,是我对不起你,”景天忽然继续说道,并且脚步再次移动,“我们的孩子……是我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我唯一降临在这世上的孩子!”
一提到孩子,白宸心中的怨恨再次被唤醒,她重新笔直的拿起剑,坚定的不再往后退一步。
景天依然不止脚步,一点一点,竟真的已经挨上了剑刃,“现在,就让我来偿还这一切吧。”此刻,他竟是欣慰的闭上了眼。见白宸久久没有动作,他便再次唤道:“孩子,我们的孩子!”
再次听到“孩子”这两个字,白宸终于是使出了力量,直直的把剑刺了出去,“啊!”,随着她近乎发泄的一声尖声厉吼,从剑柄处被注入的力量大概是和这声音成正比的。钢铁刺破肉体,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把白宸心里的魔障也刺破了。
“呃……阿轩……”景天中间后竟是一脸释然,那一剑很深,在白宸拔出的一刹那,景天便嘭一下双膝跪地,“我终于……是来陪你了……”
这世间容不下的,在另一个世界,让我一一补偿于你……
随着丹阳宫里传出的一声尖吼,外面的人都慌了神,怎么会有女人在里面发出如此凄厉的叫声?
这下,李全和其他宫人们也傻了眼,顾不得拦住慕鸾,李全更是随慕鸾一起冲进了宫殿内,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李全就先傻了眼,那个背对着门,跪在地上,垂着头的人是……是景天?再往前看,躺在血泊中的人是轩大人?而唯一还像是有着呼吸,跌坐在一旁的女人是宸妃?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乱套了,全都乱套了!
“叛臣景轩,以下犯上,计划败露,遂起杀心,行刺皇上,不料被宸妃娘娘发现,乘其不备,一举拿下,你可听清楚了?”慕鸾对李全说道。
接二连三的震惊还没来得及消化,又听到这样一番命令性质的解释,李全额头上满满的全是汗珠,好在他在宫里也是呆了几十年,虽心中满是惊异,但面上也没有过于剧烈的反应,而是迅速的衡量着事情的利弊,凭借自己老道的经验,这个鸾妃绝非一般的简单人物,而且看她的样子似乎是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已贵为西宫皇后,与东宫皇后平起平坐,景天又膝下无子,这一驾崩,大位……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很有可能成为权力的实质掌控者,那么自己……与其现在摇摆不定,到时候两面不讨好,不如搏上一搏,若真如自己所想,那自己也算是半个开国功臣!“是,奴才明白,定会打点好一切。”
正待李全要往外走,忽然另一个提着剑,指着他的脑袋把他重新逼了回来。
“念……念雨姑娘……你……你这是干什么啊?咱家……咱家……来……来人啊……”李全看着指在自己脑门儿上的利剑,真的傻了眼,语无伦次的想叫人求助。
“少废话!我既然能提着剑走进来,你就应该明白,外面的人早就已经听不了你使唤了,现在这丹阳宫方圆三里内,能喘气儿的恐怕也就是在这儿的我们几个,也许你会怀疑在这泱泱皇宫中,我如何能做到?呵呵,你可能永远也没法明白,但我知道,鸾妃娘娘一定清楚的很!”
随即,李全和念雨的目光一并望向慕鸾,慕鸾的脸上依旧是镇定的表情,只是不自觉的覆上了一层哀伤,“原来你下午就是去做这些了,看来,最近朱雀宫被你治管的很是不错,竟是在御前也敢直接下手了。”
“呵呵,这一切都是你调教的好啊!”念雨冷冷笑道,“我当真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