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卿脸上一红,嗔道:“莫要胡闹,太子殿下也是你们能编排的?”
两人噗嗤一笑,转而说起别的来。
苏玉卿知她二人的心意,不过是想逗自己开心,只是想到今日的打算,她又哪里开心的起来?
“太子妃,您看这样可好?”秋菱拿了镜子,从后边儿照了让她看。
苏玉卿点点头,不再多话,只是叹了声,站起身让月璃为她穿了风氅。
“太子妃今日去见宰相大人,应当高兴些才是。”秋菱看着苏玉卿微蹙的眉尖,轻声道,“再怎么说,也是父女相见。”
苏玉卿叹了声,幽幽地道:“你没听昨儿个说的么?宰相大人的态度很坚决,怕是连我这个女儿也不会见。”
月璃笑道:“事在人为,太子妃一路艰辛走来,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见是奉天承运,如今不过收服一朝宰相罢了,又有何难?”
苏玉卿轻浅一笑,看着月璃不舍的道:“你就是朵解语花,可惜马上要落到寒王家了。”
月璃脸上一红,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苏玉卿已穿戴整齐,自是扶着秋菱向外走去,外边备了马车,由得力的小厮驾着,向宰相府驶去。
如今已是春天,万物复苏柳绿花红的季节,处处繁荣锦绣,然而宰相府门前仍显凋零萧索之气。薛逸寒并未为难苏宇文,可如今冷御宸得势,虽说苏宇文是他的岳父,但毕竟心向轩辕氏,所以众人也不敢冒然接近,以免惹祸上身。那些明镜似的人心里可都记得清清楚楚,苏家嫡女早在三年前就已言明,与苏家断绝来往,有生之年绝不再踏入苏府一步,与苏宇文更是断绝父女之义。
苏玉卿站在大门前发愣,门两侧还立着威武雄壮的大石狮子,与当年一模一样,想当初她出嫁之时,这一对石狮子上还挂着锦簇的大红花团,颇显喜庆,如今,隐隐透出了颓废之相。
她又叹了口气,看向一边的月璃。
月璃会意,连忙走到朱漆大门前,伸出轻轻拍动铜环。
苏玉卿心里发酸,以前相府门前总会站着四个家丁守卫,如今门前已落了些尘土,也无人出来打扫一番,父亲素来喜爱整洁,竟连这些也不在意了么?
☆、1020。第1020章 您还在怪老爷么
不多时,大门缓缓开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将门打开一条缝,沙哑着声音问道:“谁啊?”
苏玉卿怔住,这是王管家?
而王管家浑浊无光的眼睛也透过月璃的肩膀看到了站在门前的苏玉卿,不由怔住。
他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激动的望着苏玉卿,哆嗦着嘴唇,半晌才一下扑倒在地,哽咽着道:“大小姐!”
苏玉卿看他这般,连忙紧走几步,将他搀扶起来,轻声道:“王管家。”
“大小姐,您回来了,您可算回来了!”王管家老泪纵横,似是很委屈的拿袖子抹着不断滑落的泪水。
苏玉卿眉头微蹙,沉声道:“王管家何出此言?”
王管家又抹了把泪,这才泣着说道:“老爷病了,都病了好一阵子,少爷急的不行,遍寻方太医也无果,去医馆请大夫,他们不肯给看,而那些太医院的太医怕得罪了太子殿下,也不敢出入相爷府,最后还是薛将军命太医来,这才给看了一番,无奈拖的时间太长,病已入髓,如今已卧床十数日,无法下地。”
苏玉卿心中一沉,连忙道:“王管家莫急,且带我去看一番。”
路上,苏玉卿也想的明白,御宸连屠十七城的暴行,惹怒了天下医者,父亲生病没人肯医,怕也是牵怒于他。
就在苏玉卿踏入宰相府的那一刻,武乾京城立刻风起云涌,一些人立刻备好了礼物,准备拜访重病中的宰相大人,而另有一些人,则立刻准备好了众多千娇百媚的女子,只待冷御宸将苏玉卿打入冷宫,即可献上。
苏玉卿哪管他人怎么想,她如今站在父亲的床前,盯着床上沉睡的父亲,心如刀绞。
苏宇文经过这一系列变故,亦是受了极大的打击,现在的他有若油尽灯枯之相,脸上的皮肤松垮垮的,眼睛周围更是凹了下去,加之又在病中,脸色腊黄,竟是一下子苍老许多,让她看着心酸不已。
王管家亲自为她搬了木凳放在床边,她坐下后便为苏宇文诊脉,想着之前她离开之时,父亲的身子就已抱恙,后来又受了打击,加之轩辕皇帝将他关在牢中一段时间,也是失于调理,才会郁结成疾,拖到今日已成虎狼之势,若再不诊治,真有可能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当即,她亲自为父亲针灸施治,又开了药方,命秋菱跑一趟宫中,将最好的药草要来煎煮。
秋菱连忙领命而去,而这期间,苏宇文一直沉睡着,并无苏醒的迹象。
苏玉卿心里越发的沉闷,倒是王管家,见她神色郁郁,在初时的激动过后,也变得小心翼翼。
正在这时,却听见一道清朗中带着喜悦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姐姐!”
苏玉卿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向门口看去,原来是苏玉笙走了进来。苏玉卿脸色一沉,淡淡地道:“相爷正在歇息,干什么这般大呼小叫的?”
苏玉笙脸色一白,连忙诚惶诚恐的道:“是,玉笙知错。”
而王管家的脸色在听到苏玉卿的称呼后一瞬间成了灰色,艰涩的开口道:“大小姐,您……还在怪老爷么?”
☆、1021。第1021章 祸害天下生灵涂炭
听王管家这样问话,苏玉卿沉默下来。她转眸看向躺在床上沉睡的父亲,凤眸中有寒凉的冰霜缓缓浮动,无法让人透过那层冰封的凉意,看透她的真心。
苏玉笙上前两步,一对亮闪闪的眸子紧紧看着苏玉卿,温声道:“姐,父亲自从您走后,每日里郁郁寡欢,听说您……他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原本就不壮实的身子再经不住打击。我听王管家说,他在昏迷之中还在不停的唤着您的名字。姐,纵然父亲有千般不对,那也只是对咱们自家人,他这一生在朝堂之上忠心耿耿,在百姓心中公正廉洁,他无愧于国,无愧于民,他……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苏玉卿冷笑一声,盯着苏玉笙道:“是啊,他忠心耿耿无愧于国,所以才会自愿被轩辕氏绑在城头上,逼退黑甲军。他公正廉洁无愧于民,所以才会设计捉拿御宸,甚至不惜杀我。他这一生无愧于天下,到头来却落得晚景凄凉,困苦无人问,病倒无人医!”
苏玉笙哑口无言。
苏玉卿又道:“你可知道他为何会落得如此寥落下场?”
苏玉笙与其姐姐极其相似的一对凤眸微眯,抿唇不语。
苏玉卿又道:“你知道,却不敢说。我便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他之所以会这般,皆是因为他愚忠!”
苏玉笙脸色微僵,皱眉道:“子不言父过。姐姐,您逾越了!”
苏玉卿抿唇不语,倒没再抬出她与苏宇文断绝关系的话来。
房中顿时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而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虽底气不足却仍是字字铿锵有力,回荡在众人耳畔:“我苏宇文这一生,本以为行的端坐的正,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高堂,无愧于朝庭,无愧于百姓!且有一儿一女,只盼荣归故里之际,享天伦之乐,留千古芳名。然而,偏偏生有此女,有若孽凰,令我愧对天地,愧对高堂,愧对朝庭,愧对百姓!”
说到这里,他猛得咳嗽起来,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王管家连忙上前为他捶背,抹着眼泪劝道:“老爷,您别动怒,小姐刚刚为您扎了针,行了气血,万万不可再动怒啊!”
苏玉笙也连忙跑到他身边,捋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
苏玉卿看着他这般难受,心里有如针扎般,有心反驳,却又不舍再气他,只得咬紧了牙关,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过了半晌,苏宇文才算缓过气来,他瞪着混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玉卿,继续道:“我为何会落得如此光景,你当真不知么?我如今是亡国之臣,亡国之臣还要风光作甚?国已破,离家亡还远吗?冷御宸为了你,连屠十七城,这屠的是我武乾的百姓,是我武乾的上万生灵!”
他一边怒喝着,一边用青筋嶙峋的手狠狠的拍打着床塌,只听得彭彭的响声不绝于耳,连着他的话,就像锋利的刀,一刀又一刀的捅着苏玉卿的心。
“如今多少人恨不得活剥我的皮,生啖我的肉!谁叫我养出这么一个祸害天下生灵涂炭的女儿!”苍老嘶哑的声音如雷般,响彻在苏玉卿的耳畔,令她的脸刷的煞白,再无一丝血色。
☆、1022。第1022章 我脚下踩的是我夫君的国土
苏玉笙见苏玉卿变了脸色,急忙阻住苏宇文的话:“爹!您在说什么呢!姐姐再如何,都是您的女儿,她病刚好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武乾,就是专程来看您的,您怎么能这么说她,您这是在拿刀子戳她的心哪!”
苏宇文刚才也是情绪激荡,此时又是一阵猛咳,直咳得脸色通红,四肢抽搐,不多时,嘴角滑下了一缕血丝来。吓得苏玉笙和王管家失声惊呼,手脚发凉。
苏玉卿见他如此,连忙上前救治,以针扎穴,渐渐缓和了他的咳喘,苏玉笙慢慢的扶着他躺回床上,而他也用尽了力气,除了不停的喘着粗气,也说不出话来,唯有一对混浊的眼睛瞪的硕大,茫然的看着帐顶。
王管家抹了把老泪,冲苏玉卿躬着身子道:“大小姐,老爷的脾气自从病了之后就越发的不好,您多多担待,万万别与老爷执气啊。”
苏玉卿只觉胸口燃着熊熊的烈火,却无处释放,只怕一张嘴就会呛着人,唯有紧紧的闭着嘴,把这灼热滚烫的烈焰慢慢的往下咽。
月璃见苏玉卿气得脸色煞白,也没了主意,她自从跟着苏玉卿,还从没见过苏玉卿生这么大的气,此时呆怔的立于一旁,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苏玉卿努力平复情绪时,就听得苏宇文继续道:“你不是说过吗,终此一生,绝不再踏足相府半步,如今你又回来做甚?你如今已是天下霸主的夫人,还贵足踏贱地,不怕污了你的脚吗?”
苏玉卿霍然转身,一对凤眸亮若星辰,亦闪动着濯濯的水光,她浑身不停的颤着,冷凝的盯着苏宇文,一字一顿,字字若重锤般锤在苏宇文的心尖上:“依您的意思,早在我失了守宫砂之时,就应三尺白绫悬梁自尽!如此才对得起您生我、养我之恩,才能令您无愧于天下、无愧于万民!”
苏宇文倏地睁大双眸,呼吸一沉。
苏玉卿冷然一笑,咬着牙道:“我出生之时就曾有灾星现世,南方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毁屋脊无数,死平民万余,您当时为何不直接掐死我,又何必育我十六年,让我祸乱天下,令您清誉蒙尘!”
苏宇文身子一颤,呼吸几乎停窒。
苏玉笙听得苏玉卿字字诛心之言,不由脸色大变,他高喝道:“姐,莫再说了!”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终是闪着晶莹的光从眼眶中滚落,然而她的声音依然冷冽清脆,如落入玉盘的珠子,字字如罄:“您无愧于朝庭,可朝庭愧对于我!您无愧于万民,可万民唾弃于我!您无愧于天下,可天下无我立锥之地!我被逼得退无可退之时,您堂堂一国宰辅,却不曾护我半分!”
啪!
苏玉卿一掌拍在紫檀木桌上,震得青花瓷碗咣当作响,也将房中之人震得呆怔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