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里发了誓,不会再任人宰割自己。她头一回大胆地把目光直直地投回给兰轩,半点也没有退缩。
另一个坚韧好胜的慧珍勇敢地挺立起来了,她一字一顿地回道:“我不会怕你的!”
兰轩如炬的目光似要把慧珍燃成灰烬,他攥成的硬拳立马就要把慧珍揍到半空中去。
慧珍硬着头皮回视着他,一步一步地慢慢倒退到门边,好像自己前面蹲着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她忽地转身出去,拉了春巧,脚底打油,飞也似地逃了。
兰轩没有追去,他的拳头转了一个向,重重地砸在了墙壁上,震得自己虎口一通麻疼。他从牙齿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该死的!”与其说是在骂慧珍,还不如讲是在咒自己!
那一年隆冬时节,他出外回家,在漫天飘雪的默林中,惊鸿一瞥地遇到了一个女子后,他单调的生活从此变得复杂了。
她好美!兰轩流连花丛,也见识过一些漂亮女人。但他眼光甚高,认为画中的母亲已是艳倾天下。世上再无人能出其右。这慧珍也比之逊色,但她胜在是活物。她那一颦一笑,纯美之极!尤其是眉宇间暗含的一缕忧郁,竟会神似画像中母亲的哀愁。兰轩当场就落陷了下去。
可她偏偏是二房的媳妇——大少奶奶!他和她两个人,还未相遇时,就已经被放上了命运之车。两辆相向而奔的马车,最终会撞得分崩离析。但血肉横飞的不会是他兰轩。慧珍这一刻搭上了那辆快散架的亡命马车。是加速还是刹住?这是兰轩纠结的问题。
他想念她要紧,总想逮着她单独叙话。及至见面后,他又厌恶她。想到慧珍每晚躺在仇人儿子的身旁,他就要疯掉,就忍不住羞辱她,过后却又吃悔。
每一场相遇都让他心如沸水!
第一回雪中邂逅,他想着那花树下的丽影美目,不禁把丫头兰姿宽衣解带了。
第二回桥头相谈,看着那丰满的可人儿偏巧裹着一身狐媚人的旗袍,要命地绷着臀、耸着胸,活活要把他晃晕过去!
第三回牡丹花下,记挂着她的病,他特地去找她。看着她有些憔悴,比起开初少了好些活泛,心疼极了!不曾想见到她脖子上的咬痕,一时满腹酸苦乱窜,嫉恨得发狂!狼性大发,差点把她即时按倒在地上蹂躏一番。
兰轩放荡不羁,不把世俗礼法放在眼里,管他什么叔嫂辈分!他看中的女人,他就一定要得到!
后来却目睹她耍心机拍马屁,还当玉,安放外戚,俨然要成为二奶奶丽娥的接班人。简直快要白白糟蹋了那一副好壳子!美玉落潭、娇花入泥的感受,兰轩心里的滋味不是“懊恼”两个字就能描绘清楚的。他心里满满的怨气堵得血脉郁结。
兰轩想痛痛教训一下她,教她也晓得收敛收敛。他故意推荐了慧珍的哥哥去做账房,还诱逼二老爷蒋呈荣去下钩,还未来得及收线,就眼睁睁望着那个女人要把算计的本事推到登峰造极了。他一贯疑心重,也脑子活,才不会相信慧珍的什么怀孕又流产。
在刘之昌那里得到印证后,兰轩便起心动手了。
老爷也不在人世了,兰轩没有了忌讳,正可以放开手脚整垮二房。看着梅鑫就只剩下出的气没进的气了。突然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不是旁人,正是他一心要占有的女人!
兰轩沉不住气了,他今日全盘吐了出来,意在收服降归了这个女人。
哪料,那真是个顽固的蠢女人!她根本不听完他的话。她一心要维护二房,守住江山!
渐入佳境
且说萝仪山庄之夜后,慧珍就当是兰轩正式向自己宣战了!她每日谨慎留意二少爷,时时提防着他又出什么阴招。她小心应对了好久,也不见兰轩有任何动静。但她一颗心并没有落下,反而悬得更高了!
一日,佩云欢欢喜喜地跑来找慧珍,说她帮慧珍想到点子了!
佩云留学的时候,结识了许多同在海外求学的进步青年男女。他们胸怀高远,一心想学到科学的东西,再回祖国复兴中华。其中学机械的、学医的甚多。
前几日,佩云回娘家邀约了林城的一些留洋学生,众人谈论了各人的现状。有两三个学医归来的发牢骚,说在本城并没有西式的医院,无法施展所学才艺,想择日到遥远的上海去求职。佩云听在心里,想起原来慧珍的烦恼,说愿意撮合两边,看能否一举两得。
佩云本来想着,依慧珍那个旧得发霉的脑袋,说不定自己的主意也是走一个过场,她难得答应。没想到慧珍才思虑一天,就应承了佩云的主意,把那济世堂改了,要在本城开第一家西式医院。
原来也是机缘巧合。慧珍的嫂嫂生子子难产,被当地一所教堂的洋人传教士给救了。那个传教士本是医生,在各地巡回传教。慧珍的嫂嫂因信了耶和华基督,每周都去教会唱诗,挺着大肚子也去。一日她正在教堂唱诗,忽觉疼痛难忍,就要生了。在一起的教徒也有生过小孩的老婆婆小媳妇的,就当即辟了一个场所,替她接生。
慧珍的嫂嫂个子矮小,腰条窄。孩子老出不来,情形十分危急。众人没法,总不能眼看着两条人命没了,就依了那在旁边急得惊抓抓的洋人,让他出手。
传教士最后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把慧珍嫂嫂开膛破肚,取了孩子出来。把一旁帮忙的人吓得魂飞魄散。结果母子二人得救了,后来还都活蹦乱跳的。
此事曾在城里红极一时,全城的人都嚼得津津乐味,把那洋鬼子挥刀剖人的一景传得跟钟馗拿鬼一样。慧珍嫂嫂过后羞得要上吊喝药的,闹了好一阵。到现在也不敢出家门。
慧珍因为目睹过蒋鸿龙的生母难产大出血的惨状,当时几个人毫无法子,只得任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前痛苦死去。那种悲哀已经深深地刻在慧珍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听到洋人居然能把难产的人救下来,就十分信了他们的医术。
虽然大少爷梅鑫极力反对,慧珍的想法却与他不同。她认为,只要是治病救人,就是做善事!祖宗不会责骂,菩萨也不会怪罪的。
于是,本城第一家西医院就在大家的疑怪注视下办了起来。
刚开始没有病人来,医院就那几个医生和雇来的帮工。
过几天,有一个杀牛的屠夫,被牛角挑了肚子,肠子都漏了一节出来。这种情况,在以往只有包上药回家烧香拜佛。如果老天爷开恩,他就不会发热说胡话,万幸捡一条命回去。
医院的医生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带了人上门。说可以不要一文钱把人救回来。屠夫一家也死马当活马医,就抬了屠夫去。医生们拿出浑身的本事抢救这得来不易的第一个病人。半月后,屠夫好好地回家了。
这一消息又传得满城皆知。
后来,就有大胆又好奇的后生,不喜喝苦药汤子的,得了一些小风寒的、拉肚子的,往医院试一试。结果比吃汤药好得快。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去医院的人多了起来。不过有趣的是,男病人专找那男医生,女病人只要女医生。要是凑巧没有合适的医生,立马掉头就走。
来年春天又发了一场瘟疫,医院紧急从外面进来了针药救治。本城的人就没有几个因此死去的。周围相邻几个大城都没有一家西医院的,情形就要严重很多。
从此以后,慧珍的济世医院就成了方圆四个城的中心医院。有那在本地医不好的,特别是那些受了外伤,断胳膊瘸腿的,都往里面送。
慧珍这回仿佛打了一个大胜仗。她终于可以放心了!眉间再没有那丝丝忧虑。
她美丽的脸显现出来一种稀有的气质!她全身上下沐浴在另一种夺目的光芒中,灼灼生辉!她的美眸中散发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让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跟着她转,不由得要听从她的话!
慧珍整日忙得不亦乐乎,马不停蹄地在酒楼、医院、药铺医馆里连番巡查。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繁忙,每处商号她都精选了能人做管事。但每日她都难抑心中的热情,一大早就翻身起床,简单用点早饭,留下梅红照顾梅鑫。自己拜过三奶奶和二奶奶,带着春巧就坐上马车出发了。
二奶奶丽娥心中滋味复杂。怀着梅鑫时指望以后依靠孩子发达,梅鑫长大后又失落无望。娶了媳妇后,对她百般看不入眼。如今全家上下竟靠她一人,并且她竟是替二房挣了大大的一口气,重新让其它人不再敢小瞧了!
三奶奶眼看着慧珍忙得双脚不沾地,这活脱脱地赫然又是一个年轻时候的好莲了! 好些下人都在偷偷地叫慧珍“小三奶奶”。但个中滋味,只有三奶奶好莲心中明白。她见慧珍肚子久无动静,就劝说慧珍不如把蒋鸿龙收为义子。
三少爷宝松才带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进来,只说是平民出身的女子,因喜欢她酷似死去的鸿龙他娘,要娶了做填房。那女子的眉眼,的确有三分似旧人。三奶奶也就依了宝松。
慧珍心动,奏了丈夫。梅鑫一副勉强的样子,不说答应又不说反对。慧珍就当他默认了。三少爷宝松看三奶奶好莲出面,也答应了。于是,蒋鸿龙就被大少奶奶收为义子。
那且不提,这一日,慧珍巡到客喜酒楼。
因春巧要折回药行去取她忘拿的账本,慧珍就独自一人进了酒楼。执事的见老板娘来,赶紧前来候着。
此时正是用午饭的时辰。厅堂里座无虚席,还有食客不断进来,被告知没了座位,只得惋惜离去。慧珍见此情形,就问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上门的客人又走了?可有什么法子?执事干脆地一口回道:“没有法子。座位先就预订出去六成,其余的空位都是先来先坐。也没有空处加位置了。大少奶奶,咱们酒楼生意这么好,应该再开一家了!”慧珍不接话,另外问道:“‘金玉满堂’今日可有客?”
“哪能天天来显贵的客人呀!空着呢,一月也就用十来天用得上。”
“里面可以坐下二十来人呢,可惜了!”慧珍沉吟片刻,令道:“老徐,马上派人买几张屏风来,把金玉满堂临时隔成五个小包房,从明日起,凡是当天前五位订座的客人就可以享受到酒楼最豪华的房间。”
“也行,反正金玉满堂提前一天就晓得有没有空。”
“还有,在酒楼外面靠堤岸的柳树下,加些桌椅,来了没座的客人可以先请到那里坐着,上些盐水毛豆和茶过去,给客人磨磨牙。”
“这倒好!客人就是不好意思在饭桌边上候着。有时才走了一会,就有空位腾出来了。”
慧珍说着往厨房那边走。执事忙说:“大少奶奶仔细烟子熏了眼!”
慧珍答道:“哪里就这么不顶事?我得去尝尝‘薏仁小米粥’,上回来试过一次,有些隐隐的涩味。只得多放了糖进去调和一下。”
执事一听,忙冲里面喊道:“小刚子,盛一碗‘薏仁小米粥’给大少奶奶来。”厨房里烟熏火燎的,个个忙得跟陀螺一样。一个矮个小子像条梭子鱼一样,机灵地避开繁杂的东西穿过来,把托盘里的粥呈给了慧珍。
慧珍送到嘴边呡了一口,仔细地咀嚼了一下,片刻眉头舒展开了,说:“嗯,味道又变回来了。不要那么甜才好。这次你是怎么熬的?”
矮个子朗声回道:“还是按照二奶奶的配量啊!小的想,是不是材料出了差。水肯定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