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倒真有些后悔,”少女双手紧紧握拳,牙齿咬得咯嘣响,“昨日若废了那孽物,你也无法继续为害人间。”
噗一声响,只见木桌一角,被白君涵硬生生一掌劈断:“你……”
于润之瞧到这里,心中暗想:白君涵此番非同一般的怒气,想必与这少女脱不了干系。眼瞅君涵与那少女子,大有风起之势,赶紧开口打岔:“小姐,不介意在下同坐吧。”话音一落,人已拱手款款立于桌前。
少女粗粗瞥了瞥二人,暗自踌躇:“这白面书生较为面善,似乎与那小子好说话。谁要我多事,昨晚夜探义堂才被盯上。他们既是官府之人,我还是有啥说啥,少些麻烦尽早赶路才是。”
想到此处,少女朝着于润之轻轻一笑,开口说道:“先生请自便!我看先生不同某人,乃正人君子,有话不妨直说。”说话期间,一双杏眼狠狠瞪了白君涵几下,颇有指示之意。其实,她本非蛮不讲理的人,虽然很少在江湖走动,却自小一身正气,极恶仗势轻浮之人,白君涵如此待她,早被归于此类;而这于润之容貌清秀,举止沉稳,谦谦君子的做派反倒投其口味,话语中自是多了几分礼遇。
于润之落座后,在桌下轻轻扯了扯白君涵的衣袖,旋即笑道:“在下于润之,这是我家少主白君涵。”话音稍顿,他起身,朝少女抱拳一躬:“少主性情耿直,昨夜随官吏办案,得罪了姑娘,还请见谅。”
少女面薄,见于润之长她不少,居然向她行礼,当即局促起来,“先生如此大礼,小女子实不敢当!只是,”少女轻声一嗤,眼露不屑道:“先生说他耿直,这,实难苟同。”
此时的白君涵也冷静了不少。昨夜,本想亲自出马探其口风,结果话还没提,却被她伤了命根,无果而终。今日若再起纷争,耽误正事不说,昨夜之耻搅得旁人知晓,叫他这堂堂汉王的颜面,何以顾全?
少女这话一出,白君涵也不多言,强抑怒火阴着脸,自顾自离开了正堂。
“这……”少女眼瞅着白君涵没了昨日的张狂形骸,一脸阴郁地独自离去,忽然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想必姑娘和少主有些误会,少主并非姑娘所想之人。”于润之望着白君涵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姑娘休怪。”
“不说他了!”须叟,少女收回目光,望着于润之浅笑即止:“你想知道什么?”
“有关荪山无面男尸一案,姑娘知道的,在下都想知道。”
和少女闲谈完毕,于润之在白君涵屋前驻足半晌,这才进得屋去。
一进屋,于润之就发现:早间的红粉白糕,黄汤翠果,摆在桌上丝毫没被动过。再看白君涵,面窗而立,背影寂寥。
“怎么,这些不合胃口么?”于润之小心地询问,心念飞转。
过了一会,白君涵才幽幽开口:“她,都说了些什么?”
“羽妹么?”刚才交谈间,二人已兄妹相称,此刻他不过顺口一说,落到白君涵耳中,倒变了味道。“哼……”
于润之一愣,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声出自白君涵口中。当即,他心里也变得不是滋味了。“君涵,你误会了。”
“罢了!”白君涵压沉了嗓子呵斥道:“这不关我事!”
之后,二人静默半晌。客栈后院中,正下蛋的母鸡,咯咯声声,声声迭迭,四处报喜的啼鸣,搅得屋内没有片刻安宁。
“说吧,捡有用的说。”白君涵稍稍平复心情,转身回到桌旁坐下,一双眼又恢复了平素的孤傲阴骜。
于润之理了理思路,将所知所想,对白君涵一一道来。
再说那少女,名叫上官墨羽。此番出游,是奉双亲之命,前往岭南探望义父。路上听传最近几年有妖现世,专门夺走面容娇好的年轻男子的脸,死状甚为恐怖,以至于一时间,貌美男子莫不掩面隐居,心中极为下好奇这才夜探义堂。
她虽不清楚白君涵和于润之是何身份,单凭白君涵那股放浪形骸的纨绔劲儿和于润之温文儒雅的气度,便可料定二人绝非常人。此番无故招惹白君涵这公子哥儿,于她而言真真扫人兴致。
事已至此,二人之间也算有个了结。在小羽看来,今后若能不见,已是人生之大幸。她又怎会知道:冥冥之中,个人际遇如何,上天早有注定。
第四章 涧兰谷
涧兰谷
依照白君涵与于润之二人分析,这历时多年,连夺二十四张人面,且专寻貌美少男的原因,不可能有别的缘由,只可能是牟取暴利制作人皮面具所用。故此,他们一面遣人暗地返京,调查刑部旧卷宗都经何人之手;一面四处打探制作人皮面具的工匠,同时彻查本案,期望能发现新的线索,尽早破案。
这,暂且不提,再看墨羽,不消十日,她已北上晔州,来到涧兰谷外。
夏日的午时;即使在绿荫密布的林中,也是酷热难当。
早间的清日此刻变成了耀眼的白日,灼灼的强光扫得花草恹恹鸟兽慵慵,除了叫暑的蝉虫振翼高歌,杉林之中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
就在这杉林之中,墨羽像只无头苍蝇,围着满山的参天古杉乱转了足有两个时辰,任她如何高声呼唤,林中除了回声,便是吵得让人心焦的蝉鸣。之前,她每次来此大多已是日暮,而且有父母相伴一侧,她也从未费心去特地记些什么。这一次,是她自告奋勇请缨送药的,哪晓得林中杉树大多一个模样,原本以为容易的入谷之法,此刻忘了个一干二净,真真急死人了!
午时已过,不得其法的墨羽在林中也晃悠了半日,浓浓的倦意坠得小羽头沉身惫,眼瞅着离天黑尚有些时候,小羽饮尽了羊皮水袋中最后一滴水,靠着一棵古杉渐渐阖上了眼:先歇歇吧,休息一会儿人清醒些,这入谷之法不定就想起来了的。
“小羽?小羽?怎么在这儿睡了?”舒缓轻柔的声音在沉睡的墨羽耳边响起,尚自迷糊的她微睁双眼,只见一双清冷的紫眸略带诧异地笑望于她,不禁心头一松,微笑着闭上了眼:“哥,我忘了该如何进去。”说罢,昏然入睡。
少年无奈的看着臂膀中的小羽,苦笑地摇了摇头,勾身拾起其甩于地上的包裹,大步走到密布于山脚的一片荆藤墙,寻至一粗壮衫树,面藤倚杉,左前三步,横右四步,右前三步,全然无视眼前之物,不觉间竟穿过无缝的荆藤墙与巨大的山石,进入一条漆黑的秘道。少年在秘道中时跃时跨,一盏茶的功夫,潺潺的水声愈见响亮,隐隐的白斑也渐渐扩大,最终,少年带着小羽,进入了一片草色青青,繁花点点的幽闭之谷。
谷外,花萎叶枯,谷中,兰草飘香、枝繁叶茂。
草坪前,品字小屋边的一帘水幕旁,一白衣银发男子矗立无声。在碧天皓水间,白衫肃穆,身形单薄,橙色的霞光柔柔地撒在万物之上,波光粼溢,七彩斑斓,将白衣人孤寂高挑的背影衬托得素雅脱尘,恍若仙子。
沉思中的男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缓缓回头,一张凝脂似玉的脸上,剑眉飞扬、凤眼高挑,挺鼻朱唇莫不旷世羞花,只有那颌下浅浅的软须、眼角隐隐的鱼纹,以及墨黑的眸光中透出的难以释怀的沧桑,告诉人们,他已不再年轻。
“亦然,是小羽么?”男子瞧着少年怀中沉睡的墨羽,开口问道。
“义父,正是小羽。”少年望了望怀中的妹妹,无奈地笑道:“她忘了入谷之法,在林中睡着了。”男子见状,轻轻地笑了,细长的眉眼浅浅弯起,有着说不出的妩媚:“送她回屋罢!”少年应声答道:“是!”旋即离去。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寻得此处,取名涧兰谷的司空涧。
司空涧望着亦然离去的背影,思绪甚杂。
二十年前,司空涧因故重伤,来谷中隐居至今,从未出谷半步。谷中,除了上官夫妇,再无访客。上官因恐其孤单,将五岁小儿上官亦然过继与司空,改名司空亦然,将之常伴其左右。
此番,他夫妇二人不能亲来,司空心中自然失落不已。但,更为担心的,却是因何不来?当年,司空涧心门曾受重创,经脉几近断裂,功力尽失不说,性命堪忧。若非上官逸及时出现,耗其二十年功力为之续脉疗伤,其妻宛君四下搜集奇方秘笈,制药助他护心,这身子早就化泥成灰,烟消云散了。由此可见,司空涧与上官夫妇之间的情意,绝非寻常可比。
二十年了,他二人年年造访,从未间断,今年却信函告知,有事耽搁,遣女上官墨羽前来送药。除此之外,函中他话全无,这,让司空涧怎不担忧?
为此,司空涧已冥想多日,始终不得其所,反倒越发心慌不安。好不容易盼来上官墨羽,她却兀自睡去,让司空涧无奈至极。“罢了,反正她人已来了,晚个一日半日知道缘由也无妨。”司空涧望着墨羽入睡的小屋心自劝道。
司空涧静静望着晚霞将天空烘托得绚烂无比,眼中亦被映照得霞光盈盈。即便如此,眸底挥之不去的忧郁,却分毫未减。
第二日,日上三竿时,上官墨羽才昏昏而醒。稍事梳洗后,她便急急出门,在屋后的兰草苗圃内,寻到了义父司空涧。
司空正坐在木桌旁,全神贯注地用小铲为坛中的兰草幼苗培土。依旧衫白袍素,依旧银发如丝,静静置身于木栅兰草间,宛如泼墨山水,让人神怡心驰却又不忍打破。上官墨羽就着么倚门而立,痴痴凝视着画中人,不言不语。
“小羽,打算看多久?”司空垂目轻言,神情依旧。
“义父!”见义父嘴角微扬,墨羽喜悦不已,赶紧坐于一旁,双肘搁在桌上,掌托下巴望向司空。“成日摆弄这些花草,不会厌烦吗?”
“那你母亲成日摆弄药瓶药罐,你可见她厌烦过?”
墨羽撅了撅嘴,伸出手指帮司空压那坛中松土:“她要给义父制护心丸,不摆弄怎么行?再说,她身上那股药草的味,只有父亲才会喜欢,我和哥都受不了。”
司空涧手头一呆,一把拍开墨羽的手:“别捣乱!”
“义父,你怎么了?” 义父那略带嘶哑的斥责让墨羽有些不解。
“没什么,土压紧了,苗会死的。”司空低垂的眼眸早已黯淡无光。
“原来如此!”墨羽释然了,脸又挂上开心的笑。“真麻烦!不过这兰花的香气真的很好闻!”墨羽闭上双眼,展开双臂,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将之吐出。“父亲身上就带着这味道。”司空一听,顿觉大脑空空,神智恍惚,眼前一片刺眼的白。
“义父……”墨羽见义父手中小铲当啷落地,双目紧闭,身子摇晃,不由得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了,“义父,你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日头太猛,义父有些目眩!”墨羽大声的呼喊惊醒了司空,他看着紧张不已的墨羽,轻声安抚。墨羽见其苍白的唇渐渐有了红润,脸上也有了笑意,这才放下心来,“嗯!日头是有些毒,我们还是回屋罢!”“不了,义父还想多呆一会儿。”司空坚持不走,墨羽也只好作罢,弯腰捡起地上的小铲递于司空:“那,我们再待会儿?不过,你可记得要回屋吃药!”
司空笑着点了点头,将小铲置于桌上,拿起花漏为小苗浇水:“这次,父母为何不同来?”
“哦,母亲听说:有人在尚云山见过千年雪参,她若得手制药,义父的病就能痊愈了。你知道的,父亲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