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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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天下-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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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清清楚楚在他脑海里响起:“主子别抛下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别离开我啊!我怎么能叫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木头里,你等我一等!”这一番情意弥足珍贵,叫人难以忘怀,于是在对方手背上轻拍两下已示温慰。两人相视一笑,齐带马缰,月下纵情狂奔。赵月乐得合不拢嘴,慢慢悠悠跟在后面并不着急跟上。耿耿星河,皓月清光,所有缠绵悱恻的心事,都似寄托在这欲圆未圆的月华之下了。

    越人素来敬畏鬼神,自称天人后裔,故西越京城名神都,越王则号称乃圣月神山所生之长子,最得父母钟爱,由三脚神鸟瞿如衔下人间代替他父母掌管越国。神都好大一个城郭,倚险峰而建,西面的城墙借用了一边山峰,营造之费既省,而且坚牢无比,可见当日定都建城的国主大匠极具才智。这山峰陡削异常,全是坚石,草木不生,纵是猿猴也决不能攀援而上。西越京城得此屏障,真是固若金汤。城内建筑多用了当地特产的褚石,远远看去全是艳丽的深红色,十分壮观。

    西越虽不如南魏富庶繁华,但占了地利通商之便,商贾马队众多。神都最繁华的当数芸香街,这里紧靠皇城,住户全是达官贵人。这一日,芸香街上静悄悄新开了一家命馆,门脸不大,收拾得极为古雅朴素,外面没有上匾,只贴了一幅对联,左边是“只言玄妙一团理”,右边是“不说寻常半句虚”。馆主甚是低调温文,每日静坐内堂,从不与人多言。光阴捻指,开馆不觉已有半月,来算命卦帖的客人一个都没有,也不见他着急上火。

    后来有个公差因紧急事,来此看卦。那馆主接过帖纸来看,说道:“此卦逢于艮,差事不必问,一直向西行,盗贼已就擒。”过了二个时辰,那人果真押着犯人回转,到命馆门前拜谢道:“先生真乃神仙出世!”从此,轰动神都,远近闻名。各色人等,俱来算命看课,每每应验无误。

    这命馆后面有一道小门通着短巷,因极为隐秘,外人不能得知。小巷中穿行数步就是一座幽静大宅的角门,这宅子墙高数仞,楼阁纡连,门壁分外清幽。分为东西南北四个院,大的院子有七八间房舍,小的有三四间,虽没有雕梁画栋,陈设华美,却是按着伏羲六十四卦方位造的。道路东转西绕,曲曲折折,这些奇门八卦之术,足可把外人弄得眼花缭乱,不分东南。

    一日午后,那馆主进了大宅,取道小径,穿过芍药圃,来到木香篷下。昨天一夜风雨相催,红黄相间的木香花落了一地,衬得青石板艳丽惊心,角上一丛翠竹叶子也越发绿得鲜亮夺目。篷下有一人在春凳上睡着了,好梦沉酣,四面花叶飞了半身,袖子耷拉在地上,也半被落花埋没。来人看了,又是爱惜,又是好笑,说道:“只可惜这木香虽艳却不如海棠情浓,否则长歌这般模样,一幅海棠春睡图画出来,只怕神都的女儿家们把头都打破了也要争买的。”

    在一旁的赵月抿嘴笑了,说:“还不是为了章先生你那北山崩裂的卦,他昨晚单人独闯神宫,盗得西越传国宝剑,硬劈了北山山顶巨石,再去还剑,这一夜少说也急奔了有五百里路。清晨刚返回,又有事找上来要他处置,劳累得连午饭也顾不得吃,正等着先生过来,居然就睡着了。”

    他们说话时,赵长歌已醒来,揉眼说道:“先生用过饭了吗?一起吃吧。”

    菜色不多,都是普通人家中常见的菜肴。赵长歌边吃边假意抱怨,“先生大才,牛刀小试就把整个神都的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先生今天说天要下红雨,明天讲山头巨石崩坏,这样惊天动地的谶纬之言天人感应之说,也太过为难我了吧。”

    章之谦闻言大笑,“天下还有什么事能难倒小王爷您的!若非小王爷有鬼神莫测的手段,在下又如何能欺世盗名,当个现成的活神仙。眼下这‘璇玑真人’的名号已传到宫里头了,我们这些日子的辛苦总算没白费。”他跟随赵长歌多日,宾主甚为相宜,俨然已成为他帐下第一智囊。

    “噢?”长歌大喜。他尚未入越前便与章之谦议计,利用越人迷信,弄个所谓的璇玑真人出来,以此为契机逐步接近西越王室乃至越公虬。如能取得西越王信任,于日后行事大为有利。章之谦也真个了得,行军布阵、阴阳五行、奇门数经、占卜算卦、天文星相诸般杂学玩意样样精通。他眼利心细,能洞察人心,每有推算居然神准无误。再加上赵长歌及天通楼一干人马暗中襄助,这预决吉凶、通晓古今的“璇玑真人”终于惊动皇家。

    “今上午来了一个自称是管家的人,白面无须,衣服没问题,脚下穿的却是厚底皂面的宫靴。说是主子丢了一件重要事物,命他前来问卦。我看他面带几分倨傲,并无一丝焦急期盼,分明就是来试探在下的。”

    “必是内宫主事之人。”赵长歌说道。

    “在下也是这般猜想,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主子多半就是西越王本人。于是便在“王”字上加了一点,写了个‘玉’字给他,叫他拿回去给自家主子一看便能找到失物。那人见我识破他身份来意,十分惊讶,长揖而去。”

    赵长歌点头道:“先生回答得巧妙,那人回去后,越公虬不出数日定会派人来请。以先生之能,要得越王赏识,弄个国师当当也不是难事。到时候,我等大事必成。”两个都是世间绝顶聪明之人,联手算计旁人哪会失手?于是相视大笑,志得意满。
第三十八章
    要让赵峰与越公虬相认,重新做回嫡出皇子并不难,他肩头有新皇后亲手刺上去的龙型暗记,还藏着当年从宫里带出来的玉牒,足以取信众人,要让他在错综复杂、波云诡谲的宫廷斗争中平安活下来,却不是一桩易事。

    西越朝堂党争纷乱,只因人君不能躬览庶政,故臣下得以专权自恣。重光太子辖制的新贵党与坚持国统,誓要寻回嫡子的三公党已争斗了多年,中间还搅和着其他几家外戚联盟,三方互为制衡,各自经营,手里都掌握着不容小觑的力量。最为微妙的还是越公虬本人的态度,他久病不愈,疏于政务,对贵戚党争一向是听之任之,不加干涉。前年却忽然下诏立储君,使得新贵党势力顿时大张,力压了另两家。赵峰若此时入朝,三公与外戚党一定会联手上奏,要求皇帝尊祖制,废庶立嫡。越重光辛苦多年,怎肯叫心血付之东流,势必要杀掉这坏他好事的弟弟,甚至兵谏夺国。朝堂上的逐鹿,不到最后一步,不到生死决出,是没有胜负的。

    章之谦顶着“璇玑真人”的名号入宫已有十多天了,西越王每有请教,其卦相神准,灵验无误,故拜为护国真人,现赐在禁城一角的神道宫中居住,离国师尊位只差一步。赵长歌前几日派人联络了朝中三公,司空明致、玄浩德、雅寄生,这三个人俱是老得成了精的宦海人参,全身从头白到尾巴尖的官场狐狸,将赵峰交到他们手中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外戚党手中掌握着另一位皇子,打击越重光自然是不遗余力,襄助赵峰却是不肯。利益所驱,双方可以暂时结盟,可一旦重光太子倒台,他们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这位新来的皇嫡子。

    今日他还收到两封从南魏来的信。头一封是宫里偷送出来的,密告说绍帝有意解除周游兵权,欲先下旨召他回京述职,然后再命人罗织罪名杀害他。赵长歌已令赵月派天通楼的人在出京必经之路上布置,准备截杀钦差,务必不能使这道圣旨送达边关。另一封却是信王元璎托人送到武威王府,再由他亲信下属转交过来的。信中写道,“昨夜东风响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满纸殷殷情致叫人心中惆怅。形势所迫,他无法给对方一个答复,只好把那信纸细细叠好,收在自己怀中。

    这般反复权衡思量,不觉天色已晚。走进房内后见满桌菜肴,赵峰赵月两个只忍饥坐着等他,却不曾动筷。他十分歉疚,说:“是我忘记了时辰,以后你们先吃就是,不必等我。”

    赵月嘟嘴说道:“你这个做大哥的不到,我们哪敢先吃,只好饿着喽。”赵长歌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省得自己老是忙着忙着就忘记了用餐,日久积劳伤身,心里很是感动,便说:“知道了,大家吃饭。”其实三人早都饥饿难耐,于是一起动手,相互争抢,吃得有辱斯文,却是快乐融洽无比。

    饭后,赵长歌独自一人信步来到园中,赵月和赵峰站在廊下看着他,并不跟随左右。此时夜凉如水,街面上已经灯火阑珊,天幕疏星闪烁,薄薄浮云半掩着一弯新月。不知何处的寺庙里,间或传来一两声悠远深沉的梵钟,更平添了些幽邃与神秘。长歌点燃焚香,对月信手拨动琴弦。初时如高山绝壁,声音铿锵有力,忽又直落入涧。这一声从那高处以不可逆转之势落下,旁人以为定是要粉身碎骨了,却轻轻巧巧一个转折,飞流瀑布成了溪水潺潺。琴音缠绵不绝,在人耳边轻绕慢转,渐行渐快,渐行渐强,仔细辨时已慢慢开阔起来,如溪流汇至一条奔腾大江。

    赵月听到这里,心下了然,忙轻推一下赵峰说:“你过去。”赵峰不解其意,茫然回看。赵月跺脚骂他,“笨,快去啊!”说着将一个精致银盒塞进他手里。赵峰更糊涂了,低头打开一看,小盒中满是半透明状的凝露,带点好闻的茉莉花味。皱眉,困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赵月附过去,神秘耳语数句,赵峰的脸腾地就涨红了。他双目圆睁,挺拔的眉毛不住颤动,两手握拳似要扑过去撕打,僵持几秒后终于还是红着脸收下盒子。他心里紧张,动作便不利索了,两条腿拐着朝赵长歌走去,好似一只大鹅。赵月在他身后叹气,这孩子老实又不懂风月,怎么斗得过那些个聪明厉害的,幸亏有自己能帮他一把。

    长歌满腹心思,这琴声便如波涛汹涌,起伏难定。赵峰虽不懂音律,此刻也听出些门道来,他不善言辞,于是挨近了坐下,只静静陪着。感到身边温暖绵长的呼吸,那翻腾不休的狂涛大浪慢慢平复,一个转折又豁然开朗,于是百川入海,一片浩浩汤汤,水天相接。琴声由阔至渺,音悠长回旋、层层叠叠绕至最高处,渺渺盘梁、终嘎然而止。赵长歌收手抬头,用力拥住旁边的赵峰,良久才道:“你别去了,留下。”

    赵峰久久不能言语,他是这样的爱护自己,宁可多担些艰难,也不要自己去冒险,虽说这份感情中手足兄弟之情更多些,也一样叫他万分珍惜。双手悄悄伸出,搂住他腰,嶙峋的骨骼,胁骨一根根都摸得到,上次受伤太重,补了这么多日子还是没补齐,原本强韧的身子居然瘦损得如此厉害,真真叫人心疼。想了想,坚定地回答:“长歌有长歌一定要完成的使命,小峰也有自己必须做的事。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已决意要去讨回来。”

    这样的结果本是赵长歌想要的,却也叫他浑身空荡荡的仿佛丢了魂,不由收紧手臂,下巴抵住他的额头,轻声道:“赵长歌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相待?”

    赵峰抬头,两人一瞬不瞬地对视着。那眼中云雾遮掩,若明若暗,神色难以描摩,叫长歌心悸,仿佛鸿蒙初辟就深种的情根,三生石上反复刻下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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