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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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天下- 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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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连我也监视!”元璎勃然动怒了。虽然明知赵长歌此举多半是为他的安全着想,还是一样令他感到不快,只因为权谋之下,所有的一切都已变得不再纯粹了。

    “元璎,千万不要回去!”面对元璎的伤心与愤怒,赵长歌心存愧疚,可箭在弦上,形势已不由人。依绍帝的为人,处置掉元瑾后,必定也不会放过元璎的。于是把那一片袖子紧紧攥在手心里,不肯放开。他说:“鸾鸟凤凰日以远,燕雀乌鸦巢朝堂。我非是贪图至尊之位,只是不愿看着这中原大地被人肆意蹂躏。元璎,你是明白我的,不要回去!”其实还有一句话被他压在舌底,没有说出口,“

    元璎,不要与我为敌!”

    元璎死死的盯住他看,就像是要把这人完完全全刻进自己心坎里一般。他天性冷淡,与任何人都亲近不来,即便是身边的人去了死了,稍稍动一动颜色也算是难得,唯独这人能带他遍尝人世间的欢乐畅意与苦痛哀伤。与他相处的日子里,元璎觉得自己好似一个木偶第一次被人装上了颗会痛会喜会体味周遭事物的心,终于像是个活人了。他知道这人已侵入他骨髓深处,今生再也割舍不得,可元瑾找他商量逼宫时他也点头同意了,如今怎能看着他独自赴死。于是轻叹一声,低低哀求道:“别的我不管,你救一救老五的命,行吗?他的正妃海氏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

    “便是立刻飞鹰传书,到京城最快也要六天。按脚程计算,元瑾明日午后必入城,除非皇帝念及父子之情,不将他立时处决,否则~~”赵长歌微微停住了话头,“元璎,元瑾的生死在你父皇手里。我不是神!”

    “你答应我,会尽力救他一救。”元璎这时突然记起元玮那日在金殿下狂笑泣血时说过的话。他说,“三哥,别忘记了,你也是姓元的。这场追欢逐爱的游戏,你和我一样,没有胜算的!”他当初并没把元玮的话放在心上,等到了如今地步时却猛然想起。身上不由一阵阵发寒,难道老七一语成谶,他和赵长歌两人真的会从此陌路了吗?

    “好,我答应了。你不要走!”赵长歌松开了他的衣袖,用一声口哨招来海东青。元璎看着他飞鹰传讯,又布置人手或伺机救人,或沿途接应,处处有条不紊,丝毫不乱,胸口又开始纠结着痛起来。原来长歌纵然对他有情,可普天之下,只唯有一人能叫他失去分寸,自己在他心目中只怕还不及那人的一半。既然如此,还是回去吧,回到自己的壳子里去,继续做个无心的木偶。被父皇处死?也好,比这样不死不活的要痛快些。可为什么在他脉脉的注视下自己还要点头,答应留下了呢。这颗心于千回百转之锤乎被碾成了粉末,元璎转脸对住窗外飞雪,眼睛中再读不出一丝情绪来。

    入夜,赵长歌一人独坐书房。赵月进来送青梗香粥给他当夜宵。他悄悄问道:“大哥真的要救元瑾?”

    照理说,元氏皇族死绝了才对他们最有利,可赵长歌实在不忍心看元璎伤心欲绝的模样,这才答应了救人。如今被赵月一问,便低声说了实话,“来不及了!他们若是能救出怀孕的太子妃,我也可对信王有个交代。阿月,我是不是太狠了点?方才元璎骂我时,我就在想,要是子堇在的话,他会怎么看?幸好,他人去了雁门关。”

    “他必定帮着元璎求你救人,但只要你真的尽力了,子堇便不会有丝毫怪你。他和我们一样是最明白你的!”接话的是重峰。他处理完政务,终于可以出宫来与心爱之人相见。赵长歌瞧着他微微一笑,心里感到丝丝暖意。他与元璎的相知相惜虽难能可贵,却已渐渐走到了尽头。老天见怜,不管怎样,小峰总还是在他身边的。

    再说元瑾,他快马疾驰了数日,终于赶在日落前回到中都。城门遥遥在望时,元瑾心里即紧张又喜悦。向来冷漠的信王居然肯点头,答应助他行事,计划等于已成功了一小半,故此行算得上十分顺利。他与郑慧等人反复推敲后,定下的兵谏计划甚是周详细致,且在去蜀中前就已样样安排妥当,只等他返京后便可实施。郑慧与侍郎顾潜阳、大理寺少卿章启等人负责在外领兵包围皇宫,阻断禁城内外讯息。光禄寺少卿屠非并黄门郎曾路负责开启及控制正阳门。包南叶则和太子侍卫长祁连白一同带领东宫蓄养的五百心腹死士进入绍帝居住的大殿,逼他立下逊位诏书。九门提督沈剑清手下统领着三万人马,也答应了在举事当日按兵不动,只奉太子号令。现任大内总管吴城是个贪财的主,元瑾许下重酬后,他已同意到时候替他们偷偷打开绍帝寝宫大门,并约束宫中太监。且他是掌印的大太监,绍帝当日即便抵死不肯让步,也可先由他代笔狡旨,稳定住局面再另图良策。三天后,便是他们计划兵谏逼宫的日子。元瑾甚至想好了,一旦绍帝同意逊位,便将他安置在新修缮过的福寿宫里颐养天年,以后奉养加倍,也算是对得起他太上皇的身份。然后,再设法请赵家诸人还朝。只要赵家点头,望“赵”而溃的北戎大军必会很快就退兵,西越那里自然更不用说了。西北七郡多属荒凉苦寒之地,又有强邻环伺,送给赵长歌后,大魏反倒能松了一口气将大半精力用在整顿朝纲,兴修水利,恢复耕织上。日后只要好好笼络住赵家,中兴社稷便有了指望,最少这眼前的危机是足可逃过了。

    他心里算计着,忽见城门甬道里旋风般地卷来一大队人马,领头一将手提长枪,催动胯下的骏马,正是大内侍卫统领卫仲。元瑾大惊失色,可不等他说话,卫仲一挥手,那些人便一拥而上,拿下他与随行的四名侍卫,塞进辆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里。待元瑾回过神来,人已在大理寺的重狱中了。比邻而居的,郑慧、包南叶、顾潜阳、章启、屠非、曾路以及东宫主事诸人一个也不少,只有九门提督沈剑清和大内总管吴城不在其中。众人相视苦笑。包南叶隔着数间牢房,连珠炮似地骂道:“吴城这个阉竖!为求保命,一出事就把所有人都卖了,可还不是一样活不成!陛下当场下令,在全宫太监们面前活活剐了他三千刀!姓沈的小龟孙更别提了,殿下前脚出京,他后脚就送了密函给陛下。不过,真真坏事的却是殿下身边的那个寿山!这废材看着呆头笨脑,咱们可都是栽在他手里的!”

    元瑾闻言仰天长叹:“天亡我大魏!元瑾无能,连累了诸公啊!”

    绍帝病中依然手脚奇快,第二日便下旨,谋逆的大臣们都判了寸磔三百刀,灭三族。元瑾因是太子储君身份,废黜后赐白绫,却要他身处法场,亲眼看过同谋诸人受完剐刑后再死。陈贵妃因害怕,听闻儿子出事后自己就先上吊死在宫中了。江南陈家也替元瑾殉了葬,合族覆灭。男丁尽数延颈就戮,妻孥极边充军为奴。海奇山虽并未参与其中,依旧被撤职查办,其余海氏族人流放边城。海明珠暂被囚禁宫中,要不要待产子后再赐死,还是索性连这未出世的皇孙都一并了结了,绍帝没有立刻表态,其他人也就不敢多问了。

    首犯行刑当日,午门外血流滂沱,不能止矣!元瑾望着这些循吏能臣一个个死在眼前,恨不得自己去受那些凌迟之苦。等监斩官命人为他竖起帘子遮挡旁观者视线,并奉上三尺白绫时,这位一向慎微的废太子居然是放声大笑着上吊的。只留下一语颇为警醒世人,“但愿生生世世莫要再生在帝王之家!”

    此后日日有人被拉出来砍头,刺鼻的血腥味数日不散,冲得人脑袋嗡嗡的痛。京城里的人只好在自己口鼻处贴上片薄荷叶,勉强抵挡,以至于不知内情的外省人进京一看,还以为中都闹瘟疫了。

    元璎得讯后倒没有对赵长歌恶言相向,两人反而每日琴棋书画,游山玩水。长歌知道他这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分别积攒回忆,这一番默然中的情意,实在深得很。可惜,今世只怕缘尽,来生也未必可期。

    半个月后,当天通楼的人护着小腹微凸、容颜憔悴的海明珠来到西越时,信王便向赵长歌辞行。长歌问他是否要回蜀中,他笑道:“我另有安全的藏身之处,长歌不必为我担心。五弟那日曾求我,如果事败,务必替他照应妻子,我应允了,以后自当好生看顾他们母子俩。”

    两人相处的这最后一夜,元璎邀他临风把盏,对月调筝。当赵长歌接过他手中玉箫,吹奏一曲少年游时,元璎记起那日他站在武威王府猩红漫卷的佛桑树下等待着。只见一人身着锦衣,至远处懒散的走来,花儿虽美却也难及他艳色的一成,顿时便痴了。那一幕时常在他心头温柔辗转,早已成了一幅静谧无声、惟有暗香萦绕的画卷。于是缓缓摘下头上的发带,一头乌黑的长发顿时披散了下来。月华如水,元璎与月下翩然起舞。满地的月影花树随着他的身姿旋转、蹁跹、破碎、沉落,变成了一只只哀婉低回的黑色蝴蝶。这是离别之舞!

    赵长歌依旧吹箫,并不停止,两道眼泪却无声落下。这其中泣笑不能,欲前还止的深情,最是动人。元璎只觉自己陷入那缠绵刻骨的相思煎熬中,仿佛一脚踏着生又一脚踏死。长歌的箫声渐渐低下去了,接续的是犹如幽泉淙淙一般的微音,心碎泪落,玉箫也在呜咽。元璎那一颗悸动的心高起低落,终于也随之慢慢平息。既然生命没有终止,未来的路便要一步步走下去,也许,他还不该绝望的。
第五十九章
    冬去春来。中原大地正在缓缓苏醒,迎春花上已长满了花骨朵,大树的枝丫上也吐出了嫩芽,南魏京师重地中却无人能感受到这些生命气息。忌刻寡恩的绍帝靠着南疆王进献的灵丹,又熬过了一冬。他已无力亲自过问政务,大多交由宰辅高阳主持。皇帝倒不是说特别信任看重这位高大人,实在是朝中无人,不得已而为之。也曾有大臣上奏折,言道九皇子年幼,难当大任,请求召回信王和燕王,无奈这两个成年的皇子都不知所踪。

    这一日,司天监奏报,他们夜观天象,算出不日将有“荧惑星入太微”,此乃国有大丧之征兆。绍帝最近非常忌讳一个“死”字,听完杀心顿起,合上双眼,微微一挥手,三位司天监主事的老臣立刻就被侍卫拖下去,以“大不敬”的罪名杖毙了。几年前,他从未认真想到过死,天天听人高呼“万岁”,虽不可信以为真,但对于死的念头实是模糊又遥远。如今,这死亡的阴影却像毒蛇一般缠绕着他。数月前日蚀,曾引起一阵非议,都说天象示警对皇帝不利。没过几天,太子元瑾果然意图造反,绍帝这才吃了一惊。这次的异象他觉得大不自在,且深以为忧,杀掉司天监三人,便是怕此事扩大,被人利用了来攻讦朝廷。据说,上天要降祸于人,总是先显异兆以示警告。天人感应之说,历来谁都说不清,唯其说不清,才觉分外的可畏可怖。

    接着又是一大异事!三月春分,连续几天日色无光。这一回都不劳司天监溯源求本了,《天文集占》上白纸黑字的写得清清楚楚:日无光,有死王!可如今连个敢于冒死禀报皇帝的人都没有,最后,身为宰辅的高阳无可规避,只得写了一篇七拐八弯的“陈事疏”呈给绍帝。通篇废话,关于白日无光之事不过于近万字中略带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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