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君在一旁望着神清气闲的芷萧,这个女人,不知又从哪里弄来的稀世药物,竟连他这个做师兄的都不知情。
慕云抬头看着韩将军,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其实两国邦交友好也是件好事啊,为什么总要打打杀杀呢?”
慕云此时的声音刻意压低,两手不安地捏着衣角。
“公主,退兵一事唯有主帅才有权定夺,你我都无权决定此事。”
韩将军义正词严,尽管当日得悉太子领兵攻打延西关时,他亦有微词,但到了此刻,怎能凭着轻易一言,说退兵便退兵。如此一来,置离国的威信于何处,又如何对离国的百姓交代?
“若此行拿不下延西关,便任凭父王处置。”
若安耳边忽地闪过这样一句誓词。如若慕延兵败回国,离王会如何处置他唯一的继位人。处置,若安不禁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嘴角飞扬起一抹笑意。
“咳咳。”
平躺在床上的慕延太子突然一阵咳嗽,竟是吐出一口鲜红的鲜血,意识却仍是一片虚无。
芷萧身形一移,来到床边,两指轻点,封住慕延胸口的两大血脉,以阻止毒血的上攻危及心脏。
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一股刺鼻的腥味,在任何人看来,情况已是十分危急。
韩将军避开慕云苦苦征询的目光,亦不忍望向太子,心中只犹豫不决。
“萧姐姐,我们答应停战,答应停战,你快救我哥吧,他真得快不行了。”
芷萧放开搭在慕延手腕上的手指,轻叹一声。
“公主,只怕芷萧也无能为力。”
帐外的北风呜呜叫着,又是一场骤雪落下——
“萧姐姐,真的没办法了吗?”
慕云扑到芷萧身边,拽着她的衣角,泪眼汪汪。
“萧姐姐。”一直在一旁静默不语的若安忽地轻唤芷萧一声,“我们答应停战,答应撤出衍州,请你定要救太子。”
伤痛清晰可见。
“也不是没有办法。”芷萧话锋一转,大帐里的目光自四处聚拢,“太子身上的极热之症需全身埋于离忧山北麓的积雪中两个时辰才能治愈,只是此去离忧山路途遥遥,太子这样怎还禁得住路途颠簸。”
“用雪水?”林军医捋着下颚的一撮胡子,征询着其他三位军医的意见。
“以极寒攻克极热,这已是芷萧眼下能想出的唯一医治之法,若是各位军医还有其他妙法,还请自便。”
“萧姐姐,别呀,这些笨老头会有什么好办法。韩将军,我们现在就送哥去离忧山。”
芷萧望着和惟肖相仿的慕云,恻隐之心层层泛起。
“不知萧楼主可有暂时压制燥热之症的良药?”
韩将军终是忍不住问出,此去离忧山,没个五日难以抵达,若是路上遇上肆虐的暴风雪,行程便难以估量。
何芷萧会心一笑,伏在桌上簌簌一写,递给慕云一张药方。
“这是暂时缓解燥热的方子,可在路上服用。”
慕云接过方子,芷萧却仍不放手,只定定地望着心急如焚的慕云。
“萧姐姐,我们都要去离忧愁山了,这仗肯定是不会打了。”
慕云怯怯地望向韩将军。
“萧楼主既能救回太子性命,我们便答应停战。只是日后两国的关系韩某实是无法保证,高国离国终究有着各自的利益。”
这个满脸忠诚的韩将军如实吐出心中所思——
望着大营内整齐划一收整行装的将士,站在主帐外的几人似乎各怀心思。韩将军抿唇肃然,剑眉低沉。不知此去离忧山,能否化解太子之疾,亦不知此回离国,天下人将如何评论这场战事,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延西关的一场闹剧。
有个小兵卒走近韩将军身旁,附在耳边低声回报。
韩将军沉声一问,“军师呢?”
那小兵卒垂着脑袋摇了摇。
韩世离望向愈行愈远的慕云,周遭的营帐似也随着视线的拉长而愈益渺小。
“韩将军,你快去准备,我们马上就要出发的。”
她方才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吧,踮起脚佯装老成的样子拍拍自己肩头。不知有没有雪花调皮地穿梭过她的指间,若是有,那一定映上了他不自觉的笑容。
第二十四章 前尘往事随风散
慕云走在逍遥君与芷萧之间,很多私密之话都不敢倾吐,偏又惦念着尚在帐中的慕延,只有若安一个人守着。
她很不放心,那个若安自与哥哥相识后,便时常留在乌尔苏。尽管父王十分喜欢若安,尽管离国的大臣们都十分看好这场联姻,可是一拿她和萧姐姐比,总是缺了很多令人信服的东西。
“萧姐姐……”
慕云鼓起勇气。
“慕云,我爹被关在何处?”
芷萧随着慕云的步子走着,早已注意到这丫头的心神不宁。
“萧姐姐……”慕云急地一跺脚,还是没办法说出口,“我带萧姐姐去。”
慕云领着芷萧穿过军营,到了整个军营的东北一隅。
“何将军就在里面。”慕云猛然拉住芷萧的衣袖,“萧姐姐,我哥哥他并没有对何将军怎样,不信你可以问何将军的。”
无辜的解释。她只希望萧姐姐和哥哥之间不要因此而产生无尽的误会。
身边没有回答,芷萧扬了扬衣袖,掀帘而入。
灰白的营帐外只余下慕云和逍遥君,四周静到她只要一屏息便能听到逍遥君的呼吸——
芷萧定定地立在帘外,静默而望倚在帐边闭目静坐的何将军。
消瘦了,苍老了,更显平凡。
鬓间的华发,满脸的倦容,满身的风尘。
何将军似是觉得不对劲,缓缓睁开双眼。
四目相对,却是没有人主动开口,满帐流转着缄默。
这似乎已成了彼此多年的习惯,即便是窄道相逢,亦没有只言片语。
“芷萧。”
还是何将军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记忆中他可曾唤过这个名字。芷萧,芷萧,这是谁亲手取的名字。
“爹。”生涩地叫出,才知道这个称谓已是如此生疏。
刻意伪装的坚强轰然摧毁。
芷萧不自觉地朝着眼前之人走近,再走近。
“芷萧,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怨恨过我,不曾抱过你,不曾疼惜你。”
他甚至在将她托付于逍遥君后便再不关心,甚至明知她身负重伤回到京城,也只是匆匆掠过后院暖阁。
“有,当然有。”芷萧倚在何将军身边,“每次见到爹,爹的目光总让我捉摸不透。还记得刚到苍州的每个夜里,总梦到爹无情地将我抛给师父,从此不闻不问。”
“是爹过于狠心。”何无风伸手揽过芷萧微有些颤抖的身躯,“只是每回见到你,爹总是忍不住想起你娘。”
话语间的柔情只对着心底唯一之人显露。
“我娘?”
芷萧没有太多惊愕,她见过母亲的画像。
“你娘本是逍遥仙的师妹。”何无风缓缓道来,很多事,是时候告诉这孩子了,“两人本已定有婚约,却不料魑魅宫大宫主萧魊从中作梗,致使你娘和逍遥仙产生误会。”往事历历在目,依然记得那个在北疆对着自己粲然一笑的女子,“你娘一怒之下便嫁给了仰慕她许久的我。”
芷萧静倚在何将军身边,从小就没有与爹如此亲近过。
“芷萧,你和你娘长得如此相像,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敢细细地看你,怕我一见到你,便想起你娘,想到她临死之前望着我的目光,没有怨恨,亦没有一丝留恋。”
“是爹……”
芷萧不愿设想母亲的结局。
“是我,是我错手杀了你娘。”
芷萧紧攥何将军的手臂。
“就在你出生后不久,逍遥仙找到你娘,想带她离开将军府,混乱中,你娘为救逍遥仙,被我错手一剑……”
何将军的声音微微颤抖,这么多年来不愿忆起的痛心事此刻被硬生生地拔起,胸腔中满是悔恨与痛心。
“我娘,清和……”
幽幽的声音自芷萧口中传来,确定中夹着不确定,不肯定中又分明带着肯定。
倚靠之人忽地一怔,清和,她何以知道清和的名字,她又是否早已知道她爹原是……
“清水之湄,琴瑟相和,那是你娘的名字。”
无怪魑魅宫中萧魊问出清和之时恍若隔世的表情,亦无怪师父每回醉酒后都会对着她叫出“清和”这个名字,一切似乎变得明朗起来。
“芷萧。”何无风沉声唤叫芷萧的名字,芷萧微抬螓首,望进何无风目中坦陈的微光,“自娶了你娘后,我以为我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可是我错了,这辈子我做过的唯一一件后悔事便是娶了你娘。”
即便是在风雪中因为疏忽而遭离军伏击,他也不曾后悔。
“当年你娘的琴艺被誉为高国一乐,琴音一起,百鸟归林,万籁俱寂,但自从嫁到将军府后我便再没听过她抚琴。”
知音不在,琴声难懂。
何无风的眼中闪过些奇异的光芒,带着深不可测的笑意,“芷萧,你要记住,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开始,却绝不会为了那个女子而结束。”
芷萧,我没有告诉你,就在遭伏击的那场暴风雪中,我仿佛在茫茫的雪地里见到了清和,她和城墙上的你一样,披了件白色狐裘,倚在松林里抚琴,琴声悠扬,婉转曼妙,伴着风穿过松枝的“沙沙”声响,每一声都拨动着我的心弦。可是我同时看到,一位白衣男子和着琴声翩翩舞剑,清影微弄,投射在晶莹的雪地上。雪地上的两人眼波流转,清和的眼里只有逍遥仙,逍遥仙的眼里亦只有清和。剑影飞扬,琴声摇曳,他们的契合早已升华到了灵魂的高度。
我就是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清和只如初见般朝我盈盈一笑,低头依旧抚琴,逍遥仙的身形却起了变化,剑身乱舞,震得松枝上积压的雪团簌簌落下,剑气逼近,松林里漫天飞舞着纷扬的雪霰,落在清和的狐裘上,落在琴上。
那一剑便是这样刺来,我没有躲闪,反而迎了上去,正中胸口,却没有丝毫痛意,也不见鲜血涌出。
清和,我也没有遗憾,不知你在那儿遇到我,还认得我吗?
促膝长谈,倾心而诉。时光荏苒,浮尘缱绻。
何无风的笑容中带着决绝——
芷萧伸手掀开帐帘,躬身而出,薄唇紧抿,黛眉低压。
“萧姐姐。”慕云迎上前去,“何大将军好厉害的,哥哥说擒他那日,他一连杀了我们八名勇士。”
“以后不会有了。”
萧姐姐说了什么?慕云还未听清楚,就见她顺着来时的路往回缓缓走着。慕云好奇地掀开帐帘一看,顿时没了声响。
第二十五章 润逼琴丝洗铅霜
几近满月,暴雪之后竟是现出难得的月色,朦胧而低沉。
高国之军借着微弱的月光行进在密盛的松林内,听不到任何异常的声响,雪地上亦望不见一丝属于敌方的印记。
邹相与司徒副将行在前方,整个松林一片死寂。
“这些错综的雪道上总有层层疏松之雪覆盖,莫非我们已经错过了?”
邹相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四周的变化,这些被震碎的雪团昭示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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