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两道纤细的身影正缓缓行在宫道上。
渐至宫门口时,身着一袭苍绿色及地长裙的裴郡雪慢慢停下了脚步,悠悠回首,低垂在额间的松玉珠随之悠然荡动,柔声道:“鸾儿,送到这里就好了。天色不好,怕是要下雨了,你快些回去吧。”
睨着她眸中的依依不舍,哥舒无鸾心中有些酸楚,随即敛眸,生涩的轻道:“那……义母慢走。”
此时她的心里除了酸痛还有满腔的动容,被免职以来,她接触到的不是冷眼便是嘲笑,即使她从来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但是心底某处还是脆弱的一碰就碎。
这个时候,她的关心探望,和慈柔宽慰,不但将她心底的脆弱轻柔抚慰,更给了她莫大的温暖。
她的关怀与娘娘的截然不同,到底还是碍于主仆关系,她不敢越了分寸,所以在娘娘那里得到的关怀就显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而她让她感到从容放松,能安然享受着这份慰藉。
有这样一位慈爱的母亲感觉真好,受伤时,能委屈的窝在她怀里撒娇哭诉,最后得到满满的怜惜。
虽然她并没有这么做,也不允许自己表现的如此脆弱的不堪一击,但能以想象安抚自己一番,便已心满意足了。
此刻的哥舒无鸾几乎将裴郡雪视为了母亲,不过心底的某处还是满满存着对亲生母亲的牵念。
这声‘义母’听在裴郡雪耳中,心下一颤,眼底闪过道道波澜,上前一步,轻轻抚过她顺滑的发丝,绝美的脸上满带慈爱之色,“宫里的差事不好当,若是觉得累了就不要勉强自己,将那一肩沉重放下也罢。记住,祝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而……娘、娘的怀抱也永远等着你。”
‘娘’这个字眼,念在裴郡雪口中显得异常颤抖,仿佛夹杂着诸多莫名的情绪在其中。
哥舒无鸾虽是不解,但还在为此感到鼻头一酸,只因从未感受到这样情切的呵护。
放下吗?不,这肩重任她不能轻易放下,因为娘娘的恩情大于天,她还未还完,致死也恐难还清!
又不忍心开口拒绝她,所以,她只能闷不出声。
女子的沉默,致使答案了然于裴郡雪心中,些许失落淹没唇角。
是她太唐突了,不该贸然劝她辞官的。
可是她好担心她,先是哥哥对她有铲除之心,后便是她突然被国君免了职,如此下去,她不清楚还会有什么严重的事情降临到她的身上,一想到将来她可能会面临更危险的境地,她的一颗心便恐慌的不能自已。
偏生这孩子又刚强如此,她真的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裴郡雪匆匆收起惊恐忧虑的思绪,低柔道:“我随口说说的,鸾儿不必纠结不下。好了,娘看着你回去。”
就此,哥舒无鸾点了下头,不忍望及她脸上的落寞之色,这便一回身抬步而走。
她的不忍,裴郡雪看在眼里,心底激动莫名,澎湃难平。
睨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氤氲绵绵,思绪泛滥飘远,耳边仿佛传来了一道稚嫩伶俐的童声,“阿娘,阿娘,您看雨儿的这把小木剑做的漂不漂亮?”
那是一处幽静的别院,冷寂又偏远。
女童生的异常娟美,一双晶亮的眸子,好似星华闪烁,正一脸欢颜的向她奔来。
她有些激动的抱住了女童柔软的小小身子,吻了吻她略带奶香的粉嫩脸蛋,溺爱了好一会儿,这才睨向了她手中做工简易粗糙的那把木剑,揉着她软软的发丝,声音慈柔,满满怜爱,“漂亮。”
紧接着疑声问道:“可雨儿为什么要做一把木剑?”
女童满脸的兴奋,像是因得到了夸赞而雀跃不已,“阿爹做生意总要出门在外,我要把它送给阿爹防身……这样,阿爹就会高兴,就会知道我很懂事,到时、到时,阿爹就会接雨儿回家,和娘亲团聚……”
话到后面,声音越发的细小,稚气的嗓音夹杂掩饰不住的落寞,和无尽的期盼。
一番回答,让她的心揪痛如撕列般,排山倒海的酸楚,涌向心头,一把揽住了女童单薄的小身体,紧紧抱在怀中,喉间的哽咽已经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于心底默默的悲鸣。
女童乖巧的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低低问道:“娘,阿爹为什么要将雨儿寄养在外,是不是他不喜欢雨儿?”
她该怎么回答,难道要告诉她,那个无情的男人不认她是亲骨肉吗?
良久,动了动颤抖的唇瓣,只苦涩的吐出一句,“娘的雨儿乖……”这句瑟然的低叹显得那样的无奈,那样的凄凉,那样的悲恸欲绝……
随后,传入耳边的便是女佣的催促声,“夫人,该回府了。”
她将女儿抱的更紧,死死不放,眼眸中有不舍,也有无能为力的沉痛,“不,让我在陪她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雨儿不要娘亲走!娘,娘……”
伴着女儿声声不舍的抽泣,和女佣的拉扯,与她紧紧交握的柔嫩小手,终将被残忍的拉开了……
裴郡雪也在这时被赫然惊醒,痛苦深陷的思绪瞬间拉回现实,那些噩梦般的片段顷刻于脑间灰飞烟灭。
视线对向哥舒无鸾即将淹没于眼底的背影,眸间隐有雾气在弥漫,无声的低问道:你……是我的小雨吗?!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致使裴郡雪的头开始撕列般的疼痛起来,玉面在一霎间惨白的几乎透明。
耳边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被人小心的揽在了怀中,紧张的男声响于头顶,飘向耳畔,“雪,头又疼了是吗?你忍一忍,咱们马上回家。”
裴郡雪颤颤的窝在男人怀中,微微开合唇瓣,只吐出虚弱无力的一个字,“好……”
刚刚觐见完国君,而及时赶来的祝君豪,俊面满是慌色,紧睨着她失血的面容,眸中的痛色越来越浓。
今日,她的脸色本就不好,是以,他不打算让她入宫来探望这个义女的,可是倔强如她,刚一听闻那女官被免职,便怎么也按捺不住,硬是不听他的劝非要入宫,而他也只能无奈的由着她,陪着她来到了宫里。
他真是不明白,难道这个女官在她心里便是这般的重要吗?重要到不顾自己的身体……
此刻,他顾不得多想,只因怀里的她开始干呕起来,那张脸颊愈发惨白的令人揪心,他忙顺着她的后背,惊道:“雪,你怎么了?”
话音还未落尽,只见女子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意识,昏厥在了他怀里。
男人惊恐的将其拦腰抱起,疯了似得奔出了宫门……
&
哥舒无鸾曼步行在返回耳殿的路上,此时的她并没有走宫巷,而是刻意选了一条寂静的小道,虽是绕了些远,但也不乏让人感到宁静安适,继而能让她静默的将心情沉淀。
一条弯曲如羊肠的石子路踩在脚下有些咯脚,小路左侧不远处乃是一卧清塘,碧波荡漾,莲花遍开,粉白相接青绿衬托,煞是惹眼。
些许淡雅莲香扑过,飘入鼻翼,令她宁心静神。
路右侧高墙连绵,一路延伸至远处,仿佛与天际接壤。
这里的四下显得静悄悄的,没有多余的人声,只闻虫鸣漫漫。
触目所及,没有高楼阁宇,只见花草遍路两旁,蝶飞蜓舞,惬意悠然。
虽显偏僻荒凉了些,却有种远离尘嚣之感,不禁让她意识到再繁丽嘈杂的宫廷也合该还有这样的一隅之地,任人暂避烦忧。
淡淡收拾起思绪,侧首望向高墙处,却见墙上爬满了墨翠的藤蔓,朵朵绿色花儿兀自在藤上绽放着,那样的清雅卓绝,那样的傲然异品。
哥舒无鸾这有些被这花色吸引,遂抬步向墙边走去,踏过软若云团的青草,慢慢停步。
望着眼前这片绿色的花海,只觉一股极淡的香味扑进鼻中,那味道清绝雅素,阵阵生暖,温抚心田。
渐渐的她开始失神,而那条秀臂亦不自觉的抬了起来,摸向了绿朵。
“别碰它!”一声苍老的厉喝赫然传来,突兀的打破了四下的静寂。
同时也惊到了哥舒无鸾,她手下一抖,刚好被花枝上的利刺扎破了指腹,颗颗血珠顺着指尖滚落,滴答至草丛间,将青草染上了点点殷红。
些许刺痛感自指尖蔓延,不由的让她微微颦眉,却是没有在意这点小伤,只回首望向身后之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老的面孔,满脸的褶皱,眼球尽显浑浊,灰白的胡须下隐着一张干瘪的唇。
原来是为她刺过穴,后又提醒她如何制伏行尸的周御医。
望着眼前这张不算陌生的脸孔,她了然的对他点了下头,示意问好。
待再次抬起眼帘,却发现他正阴沉着脸,神色晦暗的望着她,眼神冷飕飕的泛着寒意。
心下不解,也未深究,只感激道:“多谢御医提醒,不过,还是被刺到了,呵。”
她抬了抬被扎破的手指,自嘲一笑,显然将他的那句‘别碰它’,认作了好心提醒她花枝有刺。
第一百一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4…8…20 22:28:22 本章字数:3741
哥舒无鸾抬了抬被扎破的手指,自嘲一笑,显然将他的那句‘别碰它’,认作了好心提醒她花枝有刺。
熟料,周御医冷冷瞪了她一眼,声音极是刻薄生硬,“谁在提醒你,我是怕你的脏手毁了我珍稀的药材罢了!被扎原是你活该,谁让你手这么的欠!”
他的话显然出乎哥舒无鸾的意料,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花乃是他养的药材,更没料到这御医的脾气竟是如此的火爆,很难将初见时的一副恭顺和蔼之态联想为同一人的性情。
虽是有些讶异,却也没将他刻薄的话放在心上。
这便想着说声抱歉,却忽闻一声惊呼,“我的药草!”
紧接着,她的身子被老御医怒气横生的推了一把。
哥舒无鸾忙将退了两步,好容易稳住了脚步,端见周御医正一脸痛惜的蹲向地间,那双干枯的手轻抚过被她踏倒的青草,动作甚是小心翼翼,表现的何止是爱重?
只听他愤愤出声,“你竟敢踩了我的药草!还将你的脏血滴在了上面……”
不知缘何,待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那满带愤懑的话却徒然隐在了他的喉间。
就在哥舒无鸾显得莫名其妙的当下,周御医竟‘噌’的起身,匆忙踱到她近前,一把抓过她受伤的手指于眼前端详,凝声问道,语气甚为惊疑,“你的血……我是说你流血了?”
他的话显得语无伦次,而后面的这句仿佛在刻意的遮掩着什么似得,浑浊的眼珠有些许不明的异样闪过,但脸上的神色分明带着莫大的惊喜,看在哥舒无鸾眼里着实别扭,她是流血了,受伤了,难道这人在对此幸灾乐祸不成?
虽有些不悦,但还是客气的回了一句,“无事,一点小伤。”
周御医似是感应到了她语气的生硬,眯眼扫了她一瞬,随即冷冷甩开了她的手,径自蹲去扶直那些被踩倒的青草,神情极为专注。
这老头真古怪!
哥舒无鸾暗嗤一声,忽而望向藤间的绿朵,眸间有些失神,随后奇声问道:“敢问御医,这绿花是什么药材?”
周御医背脊微微一僵,手下顺势一顿,随着她的视线仰首望去,良久,干涩的嗓音响起,“它叫绿萼蔷薇,是老夫远赴波斯求来的药花,以用来治疗寒症的。”
这次,他倒是并未对她出言不逊,而是耐心的向其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