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望及他眼底的那抹受伤的神色,哥舒无鸾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冲了,他也是在为她着想,她做什么要吼他呢?
想到这,心中有些自责,有些不忍,声音回缓道:“那,你就帮我将他扶回我的那间客房吧。”
夏雪风雷动了动唇角,却发现此刻的喉咙竟是堵得只字片语也发不出来,默然一刹,沉沉点了下头,慢慢扶过昏睡的燕七杀,跨入了门内。
哥舒无鸾在门外站了良久,直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这才敛神提步迈进门去。
夜深的似浓墨化不开,残月伴阑珊,淡雾锁清寒。
给女子送完跌打酒后,夏雪风雷便一直静静的杵在房门外,静静的睨着门扉失神。
门内的烛火清幽湛明,漫漫透过门格纸,能清晰的望见她纤细飒丽的身姿,优美的弧度,仿佛世间最精细的篆刻工笔。
忆起刚刚的那一幕,他将男人扶回榻上后,本打算去找掌柜商议,再腾出一间客房让她休息,谁知脚步还没有迈开,就听得床上的男人昏昏沉沉的念道:“阿鸾,别走……不要离开我……”
而她呢,她的回答呢?!
“我不走,我就在这……一直一直在这……”
这便是她对那个男人的承诺,紧张、揪心,轻柔的深情切切。
紧接着,便见她毫不犹豫的跨到了床边,紧紧攥住了男人的手,握的死紧,仿佛揉入了骨血……
那一刻,他再也看不下去他们彼此交握的双手,逃似了奔离了房间……
夏雪风雷差点溺死在这段充满苦涩的回忆片段中,拼了命的挣扎,好容易将思绪拉回了现实,这便抬眼再次向门内望去,将视线投在她端丽的身影上。
其实,之前在她离开客栈后,他本想尾随她而去,隐在暗处悄悄保护她,但在想起她临走时的交代却踌躇了,几番犹豫他终是没有迈开脚步跟过去。
不想,就在他黯然止步之时,却发现燕七杀悄然的出了客栈,那时,他还在庆幸,有个人替他暗中保护她也好,免的让他不安心。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没料到的是,他们竟……
他不晓得这短短的一个多时辰,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不是瞎子,看的出来,她对他的在意!这种在意,深沉似海,浓烈如火,刻骨入髓!
呵,他还在奢望什么?他一早便不是已经清楚,呆板笨笨的自己是根本配不上她的么,她身边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比他优秀,比他出色,而他与之相较起来,什么都不是!
可为何他的心还会这般的痛?为什么还要控制不住的深陷下去?
为何啊为何。
夏雪风雷不舍的睨了一眼门后的身影,慢慢收回视线,黯然神伤的离开了门口。
他与她虽是一门之隔,却远过千山万水,这一步他终将迈不过去,就算能跨过去,也终是晚了一步……
房内,烛火昏昏,光晕如波。
坐在床畔的那道纤细身影映在灯影下,被烛光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暖黄,悠悠望去,似浅罩轻纱,隐约中透着迷离的柔和。
直到耳边传来了门外那道道清浅的脚步声,哥舒无鸾才慢慢缓过神,静静望了一瞬紧闭的房门,眉头蹙了又蹙,心里有些凌乱。
最后移开视线,低眸扫了一眼榻上昏睡的男人,轻轻抽出被他反握死紧的素手,打开跌打酒瓶,倒出一些药酒,开始揉搓肿的老高的脚踝。
一股肿胀感伴着火辣辣的疼痛,自脚踝处一直蔓延到了心底,仿佛烧成了一团火,使她冷汗涔涔,不禁颦眉。
揉了好一瞬,直到感觉痛意渐消,这才草草收起药瓶,将视线再次投向男人的脸上。
那张苍白的难寻一丝血色的脸颊,银白卷翘的眼睫一颤一颤的微微抖动着,失血的薄唇浅浅抿起,看上去,像是偶尔睡得很昏沉,偶尔又像眠的极不安稳。
这么许久以来,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细细的观察过他,而今夜的他,让她感觉他真像个孩子,并且是个脆弱的、可怜的孩子。
今日是她自那日听完他告白后的第一次与他近距离接触,她真的不知道要以怎样的情绪面对他,曾几何时,她讨厌他,甚至是愤恨,可时至今日,那些情绪早已不知不觉被其他感觉所取代了,而这种感觉,是她不敢承认的,连想想都不敢……
“不要……娘……求您别抛下……孩儿……求您……”这声清浅的低吟一下拉回了哥舒无鸾的思绪,她知道他是在梦魇,可那语气中的浓浓沉痛,还是让她心弦不禁为之一颤。
对于他的身世,他的一切,她是从来都不清楚的,她只晓得他是个孤儿,像她一般漂泊无依。
可从这断断续续的呓语中,让她一下了解到,原来他也是有娘亲的,并且已经离开了他。
她能体会这种至亲分离的痛苦,那是撕心裂肺的痛,那是医不好的伤。
虽然,她表面上维持着强悍,可还会有些时候,在没人的地方,脆弱的黯然伤悲,而一向表现的内敛淡漠的他却只能在梦中不经意的暗暗流露。
心房的一角隐隐抽痛起来,为自己,也为他。
伤感一瞬,哥舒无鸾缓缓抬眼望向榻上昏睡的燕七杀,却见此时的他,长眉紧锁,面色更加苍白,仿佛冰染,唇角不知在何时又结起了点点霜色。
逐渐的,隐有道道寒气自他周身缓缓升腾,慢慢荡开,扑散,这股侵骨的寒意,让哥舒无鸾心中霎时一凛。
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服过药后,已略显好转,但此时,为何……
她不敢在想下去了,丽颊早已大惊失色,慌着一颗心,便要奔出门去找郎中,可还未等脚步抬起来,却耳闻一声微弱的低喃,“冷……好冷……好痛……剜心的痛……”
这声音清浅的宛若虫鸣,又好似瑟瑟抖在冷风中的一枚落叶般飘忽。
哥舒无鸾的心登时一揪,忙回过首,但见榻上的男人已颤颤的蜷缩成了一团,双臂胡乱的交叠在胸前,长眉痛苦的纠结着,寒霜浸染的容颜简直苍白惨淡的渗人。
看到这,她的心沉了又沉,惊恐已破茧而出,挤满了心房,手下抖着不能控制,慌乱的扯起薄被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
可是,这点微薄的暖意根本不起丝毫作用,他的身体抖擞的更加厉害了。
眼看着床上的男人已快结成了冰人,脸色煞白到透明,哥舒无鸾恐慌的几乎抓狂了,一向的镇定早已跑的无影无踪,就连声音也克制不住的哽咽起来,“我该怎么做?你不要吓我……”
此刻的她再也顾不得出门去寻郎中,而是毫不犹豫的褪下衣袍,仅着着一件薄薄的寝衣上了榻,钻入了薄被中,一把揽过男人僵硬冰冷的身体圈入怀中,喃喃自语道:“会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不会……”
彻骨的寒气自他周身四散而来,侵袭着她的身,她的心,这种寒,这种冷,由他体内散发而出,渡到她的身体,都带着钻心刺骨的痛,让她感到无边的恐惧。
她不晓得他是怎么染上这寒症的,可她清楚,这寒症有多么的让人痛苦,真不敢想象病发的他会有多么的难熬!
也不知他以前都是怎么一个人扛过去的?!
想着,心扯痛的厉害,她开始抖着手摩擦着他硬邦邦的手臂,为他取暖,“就好了,再也不会冷,不会痛了,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她低低的抚慰着,一颗心随着他不停抖擞的身体起起伏伏,一下抛到空中,一下坠落谷底,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十八年以来,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悬心不定的惊恐感。
这时,伏在怀中的他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轻轻浅浅,飘飘忽忽,可传入哥舒无鸾的耳中却显得那样的清晰,“鸾……爱上你我不后悔……即使……我也不后悔……”
她手中的动作为之一顿,心随着声音的搁浅砰砰巨跳。
这样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爱语,是她第一次亲耳听到,即使是一段梦话,也让她的心悸动的不能自持。
哥舒无鸾的身子僵挺了有一瞬,低眉扫过怀中昏迷的男人,眼神显得那样柔,那样暖,好似有道道春波在荡漾,嘴角隐隐勾起一抹宜人的弧度,唇瓣微微开合,发出无声的一句,‘喜欢上你……我也不后悔!’
第一百三十五章:抵达
更新时间:2014…8…20 22:28:27 本章字数:3659
月落,晨升,天空露出了一抹鱼肚白,这一夜终是走到了尽头。
此刻的哥舒无鸾正静静的坐在榻上出着神,略皱的洁白寝衣,微乱的发丝,面上些许未散的惺忪,都预示着她刚刚睡醒。
她虽是神情默默的坐在榻上,可心里却是杂乱无章,极不平静的。
昨晚,为了病发的男人取暖,她几乎抛下了所有的矜持和顾虑,将他紧紧揽在怀中一整夜。
她一刻也不敢松开他,哪怕身子僵挺的难受,手臂已被他枕到麻木,即使自他身上传来的寒意是那般的让她冻彻心扉,她也不曾松开。
她不晓得这样做到底管不管用,但在忆起督策营的衙役曾说过郎中也束手无策,她便顾不了那么许多,只能放手一搏,希望自己的体温能抵抗过那顽固难退的寒症。
期间,她也曾再次喂过他几颗药丸,然后就是不断的揉搓着他的手臂、胸口、后背,免得他冻僵,再之后,她便开始了无止境的提心吊胆。
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他的身体终于不再那么冰冷,而是渐渐的恢复了些许温度。
眼见着他的面色亦缓复了血色,吞吐的气息慢慢回暖,更不再低吟着冷和痛,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重重的落回了原位,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同时,眼皮也愈发沉重的抬不起来。
最终,她抗不过浓重的困意侵袭,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很是安稳,并且做了一个温馨幸福的梦,在梦里,她寻到了母亲、父亲,一家团聚,和乐无边。
而且,她与一头银发的他结成了连理,双双辞官退隐,开始了游迹江湖的生活。
他们去了草原,策马奔驰在无尽的原野之上,体会了无垠旷野的洒脱。住过游牧人的帐篷,着过胡服,看过篝火,吃过烤肉,品过马奶酒,听着马头琴悠扬的曲子,唱着草原情歌——吻你,牵手共舞。
他们也向往过江南,流连鱼米水乡,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学过吴侬软语,感受过雨巷古镇的恬静。
他们还曾攀上雪域山巅,层峦叠嶂踩在他们的脚下,茫茫的一片银白浮现他们眼前,覆盖了尘世的一切凡俗之色,唯留纯净。他们采过美丽的冰莲花,并肩踏雪寻梅,笑看三千繁花一夜盛放……
可梦终归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到那刻,一切美好终将烟消云散,最后只留下淡淡的伤感。
而那时的她是被窸窣的起身声惊醒的,她知道他的寒症已经退了,也清楚他是为了她着想,要离开这间房间。
当时,她刻意装着沉睡的样子,没有睁开眼睛去看,有不敢,也有些许留恋,直到男人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温柔的说着,“这一夜,将是我最最难忘的回忆!真希望,那寒症可以永永远远的……不要好。”
直到房门开合,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室内彻底沦落一片静谧,如死水般的静,她才悠悠睁开了双眸,坐起了身,一直出神到现在。
忽然,自隔壁客房隐约传来一声低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