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舞、牵袖、回雪围坐在金榻边。房间里充满暖融融的情调。
怀惜的目光却透过窗户,投向空茫的天边。那里凄迷寒冷,云层变成了青黛色,雨雾笼罩视野,隐约传来唰唰的声音。
自从皇帝身染重病,这个雨季亦比往年显得肃杀沉迷。
怀惜说道:“今天的事,必然与皇后有关。皇后派人用‘五梅冷熏霜’毒死了琴妃。”
牵袖抢着问:“琴妃打入冷宫也有四五年了,怎么能得罪皇后?”
“因为接下来,皇后要对付的,是另一个打入冷宫的女人。”怀惜道。
鸾舞的头脑中,电光石火一闪而过。喃喃自语:“莫非,是废后?”
“不错。”怀惜赞赏地点一点头,“按照皇后的行事手段,她马上就要对付曾经的张皇后。”
鸾舞说道:“三年前陛下一纸诏书,张后被废,幽闭在长定宫。很久没见她了。”
牵袖道:“卫屏皇后的手,未免伸得太长。”
怀惜道:“所以刚才陈生离去前,我提醒他不要再管,否则必死无疑。”
这段时间趁着皇帝重病,年轻的卫屏皇后终于按捺不住,加紧了清理行动。她是人间少有的狐媚毒后,不择手段,施虐成魔。陈生在她眼里,连只蚂蚁都不如。
“那碧大人一定可以解决这件事。”牵袖说道。
忽然提及南无碧,凤怀惜却陡然沉默下来。
鸾舞从怀惜的眼睛里,捕捉到一种特别的东西。在乌黑明亮的双眸间,缓缓地掠过一道灿烂的星光,然后蔓延到眼眸深处,蔓延到心底。
回雪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公主,你明知琴妃的死,是皇后在背后指使,却还要插手这件事,不怕皇后报复吗?”
牵袖撇了撇嘴,说道:“哼,皇后原本就看我家公主不顺眼。”
回雪幽幽地道:“岂止是‘不顺眼’?应该是恨之入骨。”
鸾舞低声道:“不过还没有正面交锋。”
凤怀惜梳理着如云秀发,笑道:“我早就想撕破卫屏那张脸了。”
然后伸个长长的懒腰,大声说道:
“你们三个跳舞吧,我好无聊啊!”
牵袖兴奋地嚷:“我要跳胡女的肚皮舞!”
回雪终于忍不住,露出一抹浅浅笑容。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5)碧毒
翌日。辰时。
细雨停了半个时辰,忽然加大了,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琉璃瓦上笼起一团水雾。海棠花的香气随风而入,浮动在鼻端。
凤怀惜从敞开的窗户望着天边,雨云缓缓流动,变换多姿多采的形状。
怀惜收起双腿,轻轻捶了捶膝盖。似乎已习惯了金榻上的生活,而在16岁之前,她是可以自由奔跑的。那时身旁总有个坏坏男孩陪伴,有时欺负她,有时哄她……
“公主,吃苹果吧。”鸾舞端着托盘走近,“长公主派人送来的。”
“哦,有些日子没见姐姐了。”怀惜望着托盘里的果品,触景生情。
先皇死后留下了三子一女——
长子凤郁森,便是当今皇上。
二女儿凤傲锦,不仅容貌秀美,更天生一股飒爽英姿。她的箭法非常出名,可以射中铜钱孔,是能文能武的女中英才。凤傲锦住在永安宫,自从哥哥凤郁森患病后,凤傲锦便在玉心殿协理政事。
三子凤朗,宸王,玩世不羁。住在京城南街。
四子凤溟沅,元王,阴鹜邪魅。住在京城北街。
近来宫廷风云暗涌,大家都在猜测凤郁森的身后安排:皇帝是直接传位给5岁的太子凤杰呢,还是另有打算?
人人都可能卷进漩涡。凤氏兄妹自然成为最敏感的目标。
凤怀惜是先皇的养女,一向特立独行,虽倍受尊宠,却保持着旁观者姿态。作为皇宫里最聪明的女人,她从不结党营私,亦没有任何派系。
但重重宫阙中,阴谋不曾停止,每个角落都有腥风血雨滋养的秘密,每个时辰都可能发生无影无形的杀戮,想永远保持平静生活,是不可能的。
而且这次的情况,更加不同。
因为这是鱼死网破的较量!
…… …… ……
“启禀公主,碧大人来了。”鸾舞在珠帘外说道。
“哦?”凤怀惜收回思绪,不由得坐直身子。顿了顿,方才喃喃地问,“他不是很忙吗,忽然跑来做什么?”
“说是陪公主下棋。”鸾舞笑一笑。
怀惜咬着嘴唇,“昨天琴妃死了,他不管,倒有闲情逸致来这里下棋。”
“那……鸾舞赶他走吧。”鸾舞故意说道。
“让他进来,我正有话要问。”怀惜斜靠在金榻上,咔嚓一声,咬了口苹果。
吃第三口的时候,门外出现一位美男子。
一股凛然气势扑面而来。
他的服饰极简单:雪白长袍裹着英挺俊逸的身躯,胸膛至腰部没有一丝褶皱,长袍的下摆撩开,露出黑靴。
迈步进门,凛然气势顿时收住了。门前逆光处,双肩勾勒一道亮痕。静静伫立片刻,那幽雅气质、高贵的感觉,令人无限景仰。
在他身上,绝艳华丽与沉静冷酷达到了完美统一。
他被称作东宣国最神秘的男人。对待叛乱者,出手诡谲,招法凶狠,且常常演绎血腥围剿,因此有着“碧毒”的雅号。
南无碧13岁时,便被先皇送进“磨崖谷”接受残酷训练,领教了各种危险。他的眼睛在长期训练中产生了变化:眸子在阳光下闪烁时,透出浅蓝浅绿的光泽,瞬间而逝,冷冽透彻。
先皇要把他培养成“大护持”——即“国家的守门人”,为下一代皇帝服务。
凤郁森登基时,南无碧便从磨崖谷出来,直接听命于凤郁森。而他领导的绣衣府,则是皇家最特殊的机构。绣衣使者不仅为皇帝侦察刺探皇宫内外的大小事务,还出没各地执行办案、举劾非法、镇压叛乱。
在眼下这个非常时期,绣衣府的职责更重要。
“碧大人,你最近这么忙,还来这里闲逛?”怀惜继续吃着苹果。
鸾舞请南无碧坐下,沏上香茶,然后便退开了。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6)像风,像云
南无碧习惯地掏出一方雪白丝巾,在鼻翼轻轻按了按。当年在磨崖谷接受训练,留下不少后遗症,鼻子总是感到酸痛,便是其中之一。
南无碧缓缓开口:“昨天的事,府里实在调不开人手,便派了个新人,但愿没有惊扰公主。”
“那倒没什么。”怀惜侧过脸,看了南无碧一眼。南无碧也正在看她。两人极快地移开了视线。怀惜舒了口气,“反正你要找个替死鬼,陈生挺合适的。”
“放心,下官已经把他派离京城,去翼州一带巡察民情了。”南无碧淡定地道。
“那就好。”怀惜展颜一笑,“你把他赶那么远,是不是也顾忌皇后?”
南无碧用雪白丝巾按了按鼻翼。“公主,下官只是不愿此事危害到你。”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与卫后,迟早会正面交锋。”怀惜不以为然地道。
南无碧轻啜香茗,没再说话。
房间静默一阵子,清风撩动珠帘,发出轻柔的音韵声。窗外的雨声忽起忽落。
怀惜说道:“碧大人,琴妃已死,下一个必定是废后。”
南无碧抬脸望着怀惜。
“皇上重病在身,卫屏终于等不及了,她在试探。”怀惜接着道。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南无碧说道。
“所以你对琴妃的死,没有大张旗鼓进行调查,是想看皇后下一步行动。”怀惜注视着南无碧。
每次她用目光寻找南无碧的眼睛时,南无碧便将视线移开,双眸间浅蓝浅绿的光泽稍转即逝,把握不住。
怀惜追问:“碧大人,你是不是担心,卫后继续疯狂下去,终会危害到长公主的安全?”
卫屏一向把凤怀惜和凤傲锦当作死敌,无论在后宫,还是在朝臣间,这已成了人人尽知的秘密。
凤氏姐妹牵制着卫后的力量,而皇帝凤郁森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平衡局面。
可惜,平衡局面即将失控。
“公主,我们下棋吧。”南无碧转变话题。
“好啊,杀你个片甲不留!”怀惜嘻嘻笑道。
南无碧稳步向前,来到金榻边。
凤怀惜不由自主蜷了蜷身子,竟有了些许的紧张。
南无碧的表情也不大自然,两人都默默的。
怀惜身上散发的香气萦绕在珠帘内,加之云鬟雾鬓、剪水双瞳配着白里透红的肌肤,还有那雪藕般的皓腕,实在是人间的极致美景。
怀惜拿过靠枕,放到腰侧,换个姿势坐好。两人开始下棋。
…… …… ……
围棋下至收官阶段,南无碧似乎心态失衡,一损再损。怀惜再次让南无碧见识到她的官子神功。
“碧大人,你心事很重。”凤怀惜推开棋枰。
“下官没有心事。”南无碧说。
“棋局前半段,你的形势非常好;到了后半段,分明开始松懈了。是不想用最强手对付我,还是有别的缘故?”怀惜追问。
南无碧说:“胜负难测,一念之间的事。”
“你倒说得轻巧。”凤怀惜噘了噘嘴巴,“反正我也不想玩了,没意思。”
南无碧难得露出一抹笑容,从紧抿的嘴唇缓缓漾开。
却不知,怀惜就是被南无碧曾经的一个笑容打动的。
正因为稀有,方显弥足珍贵,那摄人心魄的微笑能融化房间里的冰块。一旦捕捉到,便魂牵梦萦。
鸾舞正巧进来,看见这一幕。
其实她早已注意到,公主和南无碧之间,似有微妙的心灵纽带,像风、像云,虽然明知存在,却时隐时现,捉摸不定。
鸾舞竟能从南无碧的眼神中,发现一抹淡淡的悲伤和苦恼。这个令外界谈毒色变的男子,在怀惜公主面前,却会流露出那种眼神。就连他的声调,亦会变得柔和,说话的节奏变得平缓,仿佛升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雾霭。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7)淡如青烟的男子
凤怀惜看到鸾舞站在门前,便问:“有事吗?”
“哦……”鸾舞猛醒过来,轻咳一声,说道:“禀公主,宇大人来了。”
宇海青是太医院的院判,带着药僮来蓼萧苑例诊。
南无碧起身,准备告辞。
凤怀惜透过珠帘望着南无碧。
忽然喃喃地道:“你很清楚现在是非常时期,各方势力都在暗中争取你,而你最终的选择,至关重要。”
南无碧低沉有力地道:“谢谢公主提醒,下官告退。”
出门,下台阶,南无碧与宇海青擦肩而过,两人淡淡打个招呼,并未交谈。宇海青的嘴角总有一抹温和暖柔的笑意。
怀惜十分欣赏宇海青的为人和医术,宇海青便成了怀惜的专职大夫。他曾用自配的药方,深入瘟疫区为百姓施救,临危不惧。他关心每位病人,无论多重的病,都能耐心地给出合理解释,而且让人信服。
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步入香闺,一袭青布长衫,清雅温润。在珠帘外施礼:
“公主,例诊时间到了。”
“宇大人,在这里不必拘礼,快进来吧。”怀惜唤道。
鸾舞和回雪将珠帘挑到两旁,宇海青缓缓步入。
怀惜坐起身,看了宇海青两眼。淡如青烟的男子,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来。他的美,是因为他的心里和外表一样纯净,尤其是澄澈双眸,不掺一丝尘埃。那是历经苦痛、看淡生死之后的包容和淡泊。
鸾舞和回雪安顿好之后,两人便退下,随手掩上门。门外的台阶下站着药僮,随时听候吩咐。
房间静了静。
宇海青将药箱放到榻边,端详怀惜一下,温和地说道:“公主的眉宇间隐含忧思。”
“哦,还好。”凤怀惜抿了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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