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人来到墙下,紧了紧腰里的束带,朝四周扫视几眼。纵身一跃,灵敏地搭上墙头,腰肢一拧,悄无声息地落进院子。伏在黑暗处静等片刻。明亮的眼睛透过夜幕望向回廊。廊下的灯笼微微摇晃,光影飘渺,衬托着凤怀惜的香闺,隐约可以看到窗户后面的灯烛。
夜行人侧耳倾听,周围没有异动。
每天晚上,侍卫阿烙休息两个时辰,那也是他一天中唯一的休息时间。
夜行人听到远处的更鼓声,现在已到了凌晨丑时。
贴着墙边的黑暗朝前移动,绕过一丛海棠,肩头碰落几片花瓣,在风中扬起来,落到夜行人的头巾上。
她便是纳兰云珠,奉皇后卫屏之命,夜探蓼萧苑。
纳兰云珠来到凤怀惜的香闺前,悄悄捅破窗纸,朝里窥视。轻柔的珠帘前,一盏荧荧小灯散发光晕,怀惜背对窗户,侧卧在金榻上,隐约看到一道柔美的倩影。怀惜的长发铺在枕上,犹如盛开的黑莲花。身姿映着烛光,弥漫着淡淡的银辉,仿佛躺在月宫中。仅看背影,便感觉像神姿逸韵中的一泓清泉。
纳兰云珠的目光缓缓飘移,寻找着什么。
突然,脑后袭来一股凌厉的风。
纳兰云珠一惊,侧身避过。知道自己被发现了,马上调整身形,准备应战。
达烙冲一击未中,第二拳已经到了。力道威猛,直击纳兰云珠的脸庞。纳兰云珠曾在家乡跟随严七娘修习咏春拳,反应极快,瞬间跳出了阿烙的拳风。
阿烙步步紧追。纳兰云珠开始反击。
咏春拳的主要手型为柳叶掌、凤眼拳,招式多变、十分灵活,讲究的是出拳的速度和弹性,擅发寸劲。有诗为证:寸劲突发人难躲,凤眼柳叶夺人魂。
阿烙的拳势刚硬威猛,恰与纳兰云珠形成鲜明对比。
院里刚刚交上手,东、西两侧厢房马上有了反应。鸾舞先冲出来,大声喝问:
“谁在院里喧扰?”
接着牵袖和回雪也出现了。牵袖原本守候在凤怀惜的房间里,在门前看了一眼,马上退回去,继续守护在公主榻前。
怀惜已经醒了,坐起身,淡然地问:“牵袖,外面怎么了?”
“回公主,有人偷袭蓼萧苑!”牵袖紧张地答道。
怀惜微微一笑。“真是有趣。”
“公主,要不要藏起来?”牵袖急着问。
怀惜笑道:“放心,我很安。”
牵袖给怀惜肩头披了条锦帛,返身走到窗前,打开一道缝,朝外看了看。
两个交战的身影,一个飘忽不定,一个势大力沉。看样子,阿烙一时不能制住纳兰云珠。
牵袖回过头,不安地问:“公主,会不会是刺客来谋害公主?”
怀惜道:“放心,没人敢行刺我。”
“那来做什么?偷东西?”牵袖喃喃自语。
“嗯,你可能猜对了。”怀惜笑道。
房门突然发出嘭地一声,从外面撞开了。
牵袖不由得惊叫一声。纳兰云珠撞进门来,就势一滚,直起身,一时辨不清方向,茫然地朝金榻扑来。
牵袖尖叫:“公主,小心!”
纳兰云珠是被阿烙一掌推进来的。阿烙出手时,没料到云珠会撞入房间,反而等于帮了对手,一时气火攻心,冲进来便打。
这边的凤怀惜早有应对。纳兰云珠刚刚扑过来,怀惜便将金榻旁的机关按了一下,床尾突然弹起来,像是有人猛地踢了一脚,恰好迎上了纳兰云珠的身躯。
云珠根本没防备,身子仍然往前,腰部却被狠狠顶了一下,“哎哟”一声娇呼,侧身朝后倒去。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70)问题
纳兰云珠刚一倒地,阿烙大步向前,握紧铁拳,直向纳兰云珠的脸庞击去。
“停手!”怀惜喊道。
阿烙的拳头距离云珠的面颊只有数寸,戛然而止。
云珠闭着眼睛,凌厉的风扑在脸上,虽然没有挨到铁拳,仅凭这股拳风,便知道阿烙的力量有多猛。这一拳如果打下来,至少也是桃花灿烂。
鸾舞和回雪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云珠的肩膀。
怀惜淡淡地问:“你是什么人?”
牵袖走过去,一把扯落云珠脸上的黑布。
“果然是个女人。”鸾舞低声道。上下打量云珠,灯光里,鸾舞的眼神略有变化,却稍纵即逝,谁也没注意到。
纳兰云珠兀自低着头。
阿烙静静站在一旁。他从来不打女人,可是当“刺客”和“女人”两个麻烦纠结在一起时,他必须做出选择。保护公主,是他唯一的职责。
纳兰云珠的身份非常隐密,平时从不轻易抛头露面,怀惜没有见过纳兰云珠。虽然凤傲锦告诉过怀惜,在卫屏身旁安插了耳目,怀惜却想不到,就是眼前这个女子。
怀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纳兰云珠抿着嘴唇,不发一语。
怀惜笑一笑,说道:“想必你也不会告诉本公主,是谁派你来的。”
纳兰云珠看了看怀惜,仍然不开口。
怀惜换了姿势,伸个懒腰,道:“凄迷雨夜,你破坏了本公主的好梦,总该说点什么吧?”
“任凭发落,没什么可讲的。”云珠道。
牵袖早就不耐烦了,指着云珠道:“我们公主好言相劝,你却不懂进退,难道非要让人在你身上用刑,才肯招认吗?”
云珠假装没听到。
怀惜道:“如果本公主没有猜错,你是来偷东西的吧?”
云珠的眼神一变。怀惜始终盯着她,捕捉到云珠的目光。
纳兰云珠听卫屏提到过怀惜,让她多加注意,凤怀惜的观察力天生敏锐,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据说只要看对方的眼睛、观察对方的小动作、听对方的声音,就能做出判断,令人逃无可逃。
云珠虽然知道怀惜的厉害,可是有些东西,是自己无法控制的。比如:眼神。
怀惜咯咯笑道:“既然你是来偷东西的,那就是贼,而不是刺客了。本公主真是幸运,当然你也很幸运。”怀惜收起笑容,“不管怎样,对贼的惩罚,要比刺客轻一些。”
纳兰云珠仍然不说话。
怀惜转脸问鸾舞:“根据宫律,如何处置罪徒?”
鸾舞道:“回禀公主,一是拘押在掖庭宫附设的‘永巷囚室’,那里专门囚禁有罪的妃妾宫女。二是成为宫奴,每天进行繁重的劳动。三是上刑后,发往孝陵种菜。四是……”
怀惜摆了摆手:“可以了。”
抬头看着纳兰云珠,问道:“你听懂了吧?”
云珠道:“任凭发落。”
怀惜歪着脑袋,说道:“嘴巴很硬。你的主子一定来头不小吧?”
云珠什么都不再说。
怀惜道:“这样吧,本公主问你15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纳兰云珠一脸警觉。
怀惜道:“你的主子是个阴险歹毒的人吧?这算第一个问题,嘻嘻。”
纳兰云珠微微皱了皱眉头,不明白凤怀惜跟她玩什么游戏。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71)如何处置
怀惜道:“第二个问题——你很怕你的主子吧?”一边问,一边盯着云珠的眼睛。云珠面无表情。
怀惜忽然感到好奇。因为她从纳兰云珠的眼里,发现的不是恐惧,竟有一丝淡淡的蔑视!
怪哉。一个奴婢怎么会蔑视自己的主子?
除非,那个人,并不真的是她的主子,而她另有目的。
怀惜接着道:“第三个问题——你的这位主子非常恨我吧?”
云珠的双眸闪烁几下,那是一种回应,一种认可。
怀惜笑了笑,继续道:“第四个问题——你的这位主子很有权势吧?”
云珠侧过脸,没有和怀惜对视。
怀惜道:“第五个问题——你的主子,是不是可以随便置别人于死地?”
纳兰云珠抿了抿嘴唇。
怀惜柔声道:“第六个问题——你的主子并不信任你,所以想考验你,对不对?”
云珠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怀惜道:“第七个问题——”猛然提高语调,大声问,“你的主子是不是卫后?”
纳兰云珠的思绪已经被怀惜引到一条岔路上,突然间,怀惜发出了最凌厉的喝问。云珠没料到,第七个问题,便是最后一个问题。
她的眼睛睁大了,嘴角不由得朝下扭去,虽然尽力掩饰,还是清清楚楚告诉了怀惜答案。
凤怀惜平静下来。笑了笑,道:“本公主已经明白了。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你呢?”
鸾舞忽然趋步向前,在金榻边俯身,对怀惜说道:“公主,奴婢的建议是,把这个人交给绣衣府处理。”
“哦。”怀惜想了想,说道,“让南无碧处理也好。”
鸾舞直起身,说道:“遵照公主吩咐,将这个女贼交给绣衣府。”
怀惜道:“回雪去一趟绣衣府,让他们派使者过来。”
“是,公主。”
回雪出门后,怀惜对达烙冲说道:“阿烙,你护驾有功,先去休息吧。”
达烙冲抱拳道:“小奴有失误,望公主恕罪。”
怀惜微笑道:“阿烙,你做得很好。”
“小奴告退。”
阿烙大步出了香闺,却没有离开多远,而是站在房间外面继续守候,担心再发生什么变故。
鸾舞和牵袖一左一右盯着纳兰云珠,等待绣衣使者上门提人。
…… …… ……
绣衣使者的行动很快,半个时辰之后,纳兰云珠已经进了绣衣府。
南无碧正在连夜处理一桩谋反案。
自从皇帝凤郁森病重,绣衣使者从各处收回的消息中,发现不少潜流。这其中既有图谋不轨的臣子,还有一些私盐商与鞑靼内外勾结,准备颠覆东宣国。
在这敏感时期,南无碧丝毫不松懈,只要发现苗头,立刻扑灭,绝不允许任何人对皇位产生威胁。
南无碧刚刚下令处决一批叛党。非常时期,他有非常权力,可以先斩后奏。
这时候,南无碧听说了蓼萧苑的事。
宫中发现女贼,原本不必他过问,但有两个原因,使他重视起来。一是,此事发生在蓼萧苑,对南无碧而言,蓼萧苑的事,没有小事。二是,南无碧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女贼不是那么简单,背后一定有隐情。
南无碧决定亲自见见那个女贼。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72)终于感到恐惧
纳兰云珠关在一间昏暗的石屋中。雨季的缘故,石屋四周渗着水渍,里面阴暗潮湿,墙角长满绿苔,散发着淡淡的霉腥味。
纳兰云珠听说过南无碧,一个冷酷而优雅的神秘男子。
今夜,是她第一次见到南无碧。
南无碧神情淡然,正用一块白色丝帕轻轻按着鼻梁。
雨季开始后,他的头痛病时常发作。先是鼻梁酸痛,逐渐蔓延到前额,直到整个脑部。有时太阳穴会发出一阵突突的弹跳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敲打。
南无碧对自己的病痛已经习惯,这都是当年在磨崖谷留下的后遗症。一个人进了磨崖谷,如果还能出来,磨崖谷会慷慨地赠送一些礼物给他。
南无碧放下丝帕,随意地扫了纳兰云珠一眼。
只一瞥,他已经把纳兰云珠看得很清楚了。
云珠秀美的脸庞微微泛红,显得有些紧张,关于“碧毒”的传说,在宫廷内外有很多,每个传说,听起来都是既浪漫又血腥。
“为什么去蓼萧苑?”南无碧直接问道。声音绝艳华丽,却透出一种冷酷。
“不为什么。”纳兰云珠回答。
南无碧的眼睛像黑夜,双眸则是夜空的两颗寒星。他显得十分沉静。
这种静默,却让纳兰云珠感到极强的压力。
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冷酷而优雅的杀手,更是一个绝艳而桀骜的圣徒。
南无碧那俊逸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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