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惜知道皇上已经来了,继续将乐曲弹奏完毕。
琵琶最后的音韵,一波三折,直冲云霄,又在空中萦绕良久,仿佛一只凤凰盘旋着不肯离去,朝向太阳,发出华丽清冽的凤鸣。
凤鸣之音终于结束了。
余韵仍在阙庭内外飘渺良久。
凤郁森这才缓步走入怀惜的香闺,进门便说道:“怀惜,朕来看你了。”
怀惜听到凤郁森的声音,忙推开琵琶,准备在金榻上行大礼,被凤郁森挡住。
“怀惜,不必多礼。”
怀惜灿烂一笑,说道:“怀惜怠慢陛下了。”
凤郁森兀自坐到椅子里,望着怀惜,喃喃地道:“这段日子没有见到你,甚是牵挂。”
怀惜道:“陛下赐怀惜的金丝果,怀惜还没有吃完。”边说,边将旁边的果盘拿出来。
凤郁森道:“今天出来匆忙,没有带礼物。”
“陛下难得出殿,今天借着好天气散散心,是万民的福祉。”怀惜道。
傲锦和南无碧静立在旁边。此时傲锦说道:“怀惜,陛下听到你的琵琶声,很受感动。”
凤郁森慨然道:“好久没有听到这么美的天簌之音。怀惜,你的琵琶曲当真是人间少有、旷世罕闻。”
“陛下过誉了。今天也是有感而发,顺便弹了一曲,贻笑大方。”
凤郁森笑道:“怀惜变得如此谦虚,我都要怀疑,眼前是不是那个衔儿了。”
怀惜扮个鬼脸,道:“陛下又拿怀惜开心。”
凤郁森还要说什么,却被自己的咳声阻断了,连续的咳声忽大忽小。
怀惜突然低喊一声:“血!”
凤郁森用手帕捂住嘴巴,嘴角渗出了血迹,被怀惜一眼发现。
凤郁森止住咳声,凄然一笑,道:“不碍事。”
怀惜的脸上充满痛惜之情。“陛下,咳血多久了?”
凤郁森摆摆手,疲惫地道:“咳血只是小问题,主要是五脏六腑无法再支撑这个身体。”顿了顿,又道,“今天出来一趟,心情很好,妹妹不必为我担忧。”
“陛下不如换个医生看看?”怀惜提议。
“我的情况,自己最清楚。”凤郁森道,“好了,不谈这些了。怀惜,再为哥哥弹奏一曲,如何?”
进了蓼萧苑,凤郁森不再把自己当作皇帝,而是一家人团圆,心里充满了安宁。
怀惜沙哑地道:“只要哥哥想听,怀惜就算弹断手指,也愿意。”
凤郁森道:“这么美丽的手指,一定要留着。”
这时,凤杰从外面跑了进来。刚才在院里对侍卫达烙冲产生了兴趣,达烙冲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让凤杰倍感惊奇。孩子毕竟是孩子,尽管他身体里流淌着凤溟沅和卫屏的冷血,而作为一名5岁的男童,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达烙冲是个雕塑。
但这个雕塑却是活的。凤杰忍不住用手去摸,才发现雕塑会喘气,而且还能眨眼睛。
凤杰长期被母亲留在深宫里,难得出来一趟,看到这么有趣的景像,一时顽心大炽,便和达烙冲耍闹起来。
达烙冲并不知眼前这位便是太子,即便知道,也未必肯去搭理他。
在达烙冲的头脑中,蓼萧苑就是整个世界。
来这里的,只有两种人:公主的朋友,公主的敌人。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98)要人命的画
凤杰在达烙冲身边独自玩耍了一会儿,想起父皇,便跑进香闺。
怀惜看到凤杰进来,笑道:“杰儿,认识姑姑吗?”
凤杰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由衷地感叹道:“真像仙女!”
房间里顿时充满笑声。饶是怀惜满不在乎的禀性,也不禁红了红脸。
凤郁森高兴地道:“杰儿,你这位姑姑,不仅人美,而且有很多本事的。”
凤杰发现,今天出来一趟真是赚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都能遇见,比在宫中好玩得多。
怀惜故意说道:“杰儿,该成亲了吧?有没有选好太子妃?”
凤杰朝前走近几步,歪着脑袋继续打量怀惜,忽然脆声说道:“杰儿要娶太子妃,就娶姑姑这样的!”
一句话出口,房间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凤郁森笑得最过瘾,平时怎么没发现,自己的儿子这么聪明!
怀惜的脸早已红得像一块红布。
侍立在门外的宫女们,也笑得花枝乱颤。
凤杰发现他每说一句话,屋里的人便喜不自禁,看来自己的水平还行。特别是父皇特别兴奋,父皇好久没这么快乐过。凤杰索性爬到金榻上,坐在床边。平时在东宫,讲官除了传授他各种知识,便是不厌其烦地教他礼仪,其中就包括:太子的每个行为都要有章法。乱爬床肯定是不对的。
但此刻是休闲时间,大家难得这么高兴,凤杰早把先生的教诲抛到九霄云外。
他不但爬到了怀惜的床上,还好奇地乱翻起来。
怀惜没在意凤杰的举动,当然更不能把太子赶开。
怀惜忙着与凤郁森聊天,傲锦不时陪着说几句。南无碧始终静默不语,偶尔将目光投向怀惜,一掠而过。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凤杰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块绸缎。
“姑姑,这是什么?”凤杰把绸缎扬起来,用力挥动着。
怀惜瞥了一眼,笑容有些不自然。
凤杰竟把废后给的画翻了出来。这东西是用鲜血画的,而且曾经塞在宫女的嘴巴里。但这些不能告诉凤杰,更不能告诉他:这幅画其实正与你有关。
这幅画是关于你的秘密!
怀惜随意地道:“杰儿,这是姑姑的礼物。”
“送给杰儿好不好?”凤杰似乎很喜欢这块绸缎。或许那幅画让他觉得有趣,画上的牛、麦苗、太阳都是那么简单稚拙,与他平常欣赏的名画不同,更适合儿童接受,临摩起来也不会很难。
怀惜怎么可能把这幅画送给凤杰?
“杰儿,这是姑姑的礼物,你不可以拿走。”
凤杰知道自己是太子,除了礼仪廉耻之外,太子很少听到“不可以”三个字。
凤杰干脆跳到床下,拿着画来到凤郁森身边。
“父皇,请把这幅画赐给儿臣。”
怀惜心里一沉。事情到了皇帝那里,这下麻烦了。
凤郁森接过绸缎,随手摆弄几下,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幅多灾多难的画。更是一幅要人命的画。
傲锦见过此画,也听怀惜说过,数年来,卫屏一直在追查。因为这幅画,好几个人都死了,除了以前义烛殿那位宫女,不久前的琴妃,也是因为这幅画而死。这幅画还牵扯到废后。
前几天卫屏为了考验纳兰云珠,命云珠夜探蓼萧苑,同样是以这幅画为引子。
从卫屏的行为可以看出,这幅画肯定隐藏着重大秘密。而这个秘密,是卫屏最害怕的。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99)飞花点翠
傲锦忙道:“陛下,这块绸缎是怀惜收集的旧物,有特别的纪念意义。”
怀惜道:“杰儿,把画还给姑姑吧。”
凤杰却望着凤郁森,等着父亲做出裁决。凤郁森已经发现了绸缎的异常,首先是绸缎的颜色,显然是宫中的旧品。其次,绸缎上的笔划有隐约的血痕。凤郁森对于鲜血,是很熟悉的。
抬起脸看了看怀惜,问道:“此物从哪里得来?”
怀惜沉静地道:“多年前收集的物品。”
凤郁森微微皱了皱眉头。怀惜为什么要留下一幅血画?
问道:“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怀惜道:“没什么特别含意。”
傲锦脑子里灵光一闪,接口道:“根据我的判断,此画是在提醒世人要懂得珍惜,不要像牛啃麦苗一样,糟蹋了粮食。”
怀惜笑了笑,说道:“姐姐分析得有道理。”
凤郁森看了傲锦一眼,道:“原来你也见过这幅画。你可知这幅画是用什么画的?”
傲锦微微一怔。
怀惜直接说道:“陛下,是用鲜血画的。”
现在南无碧也产生了兴趣。刚才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绸缎上的东西,听他们一言一语地议论,才知道此画非同一般。
怀惜知道凤郁森已经看出了血痕,所以不能隐瞒,否则凤郁森会更加疑虑。
凤杰有点着急,催促道:“父皇,请把此画赐给儿臣。”
凤郁森道:“杰儿,此画不祥。”
用鲜血画的画,当然不吉利。
凤杰显得很失望,低声咕哝:“姑姑都不怕。”
怀惜正要说什么,凤郁森接着道:“这幅画还是交给无碧吧。”转手递给了南无碧。
怀惜睁大眼睛,却也无奈。皇上都说了,这幅画不祥,如果强行索回,会让皇上猜疑怀惜的动机。
南无碧接过绸缎,看了看,揣进袖口。
怀惜与傲锦对视一下,目光交错,彼此心照不宣。交给南无碧,好过给了凤杰。
事已至此,凤杰亦不能再说什么,忽然觉得好没趣,神情变得郁郁寡欢,眼里更多了一抹阴暗的影子。
怀惜正看着凤杰。凤杰幽深的眸子里,忽然透出阴郁神色,令怀惜的心里莫名一颤,似乎感觉到什么。
那眉眼……
那瞬间掠过的阴鹜情绪……
似乎很像一个人……
捉摸不定的感觉瞬间飘过了,却在怀惜心中留下了痕迹。
凤郁森的声音传来:“怀惜,再给哥哥弹奏一曲琵琶。”
怀惜回过神。“哥哥想听什么?”
“随你。什么都好。”
怀惜唤进鸾舞,在房间里燃起香烛。然后默祷片刻,将心情平复下来。
拿过琵琶,轻拢玉指,弹奏了一曲《飞花点翠》。其风格不同于方才的曲调,是以柔美细腻、淡雅秀丽韵味流传于世。描绘了霜寒时节,风吹雪花映松柏,松柏青翠傲飞雪的情景。
弹到动情处,蓼萧苑里充满委婉流畅的音韵,结束时,那清越的泛音,更突出了此曲高洁、深远的意境。
凤郁森听得如痴如醉。
结束后,才感觉眼角竟有了泪痕。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100)直谏
傲锦却在一旁暗自叹息:一代君王,突然变得多愁善感,看来真的走到了生命终点。
而怀惜设法请凤郁森来蓼萧苑,并不仅仅是与凤郁森谈音乐。她将琵琶放到身旁,朝傲锦看了一眼。凤傲锦心有灵犀,马上说道:
“陛下,我和南无碧在外面等候,你与怀惜谈一谈吧。”
凤郁森道:“也好。”
傲锦与南无碧离开香闺。房间里只剩下怀惜和凤郁森。
凤郁森说道:“怀惜,我正有话想对你说。”
“陛下请讲。”
“继续叫我哥哥吧。好久没有听过了。”凤郁森道。
“哥哥,你看起来很疲惫。”
“在自己的位置上,坚持到最后一刻,这就是使命。”凤郁森低声道,“无论哪个人,都会被选定去做一件事。怀惜,我希望你帮助杰儿。”
“姐姐比我更合适。”怀惜道。
“傲锦有才干,也是信得过的。近来她协助我处理政务,决断国事能力很强,可以做到‘亲览万机,手笔断决’。”
怀惜笑道:“姐姐的箭法也很厉害,能射中铜钱孔。”
凤郁森轻轻点了点头,低语:“傲锦确是能文能武的女中英才。”
怀惜观察着凤郁森的神情,问道:“哥哥一定有什么想法?”
凤郁森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喃喃地道:“我每天纠结在漩涡中,除了傲锦,还有三郎,四郎……”欲言又止。
“哥哥,你信我吗?”怀惜直接问道。对于凤郁森,有时候越坦率,越有利。
怀惜的率性,凤郁森很了解。“我当然信你。你不但天赋过人,而且多年来,始终是宫中的旁观者,从不结党营私,没有任何派系。”
怀惜笑道:“可我对姐姐很好啊。”
“你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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