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衔公主- 第34节

鸾舞每走一段距离，便小心地停下脚步，观察四周情况。

寂寥的长街上，宦官孤独的影子渐渐行远，路灯在手边一盏一盏亮起来。朱雀门楼方向传来更鼓声，单调而悠长。

鸾舞继续前进，从宫阙连绵起伏的影子中穿过。绕行许久，终于停下脚步。附近是护城河的一条支脉，夜幕中泛着青白的光。鸾舞翘首凝视，高高的屋脊上蹲伏着石兽，顶棚长久没有修葺，比通常的冷宫更为残破。

这里是被遗忘的角落。

但后宫的人，都没有忘掉这里。

这座房间就在每个人的心中，却没人愿意谈论。甚至偶尔多说一下，都会感到不安惶惑。

因为，这是一座“鬼房间”！

吱咛一声，鸾舞推开了房门。

……　……　……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115）密会

　　　　外面的雨还在飘着，夜空是沉郁的铅灰色，乌云压得低低的，窗户上传来奇怪的“咔咔”声。

鸾舞站在破败的门前，朝里面观察。

这里曾经也是一座冷宫，四周弥漫着霉朽味，廊柱原本刷着红漆，被岁月剥蚀得斑斑点点，露出了木纹。屋子看起来并无奇特之处，可是关于这间屋的传说，却很可怕。

最早的传说，与一个冷宫弃妃有关。她幽闭在这间屋子，于是这里成了“弃屋”。据说有一次，两名宫女偶然途经这里，差点吓疯了。她们说冷妃的脑袋与正常人一样，而身躯却像个婴儿。

她们还说，冷妃看到宫女，便发出嘶吼，吼声随即变为窃笑，咯咯的笑声慢慢低了下去，然后，幽冷阴森的哼唱传出来，唱的什么，却听不清楚，只是一些怪诞的音节。

最后那歌声越来越明亮，如垂死的鸟群在尖叫。

从此，这间弃屋成了禁区，是后宫所有怪谈的发源地。据说只要屋里同时亮起十二支蜡烛，就会有事发生。

但没人试过。

鸾舞迈步跨过门槛。里面有个人已经先到了，正在等候她。

那个影子凝固在墙边，听到屋门的响动，慢慢转过身——

“你又来晚了。”纳兰云珠道。

“姐姐，我白天原本想过来的，却在花园被凤溟沅阻挡，没有及时见到姐姐，望姐姐恕罪。”鸾舞道。

纳兰云珠走近几步，淡然地道：“事情总有变化，不必自责。”

纳兰云珠胸口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那里挨了凤傲锦一刀，险些失去性命。关于那场性命的豪赌，鸾舞是知道的。她一向钦佩纳兰云珠的果敢与执著，这方面与凤傲锦极其相似，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事实证明，纳兰云珠的豪赌很成功，她已经获得了卫屏皇后的信任；与此同时，因为她甘愿受凤傲锦一刀，在长公主心目中也更有地位——纳兰云珠可以做到游刃有余。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敢于独自站在“鬼房间”等候鸾舞。

纳兰云珠不怕“鬼”。

因为她很清楚，天底下最可怕的，并不是“鬼”……

而是人。

这座弃屋被恐怖传说包装，经过无数人的加工，反而成了后宫中最安全的地方。纳兰云珠与鸾舞选择在这里接头，实在是高明至极。

“鸾舞，你说今天被凤溟沅阻拦，情况怎么样？”纳兰云珠问道。

“今天是偶然遇到。我原想从花园抄近路，过来见姐姐，不料他偏巧在花园听公主的琵琶。我一时没留神，被他撞见，纠缠了一阵子。”

“原来如此。”

“最近一段时间，元王突然接近我，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鸾舞道，“我了解元王的禀性，或许他只想把我当作玩物。不过，更有可能是因为公主怀惜。他爱公主，我看得出来，可他移情在我身上，究竟是故意想惊扰公主的芳心，还是另有图谋？”

纳兰云珠一边倾听，一边在房间踱步。

风从窗缝吹进来，昏暗的屋子里，总有各种奇怪的响声：咝咝咝——咔咔——吱咛吱咛——啪，啪啪啪——

纳兰云珠和鸾舞不以为然，那些响动除了老鼠的穿梭，便是风在杂物间吹过的声音。

云珠道：“元王与皇后关系暖昧，这一点要警惕。我在坤逸宫，常见到元王密会皇后。”

“姐姐的意思是，元王接近我，用意的确在公主怀惜？”鸾舞喃喃自语。

云珠笑了笑，道：“元王突然对你这个掌事宫女感兴趣，你不觉得奇怪吗？”

鸾舞的脸庞，在黑暗中红了红。

还好，纳兰云珠看不到她的神情，更听不到突然加剧的心跳声。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116）鬼房间

　　　　“那个元王，其实很讨厌的，总是一副自高自大的模样，以为所有的女孩子都应该服从于他，任凭他……”鸾舞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脸庞当然更红。

纳兰云珠微微一笑，说道：“鸾舞，还是要当心呀，凤溟沅的邪恶魅力不是轻易可以抗拒的。他可不像这间鬼屋的传说，他是确实存在的，就在我们身边。”

鸾舞道：“我很清醒的。”

“有些事，不是清醒便能拒绝的。飞蛾扑火的道理，你应该明白。”纳兰云珠在鸾舞面前说话，一向直接坦率。“清醒地扑入，有时更痛苦。”

鸾舞道：“好了，我知道怎么应付元王。我们姐妹肩负干爹的重托，岂能游戏？”

纳兰云珠点了点头，道：“凤溟沅接近你，背后应该有卫后的影子。他们的目的，必定是公主怀惜。”

“但我觉得，在这件事上，元王似乎和卫后的出发点不同。”

“哦？”纳兰云珠直视鸾舞。

鸾舞道：“元王其实爱着公主，但那种爱很奇怪。我猜测，元王接近我，更像是一种爱恨交织的移情，或者是想试一试公主会不会嫉妒。”

“那公主怀惜是什么反应呢？”纳兰云珠问。

“公主得知元王接近我，只是觉得有趣。除此之外，再无情感波澜。”鸾舞道。

纳兰云珠淡淡一笑。“没想到，元王还是个受伤的情种。”随即话锋一转，道，“鸾舞，那你更要当心了。”

“为什么？”鸾舞有些不解。

“一个元王已经够麻烦，背后还有个卫屏皇后。无论他们各自的企图是什么，至少现在是统一的：他们决定从蓼萧苑内部找到突破口，用你对付公主怀惜。”

鸾舞低头沉思片刻，低声道：“我明白了。”

窗户上突然发出两声更大的咔咔声。鸾舞一惊，转脸去看。纳兰云珠不露声色，负手而立，只朝那边瞥了一眼。一阵大风把窗缝吹开了一些，窗扇交相碰撞。

鸾舞苦笑着说道：“虽然不怕什么鬼，可是站在这间屋子里，难免会浮想联翩。”

纳兰云珠道：“心定，自然平静。”

“我可能永远也达不到姐姐的境界。”鸾舞由衷地道。

忍不住又朝房间里望了望。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墙角结的蜘蛛网泛着模糊的光泽，在风中摇晃着。

脑海中忽然浮现很多可怕传说：什么“倒挂的尸体”，“午夜的啼哭”，“咔啦咔啦乱挠的白手指”……

“鸾舞？”纳兰云珠轻唤一声。

“哦，姐姐。”鸾舞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

纳兰云珠道：“我将宫中最近发生的事，已经通报了干爹。干爹对我们姐妹很满意，让我们继续进行下去。总之——

“我纳兰云珠，要对长公主傲锦忠心耿耿。”

“我鸾舞，要对公主怀惜忠心耿耿。”

两人说过之后，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然而干爹程煨到底有什么安排，她们并不知道。

至少在目前为止，干爹这样的安排实属完美——她们姐妹两人，分别与公主姐妹，建立了亲密关系。

这时，遥远的夜幕中，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惨叫。

那是猫的惨呼。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117）皇宫的猫

　　　　夜幕里传来猫的惨叫。悠长凄厉的叫声盘旋在阙庭上空，一波未停，一波又起。

声音飘进这座凄冷的房间，更显得怪诞异常。鸾舞有些惊讶。外面，分明是一场猫的屠戳。

纳兰云珠听了听，便明白了。她在坤逸宫的时候，已经得知了今晚的行动。

淡然说道：“卫后正派人杀猫。”

“哦？”鸾舞一怔。

云珠道：“因为刘淑媛临死前诅咒，‘我死后变成猫，你卫氏变成鼠，我世世扼你的咽喉报仇’——卫后听到了，极为憎恶，便于今夜开始屠猫。六宫中所有的猫，都要杀掉。”

“真是毒辣的女人，竟连猫都不放过。”鸾舞轻蔑地笑一笑，“她其实是害怕。因为怕得要死，所以要猫去死。”

纳兰云珠道：“卫后如此年轻、却又如此歹毒，实在是旷世罕见。”

猫的惨叫不断传来，回荡在屋子里，与风的呜咽、细碎的碰撞声交融在一起，令人胆寒。鸾舞不由得束紧肩头的披帛，很想离开这座“鬼房间”。

纳兰云珠说道：“我们该走了，以免别人起疑心。”

“姐姐，我们分头离开。”鸾舞走到窗前，警觉地朝外看了看。

附近原本就没人过来，加之今晚宫里的人都被屠猫的惨声吸引了，窗外更没有半个人影。

鸾舞对云珠说道：“姐姐，我先出去看看情况。”

纳兰云珠点点头。鸾舞打开房门，随着“吱咛”一声，身影轻巧地晃了出去。片刻后，她拍了拍门板，示意云珠一切安全。云珠随即出了屋子，反手关起门。

两人再没有说话，一左一右分开，很快便消失在夜幕深处。

“鬼房间”又恢复了平静，房脊上蹲伏的石兽冷冷望着远方。细雨飘零，划过亮亮的水线。

鸾舞加快步伐，穿行在黑漆漆的小径上。夜风大了起来，鸾舞的斗蓬猛然涨开，仿佛一对翅膀。

……　……　……

回到蓼萧苑，空中飘荡的猫叫声仍在持续。屠猫的队伍应该就在蓼萧苑附近，因此那凄惨的声音便格外尖利。

牵袖和回雪都在凤怀惜的香闺中，大家的注意力被猫吸引，没有发觉鸾舞的行踪。

鸾舞先到厢房换了装束，然后来到房间。

“公主，晚上要不要吃点什么？”鸾舞问。

怀惜正望着窗外，随口说道：“不必了。听到那些声音，什么胃口都没有。”

牵袖道：“到底是谁在杀猫？”

鸾舞道：“刚听说，是卫后派的人。”

牵袖道：“果然又是卫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们不知道刘淑媛临死前的诅咒，鸾舞也没有多讲。不过，依卫屏的行事手段，她无论做什么，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怀惜冷哼一声：“卫屏真是疯了。”

外面又一轮惨叫声响起，从声音判断，同时有三只猫被杀。

猫在东宣国的皇宫里，一直比较受宠，寂寞的嫔妃、宫女们，平常为了打发无聊时光，或明或暗地养着猫，并以此为乐，时时交流心得。

猫的品种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金簪插银瓶”，什么“白留尘”，什么“铁猫”、“孝猫”、“金丝猫”——可惜，今夜都成了“死猫”。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118）故事

　　　　牵袖听了一阵，感觉受不了，说道：“连搜带杀，恐怕要闹腾一夜了。这还怎么睡觉？”

转脸看了看凤怀惜。怀惜当然更不高兴。

鸾舞忙道：“那我们谈点别的话题。”

回雪道：“这样就不必注意外面的动静了。”

牵袖鼓掌道：“好啊好啊，谈点特殊的话题。”

怀惜侧卧在金榻上，懒懒地道：“你们谈，我听一听。”

牵袖脱口而出：“就说说‘鬼房间’吧！”

鸾舞一怔，她刚从“鬼房间”回来，牵袖就提了出来，不免有些心虚。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