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怀惜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转过脸。
“哦……”南无碧回过神，忙将脸庞微微低下。
瞬间的目光交织，怀惜忍不住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南无碧，手在半空停住了，两人毕竟还隔着一段距离，无法触及。
南无碧坐在床棍边的椅子上，问道：“公主有何事？”
“给你看看我收集的鞋。”怀惜放下手，移向金榻一侧的雕花柜。
柜子很漂亮，亦很高。怀惜抽掉外面的金质插销，将柜门打开。南无碧第一次欣赏到怀惜的藏品。
眼前是满满一柜子鞋，一共十层，每层二十双，犹如宏伟的宫殿撼人心魄。怀惜从里面拿出一双漂亮的靴子。
“好看吗？”怀惜灿烂地笑着。
“好看。”南无碧道。
“这双鞋的原品，是隋恭帝义宁元年，特为恭帝的宠妃而造，以九十九颗翡翠合并出二寸半球体，十分矜贵。”怀惜慢慢转着鞋面，“我见到图纸后，请鞋匠照样做了一双。”
南无碧道：“的确精致。”
“再看这个——”怀惜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只鞋，“水晶镶到靴边，把鞋笼和鞋通窿平均分割，每走一步，都能做到‘先声夺人’。”
南无碧认真地看着，点头道：“果然更漂亮。”
一件一件向南无碧展示她的珍藏。这一刻，怀惜充满纯真的喜悦，仿佛回到了当年，她调皮可爱，只是个小女孩。
那些五彩缤纷的鞋子，有的用五色丝线绣成“喜鹊闹梅”的图案，有的是“凤穿牡丹”；有的绣着金字，譬如“长命富贵”、“易养成人”、“福禄寿喜”等等。
有的鞋更具民间风味，靴子的前沿缀上“大八仙”、“小八仙”、“十八罗汉”等银菩萨。有的鞋后面吊着银牌、金铃等物，每动一下，便会发出悦耳的声音。
怀惜的身前身后摆满了鞋子。忽然停手，朝四周看了看，不禁笑起来。腮边一抹红霞，正是清喉娇啭、燕语莺啼。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144）又听到一个故事
南无碧随着怀惜一起高兴。只有在这里，他的心才会感觉宁静温馨，才会忘了外面的厮杀，忘了那些残忍的敌人，以及他如何用冷血狠辣的手段对待敌人。
他是碧毒。但此时此刻，他只是南无碧。
怀惜笑着笑着，眼泪忽然流出来。
南无碧怔住，双眸随之一暗。
“公主，为何哭泣？”南无碧轻声问。
怀惜抹去面颊的泪痕，露出浅浅笑意：“没事了。”
睫毛的泪未干，如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惹人怜爱。怀惜呈现了自己的另一面，只有在南无碧眼前，才会不知不觉流露出那种柔弱。
这就是爱。所以恍然若失。所以莫名悲伤。
…… …… ……
“碧大人，我们下棋吧。”怀惜的情绪稍稍平复。
“好。”南无碧道。
铺开棋枰，两人开始对奕。
天色渐晚，房间里燃起灯烛，四周回荡着珠帘轻摇的音韵。
南无碧今天下得比较成功，整盘棋都处于优势，官子也收得几乎没有什么漏洞，可称为一局完美棋局。怀惜却始终不在状态，虽然盘中有过数次转机，终因几个关键地方不够精细，而留下了遗憾，整体来看失误较多。
收官阶段，蓼萧苑外面忽然来了一名绣衣使者，急事求见南无碧。达烙冲将他放了进来。
使者在门外施礼：“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南无碧的手指依然拈着棋子，淡然地问：“何事？”
“京城北郡尉家中失火。”
“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扑灭。”
“我知道了。”
南无碧继续下棋。
怀惜却推开棋枰，说道：“没意思，不玩了。”
南无碧露出笑容。“公主一向喜欢下棋，今天却心神不宁。”
怀惜看了看南无碧，见他眼里溢满温暖的笑意，不禁脸一红，说道：“可能是太累了，脑子转不过来。”
南无碧起身道：“那下官先告辞。”
怀惜却道：“急什么？我想听听火灾的情况。”
那名绣衣使者还在门边候着。南无碧转脸看看他，说道：“你讲一讲。”
“属下遵命。”绣衣使者开始讲述——
据说三天前，北郡尉邓烈从外面回家，刚下马，对街走来一名道士，身披青色道袍，看起来阴气森森的模样。
道士看到邓烈，忽然说道：善人留步。
邓烈问：什么事？
道士神情肃穆：贫道观善人的气色，印堂微微发出暗红的光芒，将于三日内，家中当有火灾，烧死小妾一名，焚毁房舍两间。幸得尊夫人德高福大，火势得以镇压，而返有大喜之兆。
邓烈对道士的话半信半疑，心下惶然。他主管京城北郡的治安，平时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这名道士，却是第一次遇到，莫名其妙说出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邓烈道：若三天之内，家中无火，定当治你妖言惑众之罪！
道士拂须一笑：贫道住在城外青云宫。若贫道所言不验，不用善人动手，自当了断。
邓烈这才感到惊讶。回到家里，下令三天之内，夜间不许点灯，酉刻便要入睡，违者斩首。
直到今天傍晚，邓烈来到小妾房间。小妾刚进门不久，正是如胶似漆的阶段，邓烈打算今晚与小妾共坐，只要过了五更，灾厄就会过去。
两人搂搂抱抱一阵子，邓烈想起还有紧急公文要看，拿来阅过了，写了批语，随手揭掉公函下端的浮签。小妾接过去，凑到灯烛上，打算就此烧了。不料，浮签“忽”地卷起来，小妾吓得一松手，浮签带着火苗，竟然飞窜到房梁，拉拉杂杂的燃开了。
顷刻间，烈焰轰天，风火交炽。邓烈顾不得小妾，向外逃命去了。火势越来越大，烧到旁边的屋子，救火人员迅速赶到，一阵忙乱，大火终于止住。
事后清点损失，果然如道士预言：烧死那名小妾，焚毁房舍两间。
…… …… ……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145）付之一炬
绣衣使者讲述了事件经过。南无碧转脸看了看怀惜，怀惜略加思索，断然说道：
“又是编造的故事！”
绣衣使者一怔，忙道：“回禀公主，小人也是听说的，至于其中的详情……”
“详情只有邓烈和他老婆明白。”怀惜道。
南无碧道：“公主似有所指？”
“邓烈夫妇商量了一套说辞，什么道士、什么三天内的火灾，都是骗人的鬼话。”怀惜道。
南无碧思索片刻，问：“他们为什么要编织谎言？”
“毁尸灭迹。”怀惜淡定地道。
“哦？”南无碧微微讶然。
怀惜公主总会冒出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她这里，似乎什么事都不奇怪，而那些奇怪的事，在她看来，反而既平凡又简单。
南无碧转脸对绣衣使者道：“你先回去。”
“属下遵命。”使者旋即离开。
南无碧道：“请公主明示，何谓‘毁尸灭迹’？”
怀惜忽然反问一句：“哪个人物住在京城北郡？”
南无碧稍加思索，说道：“元王。”
“不错。有凤溟沅的地方，就会有卫后的影子。”怀惜笑了笑，又问，“员外楼在什么地方？”
南无碧眉锋一跳。“也在北郡。”
怀惜的笑容更加美丽。“碧大人，你把这几个因素联系起来，会发现什么？”
南无碧敛眉道：“下官知道，北郡尉邓烈依附于卫后。”
“不错。根据我从长公主那里收集的消息，邓烈确是卫后的耳目，他的一举一动，多有卫后指使。”怀惜道。
南无碧沉思片刻，说道：“我明白了。”
“说来听听。”怀惜笑道。
“卫后派人将司霜的父母挟持到员外楼，是为了逼迫司霜，让她行刺于公主。为了挽回父母的生命，司霜不得不使出苦肉计，割掉自己的耳朵，制造奇案，吸引公主的注意。但她最终失败了，卫后得知司霜落网，今天便杀了她的父母。”
“正是如此。”怀惜接口道，“卫后杀了司霜的父母，尸体在员外楼，不能久留，必须尽快转移出来。员外楼在邓烈的管辖区，邓烈作为京城北郡的治安长官，有权力、亦有机会转移尸体。他可以用追查歹徒的名义，进入员外楼，将尸体带出来。”
南无碧点头道：“尸体虽然可以从员外楼转移，但是想运出京城，却很难办，途中稍有不慎，必会走漏消息。”
“卫后最担心的，其实还是你手下的绣衣使者，他们无处不在，机警过人。”怀惜说道，“卫后担心夜长梦多，命令邓烈尽快处理尸体。邓拓将尸体转移到自己家中，与老婆商量，如何能将尸体消除干净？”
“火。”
“是的。”怀惜仰脸看了看窗外，夜幕中乌云涌动，隐隐看到宫中的灯光。
怀惜喃喃地道：“火，是世上最干净、最纯净的东西，亦是最可怕的。它用自己的方式，把一切包容，随着它一起欢歌长舞。”
南无碧道：“邓烈决定放火烧自己的房舍，将尸体付之一炬。”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146）我只能如此
怀惜道：“皇朝对于火灾的管理非常严格，失火的地方，必会有人调查，特别是北郡尉的家。虽然大火可以吞噬一切，邓烈却仍然担心，调查者会在火灾现场发现蛛丝马迹，因此编了那个诡秘的故事。”
南无碧淡漠地道：“邓烈倒是个天才。”
怀惜笑了笑。
缓缓地道：“我倒认为，这个故事，其实是他老婆帮他想出来的。”
“哦？”南无碧怔了怔。
怀惜道：“只有女人才会想出如此阴柔凄哀的办法。”
“我不明白。”
“邓烈的正夫人并不关心房间里的尸体，作为女人，她最牵挂的，其实是那个刚进门的小妾。”
南无碧明白了。
当邓烈为尸体的事，焦头烂额之际，正夫人关切地提出一个建议。一方面帮助邓烈解决了难题，实际上真正的意图，是要除掉那个小妾！
邓烈为了在卫后面前保住自己的性命，将黑手伸向了漂亮温柔的小妾。
烧死小妾，别人更不会怀疑邓烈的用心。
因为很多人都知道，邓烈对那小妾极为宠爱，恨不得将鲜润的美人儿含在口中。所以没人会相信，邓烈竟亲手放火，烧死小妾。
至此，邓烈终于完成了卫后交给他的任务，一把大火，焚尸灭迹。
…… …… ……
房间安静下来。怀惜转脸望着金榻一侧的灯烛。烛火隔着纱灯微微摇曳，焰心是纯净柔和的琥珀色。火的温柔，看起来如此诱人。
南无碧起身道：“下官先行告退。”
“你去找邓烈吗？”怀惜问。
“去他家中搜索痕迹。失火的房舍中，一定会留下什么。”
“好。就算为司霜的父母讨个公道吧。”怀惜轻声说道，“也是告慰司霜的魂。”
“公主，司霜曾经怀揣利刃，就在这里差一点刺死你，你真的一点都不恨她？”南无碧注视着怀惜。
“不恨。”怀惜缓缓地说道，“司霜并不是真的想结束我的生命，她只是，不愿自己的爹娘失去生命。”
南无碧看着怀惜。
怀惜轻声道：“当一个人想要保护另一个人，就会变得很可怜。”
南无碧离开房间时，还在想着怀惜的话。
接着想起数年前，在磨崖谷的大殿，师父对他说的——
此生你若与凤怀惜在一起，那么三个月内，凤怀惜必猝死。
即便两个人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只有三个月的光阴。
南无碧收回思绪，心中说道：公主，我只能如此。想要你好好活下去，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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