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簪子在手中几丝沁凉,钟隐有些自失的一笑:“那么,绝对是随候之珠不假了!”递回那簪子,带了清寂笑意渐渐回暖,化作缭绕雾色。
只要她欢喜,也就够了!
“所以,收下和氏璧,偿你心愿!可好?”
烟洛却抿了唇,神色有些奇异的朦胧:“钟隐,此事非我客套,然“随和”二宝,我真的已不再需要!珠钗我留着,是因为有纪念意义。但是这传国玉玺,于国运意义非凡,请你务必藏好。对于宋清而言,钟隐的心意拳拳,早胜过这块传世绝玉!”
虽如是说,但,始终是那枚幽珠,能够长伴她鬓角笑颜,萱草烟岚,荧荧天地。他忽略着心头浅浅的遗憾,却不再坚持。如若手信变作负担,他相强何用?哑光的黄缎包裹起翠泽泠泠,钟隐表现得潇洒如昔,再没泄漏一丝情绪:“清,如若你需要,记得来找我!”
烟洛才欲回答,屋门一响,夜橪先咳了一声,径自自外房而入,偏了偏脑袋:“谈完没有?”目光瞟见烟洛手中的簪子,一滞,随即恢复了自然。直接走过来,牵了洛洛的手,冲钟隐颔首:“谈完了我还有事!”
烟洛被他扯着挪向屋外,羞了。回首间对上钟隐的瞳,一派澄澄透透,波心无痕。他的嘴形微动,似乎在说“去吧”。那份清淡鼓励,却在一瞬间无比的令人安慰。
她默然,咽了一股莫名涌起的泪意,只是在满室阳光中,冲他微笑着点头。主动回握夜橪的手,她轻轻道:“夜橪……”
“到别屋去讲!”他闷闷的。钟隐的天人笑颜,简直可以醉倒一排蝴蝶,只肯在她面前展露;大宋皇帝对她多年钟爱,亦多少传到耳鼓。除非他不在乎她,否则一些些都不吃味,如何可能?他恨不得时刻幸福的独占她,却要忍着思念,放她在别的男人身侧了了多年情结。不强迫她,不算计她,这一次,他想尊重她,也,认认真真地爱她……
她的手掌,带着热度回应着他的体温。他心底里却升起更多的不安,敛眉,眯眼的幅度微不可查。他劝过义父,赵匡胤武艺精湛,可算大宋第一高手。他脯登基便放出攻蜀的消息,很可能是欲引蛇出洞。然“涅轮”即刻为此倾巢而出,谋划刺杀行动,不论成功与否,与自杀没什么两样。又何必如此急躁?义父却驳了他一句:“如果,大宋真的攻蜀,而蜀国真为此亡了呢?留“涅轮”何用?留我们,何用?”
枉他自负机智,骤然间竟无辞以对。不错,他想阻止这次计划,是因为洛洛的关系。他很自私,洛洛知情后的怨恨绝裂,他只怕无法承受。可是,如若如义父所说,后蜀真被大宋亡国了呢?哪怕离开了组织,他终究是自那千万朵妍丽芙蓉下长大的蜀国人。一旦战事成真,蜀国沦陷,他又该何以自处?毫无所谓的与洛洛快快乐乐的继续浪迹天涯么?
此生挚爱,国家大义,孰轻孰重?他从未如此烦恼过。千端百种,不晓得该怎么和眼前的女子细诉清楚。何况,瞧着洛洛半吞吐的神色,分明也遇到什么,他有不好的预感。
他们必须好好谈谈!马上!
拽着洛洛出了禅房,烟洛才发觉这边完全是另一套四方禅院,东边的门一关,外人便无法打扰。古松翠柏绕院参差,一株绯色的山茶栽于井架边,于朴实的禅意间爆出几点略显嚣张的艳色,引来几只爱艳的鸟儿,叽叽喳喳的赞叹不停。
莫道闲庭尘不染,歌罢春红立熏风。
顷刻,勇气,张扬……
她安静的随叶橪进了另一间干净的禅房,只有一张座椅。他们于是双双坐于榻边,夜橪搂紧了纤柔的身体,听见洛洛忍住微颤的嗓音:“夜橪,我有话要说!”
“说吧!”他把头埋进她的颈窝,汲取着她发间熟悉的兰香,没有抬头去看阳光。却在她艰难的字字叙述中,慢慢绷紧了身体,惑眸间流窜过一股烈焰如火……
晴昼夜风
大朵的云写意画一般浮过浑圆的暖阳,屋中的光束便由明而暗,再由暗而明,均匀无间的变换。般配的两抹人影依偎而坐,穿梭于光影幻化,默默无声。
烟洛抿紧了唇,尽量不叫夜橪察觉到身体的僵硬。其实对于贞节一事,无论古代或是现代女子,但凡洁身自爱的,自然都不愿儿戏视之。她被迫吞入迷药,虽然光义并未得逞,可自己的身子的确曾被他看个精光也搂个过瘾,而她,应该也曾辗转相承,渴望淫荡的贴近他的体温。如果她没有决定留在宫内,如果当初她坚持随夜橪离开,也许就不会……要说一丝都不后悔,却怎么可能?
夜橪出奇的安静,他的呼吸欺上她细致的耳垂,热一阵冷一阵,分明变快了些,却一言不发。等了一回,烟洛低低苦笑了,垂首,嘴角勾起个轻嘲的弧:“你生气了?”又停一停,仍没等到答案。不自觉的,指间的银簪尖利的顶进皮肉,倒似乎不及心头的锐痛来的凶猛。她忽然不知也不愿再解释些什么,扭动着身子试图从背后的沉默中抽离。
方挣脱了一些,猛地,纤盈的腰肢被夜橪一把捞回,和臂箍拢,混乱的气息里辨不出他的情绪,“要去哪儿?”
还能去哪?半柱香之前,她还满心盼望他能对她说句“不在意”,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现在,被忽视的许多许多祈望渐渐化为一腔怫然。失望么?原来夜橪,也不过如此啊!他的洒脱不羁,原来亦承不住心爱女子一丝丝的不洁。她不会将自尊踩在脚下,苦苦哀求他的原宥宽容。这份理解,除非他保有,否则,一切何须再多言?心中酸苦,烟洛也不作声,使力挣扎着欲脱离夜橪的怀抱。
夜橪忽然重重靠上来,“洛洛……”唇沿擦过烟洛颈边琼脂般的肌肤,叹息道:“你这好逞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心一紧,眼前腾起一番水雾。婉转的清音揉进三分讽刺:“改不了!”原本,原本,她想在他的怀抱中释放出所有的懦弱与委屈,如果,他肯给她依靠。
“改不了就算了!”夜橪倒似乎不甚在意,将她搂得更紧:“咱们何时离开?”
“哎?”
““思年”的解药在义父手上,月中我方能得。离开的事宜,我都已经安排妥当,先陪你出了东京,我再回来一次取药,行么?”
“……”她倏然回首,泉水般的瞳孔霎那间冒出清澈的疑惑——她几乎忘了上一刻自己在琢磨什么。
“或者,你先走,有钟隐相陪,应也不会出岔子。”他从容说出另一计划,声调稳定。
风动,云移,日华。她还是愣愣看他,一痕流光自眸间悄然滑过。
才恨长日无晴阴,东风弄暖破寒粼。
“再或者……”夜橪仿佛漫不经心,修长的指旋着她腰间垂顺的一缕柔丝,目光锁紧指尖,掩饰着惑眸深处闪过的千分杀意:“不必再等,我就去给你解气!好么?”
阳光刺透了云层,终于又射进房中,光华在人的面目衣衫上罩一层暖暖的黄。烟洛似乎终于听懂了,凝神再盯了夜橪一眼,微颤了身体,哽咽着胡乱拭泪:“我,我以为……”
“以为什么,我不要你了?”夜橪的手掌轻拍拍她的微耸的肩,温语道:“洛洛,要不是当初欠你一次,我说什么也不可能任你待在宫里。你的心思,我不必问,也没有怀疑。至于那个混蛋,他敢辱没你……”他没再说下去。
他怎么可能不在乎?他简直气得大脑发晕,气得每一处毛孔都怒火喷张,气得想一刀割下赵光义的脑袋。不,那样让他死得太轻松了,他要将他的手脚斩断,眼珠剜出,把每一寸贴过她身的肌肤活活刮下,将他的脏器丢去喂狗。无数种令人生不如死的狠辣手段,在脑中旋风般狂卷,他沉浸一阵,才终于发觉了怀中女子的黯然。她抵抗着,还有逃离的企图,令他登时心疼而恐慌,慌痛暂时盖住了沸腾的怒火。洛洛是他心头挚爱,他不得不在某些方面让步,也只是为了尊重她。发生这种事,她一定最为惶恐委屈。他再生气,也决不该在这当口引她误解。
扳过她的身子,手指穿过她脑后的发,将她引向自己。两人的瞳仁接近到可以清晰地辨出彼此最细微的情绪,他低低道:“我是谁?你又是谁?如果我只在意你的身子,配当你的夫君么?所以,别哭了,嗯……”果断的吻住她樱粉的唇,不似往日般蛊惑引诱,辗转的温柔的,将满心的疼惜安慰通过舌尖传递给她,直到唇齿间略略泛起咸涩。
烟洛很想控制住自己,可两日来忍着的彷徨屈辱,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被他吻着,却一径哭个不住。或者,她闭上眼想着,以后她可以不必永远坚强忍耐,不必时常瞻前顾后,放任自己信赖他的怀抱,在这时代里游荡,偶尔懦弱些,放松些,多好!
香舌轻轻缠上,带了些羞怯回吻他,交握住的手感觉到彼此加快的脉搏与微湿的汗意。佛炉烟转,袅着几丝玄而又玄的旖旎。纤盈的身子羽毛般柔软的贴在他的心跳上,每一下摩擦轻触都引起他一波潮汐般汹涌的欲望。
今日,她如此积极,自他们相识以来,还从未有过。夜橪狠狠皱眉闭眼。所以,那个天杀的赵光义,到底还是狠狠地惊吓了她吧。她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属于他,是因为……忍了又忍,忍得血液都快爆出,他才倏然移开了彼此纠缠的气息。坐远了一些,听到烟洛失望的一声吟叹:“夜橪,为什么?”他沉沉喘息:“洛洛,别这样!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
发生这等事,想占有她的愿望自然更迫切,至于时间地点,他其实百无禁忌。可是照目前她的心境,自己如此做了,的确有点趁火打劫的味道。何况“涅轮”那边的变故,还棘手非常。如今洛洛尚还惊魂未定,她和大宋皇帝的交情更是纠结混乱。这个时机,不适宜!
泪早干了,烟洛揉着衣角,不禁咬唇不语——她知道自己的反常。她的确被吓坏了,又惊又羞又恨又怕,才只想找一块可能的浮木,证明那一段羞辱对自己没有任何意义。与夜橪更加的亲密,用一种记忆,洗去另一种记忆,身心,是否就能回到坦然的最初?虽然她这么做,未尝不是在肆意滥用夜橪的尊重,她明晓得他希望得到她认真的抉择。
“对不起,我,我……”张口结舌的解释,被夜橪打断,刻意说的几分调笑:“傻瓜,我可是求之不得呢,只是怕明空那老和尚知道了会吓死过去,我们不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烟洛忍不住“扑哧”一乐,“连高僧也被你拿来取乐,作死!”
夜橪微翘翘嘴角,笑意很浅,顺势靠上烟洛的香肩,目光散落到一旁的“朱殇”上,堪堪定住。烟洛原本放松了些,这时候正好瞄见了夜橪的表情,心里一惊。每次他要夺人性命之前,都会有这种眼神。冷漠,无情,暗红似炭郁的焰。陡然发觉了事情的严重性,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别杀他!”
夜橪没动,却似乎咬了咬牙,“什么?”
“别去刺杀赵光义!”烟洛慌乱的解释:“赵大哥已经处罚了他,况且,如若他那时没有犹豫,我,我绝对无法幸免。这件事就这么罢了,我不想再见他,赵大哥应该也不会再强留我,我们离开就好。”
还有一层原因,她不曾讲。赵光义还有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