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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浓,邓奉眯缝着眼转出了客栈,因为着实高兴得睡不着,忍不住起身溜达一下。这么简单的任务,却能得到如此巨大的收益。他邓奉跑货跑了二十年,头一遭碰到这等好事。老天此番还真是开眼了!
夜风几缕,幽暗的浮云滑过淡淡残月,小巷里顿时阴影漫潜,似藏着森森的魑魅。邓奉一惊,下意识欲快步趟过,视线一闪,却顿足呆住了:背着玄光,巷口转出一个的少年。他薄唇微抿,唇线流畅,令人无端的感觉那唇色该是鲜靡的朱丹。沁人的凉意从一双惊心动魄的黑珠里流淌而来,一身的俊美便被笼了一层阴鸷的艳。他站在那里,妖物般美丽。然而他盯视的目光,冰冷而狠戾,令邓奉心虚心慌,几乎快要夺路而逃。
那少年却开了口,声线不同于赵大人温厚凝然的磁性万般,反而凉凉悦耳,水底冰涛般清澈:“他要你做什么,给了你几多银两。统统告诉我!我会付你一倍价钱。也许……”半拔出鞘的长剑寒光闪闪,他侧着身斜睨过来,邓奉登时腿肚发软,不敢再动一步,听他薄语道:“我们还能谈笔好生意!”
四月,原本燕舞莺歌,百花盛开,是个阳光剔透人心的好季节。然这大半月的光阴,却长赛余年。赵匡胤在等,彻夜难眠,食不知味的等。不过,他依旧做了他该做的事。训练督军,是他职责所在不可推却。闲余都用来安抚陪伴幼子,德秀前几日终于不再不安的时刻粘人,昨日便开开心心的随姑姑去西京游玩散心去了。他咬紧牙根忍着等着,终于邓奉回来了。带来的,却是一个令他痛入心肺的答案。
那邓姓商人说,闲芳轩的老板名叫宋清,她的茶坊专门提供极其上等的花茶,生意不错。那茶坊还有一点在金陵十分出名,就是只要去那里守着,就有机会见到名满江南风华冠世的南唐六皇子——李从嘉。据说二人常常在一处,谈诗论画,早已情投意合,联袂携手,神仙眷侣一般,乃成一时美谈云云……
听着听着,他蹙紧了眉,握掌成拳。骨节因为用力过度,咯咯作响,赵匡胤咬了牙,汩汩的青筋在他的额边跳跃,语沉如风暴将至:“此话当真?”
邓奉禁不住往后缩了缩,偷偷瞄向不远处无光的角落。感觉到那边倾注的凌厉,忙不迭的收回了视线,哆哆嗦嗦道:“自,自然!全是我打听所得,也有亲眼所见。这,这事情也算了了。大人,在下还有事,不恭告辞了!”
剩下的钱都不提了,就欲拔腿逃跑。胳膊却被一只略微发颤的手牢牢擒住,赵大人一双海样的深眸几乎狂乱了,火星凄怆的飞溅,竭力忍耐的语气已经灼烧起来:“再说一遍,那些话都是真的?”
“是……传闻多是这样,还说瑞王为了护着她,不惜与权贵杠上呢。”他低头,几乎不敢与赵大人的眼睛对视,怕眼前陷入盛怒的男人一掌劈了他。脱口而出的这一句,却是歪打正着,真而又真的。正自惴惴难安,手心蓦然一花,多了张银票。
赵大人却不再看他,转身便出了客栈,卓然的背影原该齐岳风高,此刻风扬衣角簌簌而动,一霎却无比凄然,仿不胜压。邓奉猛的心生愧疚,忍不住开口唤:“大……”一道冷意迅速的袭了过来,邓奉咽了口口水,接到了一缕寒毒的眼风,猝然闭嘴,噤若寒蝉。
赵匡胤根本未听到那声低微的叫唤,脑里洪水般涌来的声音几欲将他淹没。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不会移情别恋,她不会爱上别人,不会,不会,绝然不会,肯定不会,应该,不会……然后有个声音响起来,狠狠的嘲笑,怎么不可能?她从未应承不再喜爱别人,不是么?临走前,你们之间,业已被她清楚的斩断。是你一厢情愿不肯承认,然而她的来信,除了“我很好”,可有多言一句暗示她心如昔?
人流穿梭,街市攘攘,笑闹欢腾。赵匡胤徒劳的睁大了眼,耳中却嗡嗡一片,什么也听不清。他勉强的迈步,渐渐的,却有些呼吸困难,眼前一阵一阵黑白交错,昏花无比。不知怎得被人猛地一顶,肩膀处钝痛弥漫。
“他奶奶的,你会不会走路啊!”一把蛮横的声音隔着极远极厚的雾,插了进来。赵匡胤转眸,却仍是心智模糊。漠然的目光却使那地痞冒了火,大力一脚踹来,正踢上了他的左腰,登时一阵钻心剧痛。赵匡胤狼狈的猛退了几步,下意识的捂住腰伤,皱了皱眉。
转眼间,一道艳紫的影子劈开了空气,越过了他飞袭过去。就听得一阵纷乱的拳脚交加的风声,似乎也才半刻功夫,连着几枚高亢的惨呼。一个物件掉了过来被迫立定,那张脸实在有碍瞻观,已经被揍得变了形,嘴唇乌紫破碎,眼神惊恐。赵匡胤又皱了皱眉,似乎只是不喜那人挡了他的路,伸手一扒,就欲继续往前。后面扑嗤一声响,隐约却听到了二弟的呼唤:“大哥……”
他径自前行,对身边的一切冲耳未闻一般,捂住伤口的手心有些粘热的濡湿。有人蛮横的驾起了他的踉跄,二弟的声音很凉:“回家吧!”似乎带恨,带了悔,低低一句风一般的轻,想要送进他心里:“先回家……”
回家?疼痛令他浑身发颤,一时真说不清是身上还是心上的伤口裂了,赵匡胤苦笑着,“送我回莲苑歇歇吧……”
莲苑的夕阳,是美丽而幽静的。一池殇澈,又是圆荷郁郁,菡萏翩翩,两鸳慧然,相交契尾。赵匡义靠牢了漆红的廊柱,许久注视着情意相投的两只彩鸳,垂眸已是无声。
自大嫂病逝归天,唯一能阻碍那两人相守的理由也消失了。皇上对大哥日渐倚重,亦已应承赦免了烟洛。如果她真在这个当口回来了,他,他阻止不了……
对不起,大哥,我不能让她属于你。哪怕是,需要逆行日月颠倒黑白……
情已浓,不可转。冥天落日,变幻的云霞鼓动着风起云涌,千层凄怆的靡丽徐徐如浪翻飞……
虚掩的门被推开了,大哥出现在门口,昏睡了一下午,他似乎好些了,恢复了沉稳定夺。细看看,安定的神色间又仿佛又多了些什么。
片刻,赵匡义猛地煞白了脸,“大哥,你想干什么?”
赵匡胤迟了一刻,没答他的话,靠着门背,却微微的弯了弯嘴角。那抹浅淡笑意,带着一往无回的决绝,映得那双桃花眼眸刹那潋滟无双,直可勾魂摄魄。下一刻,他的目光似被吸引了,仰首遥望。匡义跟着抬眼,渐沉的夜风中,一翅纸鸢若隐若现,于凝玄的天幕下飞鸟一般滑翔游弋,飘摇自在。
“纸鸢呢!”
赵匡胤轻轻嘘出一句,心事游离。似乎,平凡的拥着她,放飞一次大脸猫的奇怪纸鸢,伴她飘灵如风,得她倾心一笑,是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是,他很傻。爱她爱得一颗心几成齑粉,却依旧为了不令她失望哭泣,继续咬牙担负着所谓的道义责任。他争取着奋斗着殚精竭虑运筹帷幄,不惜以身家性命定下赌注,竟然,竟然换来了幻灭么?如今,他的心都空了,理智也全然罢工,所以,他什么也管不了,他只想见到她,想听到她一句回答。也许,她放下了,他却放不下,也收不了,他还是如此……痴心无改。所以,就允许他肆意这一次吧,抛却一切的顾忌,他什么都不要了,执著的执著着,直到最终的终结……他仅渴望一丝……哪怕微小的,微小的机会。
若告诉了匡义,此事还不知要如何地覆天翻。所以他不讲。这一次,他想自私一点,自己去寻那个答案。
“是,纸鸢……”
赵匡义锁眉轻声,一阵往事氤氲。那日烟风艳阳,她薄薄春衫,轻盈的拽着风筝线,回眸里娇嗔的一笑,确然为他绽放,明明媚媚动人如画。心中扯痛,复被实实压紧,冰块一般沉冷。
他看了看大哥,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口舌中一片无边的苦涩。哈,他竟然作茧自缚,逼得大哥要亲去一探究竟了?他拦不住他了,他知道。他们的血液里,原本就流淌着同一种痴狂,真是不幸,除了雄图霸业江山社稷,竟然也都是为了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发了狂。
狠狠的闭眼,无比迅捷的作了决定,如若她真回来了,那么,他要布置周密,不惜一切先得到她,哪怕她日后恨他怨他甚而杀了他,他也要抢在守礼的大哥之前,得到她……
二人各怀心事,却都不想说话,闷闷的各自散了。当夜,赵匡胤便寻上了柴荣,请求告假一月。柴荣大为不悦,立时寒目烁烁:“国内方才平定,朕欲稍事整顿,马上引兵北伐。你负责统帅领兵,难道不知道么?不勤恳点操练大军,整理编束,却要告假出城?你疯了心了?”
赵匡胤已是双膝跪下,低了头也不分辨,顿首道:“臣罪该万死,肯请皇上恩准。”
“你……”柴荣气噎,一把甩了手中的茶盅,摔碎了轻柔的宁夜:“不准!”
“请皇上降罪。”赵匡胤褪下了朝珠,恭恭敬敬呈上来,又静静退回去跪于石地。
柴荣不禁勃然大怒,一瞬间,忽然按下火气沉了声:“又是为了她?”
赵匡胤震了一下,没有答言。
柴荣一语猜中,死瞪着殿下跪着的心腹大将,愈加气得手抖:“你乃堂堂大周重臣,竟为了一个女子,什么都不顾了?前程也不要了,官位也不要了,还想要要挟朕么?朕既然答应过赦免她,你自派人去接回她便是,何必在这给朕罚跪?就算她不回来了,小小一个女子,还能翻了天去?这国家大事,儿女情长,孰轻孰重,你都不晓得了么?起来,把伤养好把兵带好,这假朕绝对不准!收好你的东西,退吧!”
赵匡胤却置若罔闻,神色漠然,深深的俯身:“臣别无所求!请皇上降罪!”
大殿空旷,那声“降罪”忽悠回荡,语意之坚,竟无可圜转。
该讲的道理也讲完了,能发的飙也发了,柴荣一时恨得咬牙没了二话。一甩手,“爱跪便跪吧,跪累了就自己回去歇着!但你若敢在这节骨眼儿私自出城,就休怪朕治你全家株连之罪!”刷刷几步,带着雷霆出了大殿。
一晌夜蛙鸣遍。盛粲的琉璃宫灯烧不尽的鼎鼎繁华,纠结着冉冉荧火,照着那殿内的孤影,迤逦至初青的黎明。
殿内微明,柴荣暴躁的横了浓眉,长跪了一夜,殿下的人除了苍白一些,沉毅的气度一丝未改,只是盯着大殿坚硬的石地,缄默不语。柴荣瞪了又瞪,赵匡胤却全无悔改之色。
眼见着早朝的时间也要到了,柴荣忍不住光火,也终于有几分无可奈何。想了又想,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半月,朕给你半月!多一天,你就提头来见!”
赵匡胤大喜抬头,瞥见柴荣眼神一闪而过的深沉,也不多想,叩头谢恩。
日上两竿,赵匡义立在城头淡淡眺望,城外一人一马,急急往南奔去。在繁红烟青的底子里头,如一支离弦的孤羽,霎那扬着滚滚的黄尘,飞驰去心中的难弃难离……
烟洛穿了一身月过天青的斯文袍子,正与钟隐和叶橪坐在虔州的一个小馆里,一手拿着雪白的馒头,却不吃,只是冲着同桌两个极品帅哥挤眉弄眼的开心着。原因很简单,太简单啦,出门十余天,她女扮男装十余天。破天荒头一次,飞来的桃花没直接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