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有个清晰的脉络。烟洛抬眉,屈辱感席卷而来,理智却清醒地令她替自己悲哀:“所以,你重新安排计划。吃准了我不会见死不救,利用了我想要从大内侍卫身边逃脱的心,陪你演一出傻女救英雄的戏?夜橪,你的苦肉计使得上乘又卖力,精彩,真精彩!”冰凉的字句被雾气染润,阴湿的铬在人心头。
“不,不全是这样。”夜橪不愿面对烟洛眼中的恨意,他急切地解释:“我初初的安排,并没有包括要用自己的命来扮戏。但是其间出了纰漏,夜尚,我唯一的拜把兄弟,竟然趁我轻忽骤施暗算,欲一举置我于死地。而“涅轮”其他人对我惟命是从,一击便撤离,再不插手。如果当时放我不管,依照我的伤势,肯定必死无疑。所以,洛洛……”低沉的重音带着求恕的肯定:“你的确救了我的命!”
烟洛倒愣了,张了张嘴,“哈”了一声。世间最荒谬的,莫过于阴差阳错,绵羊拯救了大灰狼,最后竟沾沾自喜与狼共舞。忍不住自嘲的冷笑:“我如你所愿的愚蠢,所以你就将计就计待在了我这个白痴身边?”
词锋的讽刺,蓦然灼痛了夜橪,他眼神一暗,急急道:“洛洛,你别这样说。我……我当时身负重伤,又正与皇上闹僵,无法确定夜尚此举是否乃上头的安排。而在恢复自保能力之前,大周和后蜀对我而言都不甚安全,所以才留在你身边。我承认初初我的用心不良,而后与你相处也暗藏机心。不过,我纵再有计谋,却仍败给了你。未曾令你疯狂的迷恋上,反而是自己,莫名其妙被你感染被你吸引为你改变,然后矛盾反复,离去又舍不下你,下定决心再度回来找你。我只想帮后蜀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就带你离开,陪你天高海阔,陪你山野溪涧。我的用心,难道你感觉不出?”
感觉?如果所有人都信任感觉,下场会不会同她一般的可笑?唇角牵了牵,全身都疼,神经中流淌的剧痛涌进心脏,她无力抵挡。烟洛模模糊糊的思索着,对了,还有一项,她没有问。她抬起头,几乎算是和气的:“那么,你是否截下了赵大哥的信,然后造谣说我与钟隐情投意合已成鸳偶?我查过了,血玉枫叶的盒不翼而飞,那片叶子却还完好无损,被寄回的血玉碎片又是什么呢?夜橪,你知道么?”
夜橪被逼退了一步,她眸中的平和,似种不祥的符咒,令他心魂缺失。他吸了口气:“是我截下了信。不过,我只是命人粗略打造了相仿的枫叶寄回,并未附带任何留言。”那时候,他无法立即脱离组织带她离开南唐,他了解洛洛,在秘密坦白之前,洛洛对他的依恋程度是否能敌那段曲折的旧情,他没有把握。所以,他计划拖延一段时日,再与她解释。
话音落,空台上好一晌静谧,白雾沿着粗糙的石阶宁然流泻,渺茫的不似人间。
“还有,瞒我的事么?”烟洛清脆的声音,失去了温度。
“没……有……”夜橪试图回答的安定。
“思年”,顾名思义,每隔一年剧毒便会发作。然而只要他不背叛后蜀,就可定时得到解药,脱离组织的代价,不过是须要每月忍受那三日的余毒钻心之苦,其实算不得什么。这个,他不想说。他是为了眼前的女子才不惜一切,但是,却再不该对她耍任何取巧的手段。所以,他不能说。
答案种种,水落石出,交谈,嘎然而止。
雾气更浓了,山间落英零乱,野鸟叽喳几声,绿染静林,潮冷春山。原来,爱情的脸,真相的魂,残酷的令人失语。抬眸,夜橪的神情复杂,歉疚,焦灼,不安,祈谅,还有深深的深深深深的情感,浓烈的酒一般的醉,忧伤的星陨般的绝然。他收起了懒散,一双深邃如子夜的眸一眨不眨的凝视,眼中的雾气吞吐着光影,深情魅惑让人屏息。
心却似乎已沉进了最深的海底,残渣都捞不到。烟洛恍然明白了夜橪的矛盾,他曾说要带她去遨游天下,他曾说会为她建一间竹林的小屋,他说了许多的话,可是他一直不敢许下任何承诺,也一直拖延着坦白的约期。原来他早就料到了,所谓的远走高飞,过去,他给不起;日后,她也许不再想要。夜橪太聪明,太厉害,步步为营筹划周详。这一次,她真的,口服心服!
漆亮的瞳孔凄凉的收缩,烟洛只是点点头:“好!”
很轻很定,说完,她转身便走。
迷雾断情
山间的朝雾真的很凉,凉得烟洛直想发抖。才行了两步,柔荑被一股温热覆盖,夜橪似乎小心的微屏着呼吸:“洛洛,去哪里?”
“下山!”清音不染一丝情绪。
“我陪你!”他越发温存。
“不必了!”
烟洛轻轻一挣,脱离了夜橪的掌握。他的手怅然的落于一带虚无,只得苦笑:“洛洛,我知道你在生气,非常生气。过去的事我无从辩解,不过如今我已离开组织,这趟回来,就是为求你原谅。你想气多长时间都可以,但是在你消气之前,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生气么?
脸苍白的近乎透明,大眼迷离,眉间若蹙。烟洛有些诧异自己的无力,可是,身体就似被一棒打懵,又仿佛溺于无醒的眠睡,思维隔着一层细细的毛玻璃,痴顿着无法分析。她隐约的想,下山,回家,离开他……秀致的面逸出几丝冷淡。
洛洛恹恹然的疲惫,令夜橪眉宇间阴影重暗。再次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腕踝,却似乎抓不住她轻飘的魂魄。心脏登时猝不及防的疼,“洛洛……”他试图好脾气的微笑着,压低声音:“我错了,千错万错千刀万剐,你做什么都可以,不过请你,别走!”
烟洛缄默片刻,黛眉渐渐蹙深,是不是该唤一声丰儿呢?被夜橪这么绊住,似乎也不像话。缓缓抽出手指,她重又前行,对他的言语显得心不在焉。
夜橪怔了一下,绝然的将她扯回来,手臂用力的箍紧,他的坚定中带了振颤:“洛洛,别这样!我说过了,要惩罚随便你,但是,我不会放你就这么离开!”
他竭力维持着如往日一般的松驰,不愿令她感到紧张抗拒。可是,他的怀抱泄露了颤抖,他心跳紊乱了脉搏。烟洛浅弱的气息都被搅乱了,她不禁咬咬牙,夜橪,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逼我,不肯给我个清静呢?
“夜橪,没用了。你不明白么?”她抬眸。
“什么叫做没用了?”心跳都被那一句话激停了,手臂微宽,天使般的魅颜陡然暗如纠结的灰雾。垂首,深眸锁紧了烟洛,漫溢的柔波比言语还要急切:“我明知道你会恨我,还是要对你坦白,是因为我不想这辈子永远都欺骗你。以后,我们可以自由自在的在一起,你要的生活方式你要的逻辑,我都能给你,我们会非常的幸福。所以,洛洛,别急着下断论,给我一个机会好么?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提!”
洛洛的柔情,洛洛的真心,洛洛对自由的渴望,他曾经笃定地握在手中,不是么?为何感觉幸福稍纵即逝,流水落花般无可挽回?无双的机智对上情感,却堪堪束手,无策以对。
烟洛思忖片刻,安静道:“好!”她想,既然避不开,其实伤他,也无所谓的。直直望进夜橪漆黑如墨的眸,没有一分激动的情绪,她说的认真:“我原谅你!”下一句话,便将夜橪的惊喜全然打入无间的谷底:“只要你今生今世,再不出现在我面前。”
呼吸骤止,眼底汹涌腾上一层血色的迷雾。他以为自己已预备好承受洛洛可能的恨意,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狠狠的咬牙,心疼得快要抑制不住。在他无可自拔的爱上她,愿意为她生为她死,为她舍弃一切之后,她怎么可以提出令他如此绝望的要求?过了一刻,唇角扯出个沉涩的笑:“你不如干脆杀了我!”
“你死不死,也和我无关!”烟洛依旧客客气气的,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有点雾。她像个出色的剑手,精确地选中敌人最致命的弱点,然后,一剑无回,鲜血淋漓。
迷雾蔓延,花落几声,簌簌。
“你……”夜橪凄怆的握紧了她,压抑着吐出一句痛语:“好,如果你真要如此……”手中一花,多出了那柄“朱殇”,他将那繁花秀丽的柄直直塞进烟洛的手中,握住她的挣扎抵向自己的胸口:“你的要求,我没办法达到,不可能放弃你,也不可能永不见你,除非——我死。那年端午没做成的,你现在可以继续,杀了我,你就得到自由,。”
他宁可接受冰冷的刃穿裂他的身体,也无法再面对凌迟他心的冷漠。只要她能狠得下心!
烟洛被钳制得太紧,刀锋因为夜橪的决意,往里深入了一些。她慌张的甩手,却挣脱不开,只好扬声:“丰儿……”
不片刻,一道浅蓝的影飞纵上石台,“姐姐!”小丰似乎对眼前的情形有些不解,却没有发表意见,他干脆的答:“我在。”
“帮我隔开他,我想离开这里!”
小丰点头,一条闪着冥蓝的冰焰就呼啸而来,焰心直取夜橪的咽喉。夜橪原本无心应战,只是环住烟洛,往一边旋身滑开。高台可腾挪的位置原本不多,他们身体紧靠,呼吸缠绕,那一刻间,气流突变,似乎幻入了生死相守的林。烟洛的身体依顺着夜橪的拥抱,回忆如潮,旋转,闪躲,移动,滑翔一般,拽过一阵陨落的心悸。烟洛瞪向夜橪,眼神骤乱。仿佛灵犀,他一怔,一抹浅笑缓缓展开,在晓雾间闪闪发亮,“洛……”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地肯定地吐出几个字:“我爱你!”
还未回过神来,小丰轻灵的剑锋已经袭到。夜橪鬼魅般的动作却稍嫌迟缓,烟洛借势猛地一推,踉跄了几步,竟然就挣脱了。手中的“朱殇”似乎磕碰到些什么,视线一触,锋利的刃尖竟然有丝鲜艳,刺痛人眼。手指颓然无力,“朱殇”落下,清音泠泠。
夜橪还欲靠近,小丰闪身将烟洛护在身后,长剑毫不客气地指向夜橪受伤的胸口:“别过来!”
夜橪只是用心的凝着小丰身后的女子,沉沉的呼唤:“洛洛……”他又走进了一步。
心痛,却终于弥漫上来。烟洛往后退了一步,闭了闭眼,绝然转身,“丰儿,我们快走吧。”
惩罚,是为了原谅。然而此时,指责失去了意义,发泄也无法平复曾经的伤害。夜橪,你不该,以你的立场卑鄙的接近,见死不救轻贱了小引的性命;你不该,虚伪的面对我的用心诚恳,长久的将我蒙在鼓里;千不该万不该,你竟利用了我的信任,自私的伤害了赵大哥。不懂得相信我的选择与情感,是因为你不曾坦率。如今,即使我们之间存在着痴意生死,即使此后得到你全部的诚心,我又该如何去面对小引的死,小丰的伤,还有赵大哥被践踏的真情?
爱我,何用?爱你,又有何用呢?
原来,谜底只会让人无奈,期望的背后,只是虚无。
这些个话,我不说,你也该懂得吧。你对我了如指掌,所以才会如此踌躇不安。只是,说与不说,你都迟了。太迟太迟!
薄寒如水,淌了一身。白衣出尘犹如带露的溪花,随时可能没进雾里。黑衣飒然似开至奢靡的夜花,将陈年的血液包裹成孤单的毒。她和他如此的不同,她没法接受暧昧的灰,黑白两色,注定的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