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惊天动地大哭起来:“哇……娘亲……”
这一哭,屋里登时人人鼻酸,念起娘娘平日宽厚仁德,宫女太监们个个低头偷偷抹泪,一片唏嘘啜泣。柴荣猛一闭眼,咬牙咬得青筋直冒,末了,一滴英雄泪,仍是缓缓顺着眼睑落了下来。黯然对着里面再无声息的人哑语:“符妹,我对不住你!”双手抱过“华仔”,摸摸他的脑袋,对下面跪的一批御医嫔妃无力的摆摆手,道:“皇后德行无双,可恨天不假年,重病不治,朕痛惜无以,追谥符氏为“宣懿皇后”。三日后大丧!你们退吧!”
烟洛一时麻木了,心里突然空空的无依无凭。先时跪了,尔后呆呆立着,任一群人缓缓退下,从身边细碎经过;“华仔”哭喊着被宫女抱走;一个太监凄凉苍老的声音传入耳鼓:“宣懿皇后符氏,薨……”
再远一点,接着一个声音传来:“宣懿皇后符氏,薨……”
“宣懿皇后符氏,薨……”
一声一声,却似传棒接力,愈传愈远,愈传愈是模糊,脑里只剩了一个字,薨,薨,薨,薨,薨……
脚步似灌了铅,一步一步往符宁榻边挪去。床上那人,在一片暗暗的绯色底调下面,面颊柔红,闭着眼,烛光一晃,便似在微微呼吸,胸口起伏。疼她护她知她懂她的义姐,此时却似睡着了一般,唇角笑意浅浅,仿佛好梦花深。
烟洛不敢再上前,也不敢再呼唤,更不敢哭泣。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站了良久。柴荣也无暇理她,只是守着妻子沉默发呆。鸡窗渐渐发白,寂到极处的空气一点点极沉极慢的固化,似要掐断了人的呼吸。终于,烟洛忍不住,试探着轻唤了一声:“姐姐……”她欠般万般的渴望着一丝半点的回应,可是符宁无情的躺着,不再答她。
柴荣一夜之间,胡楂横乱,眼角吊垂,却似老了十年。这时似乎猛地惊醒了,扭头望向烟洛。眼神无波,道:“你过来吧!”
烟洛机械的移过去,眼睛里只有那张锦榻。义姐无知无觉的安睡,玉手却靠在褥旁,被身侧的丈夫握得紧紧,好似她被这样握住,就会再有温度,便能重新醒来一样。烟洛突然似被击中了,眼睛只是睁着;一串串泪珠子歇也不歇的疯狂涌出,顷刻雨水般淌了一脸,重重纷纷得砸在淡红的衣衫上,迅速一片深寂的绯色。符宁的笑颜,符宁的聪慧,符宁的处处维护,每个生动明晰的片段,全让人不敢回想,全叫人痛不可仰。烟洛哭得哽咽难抬,只能慢慢蹲在地上,埋住了小脸,除了不住地痛泣,讲不出半个完整的字。
柴荣只是望着逝去的妻子,一径的出神沉默,任烟洛一人哭得惊天动地山河变色,也没有反应。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太监进来,颤颤的俯首禀报:“皇上,早朝时辰已到……”
柴荣被惊动了,目光淡淡扫过地上蜷成一团的烟洛,转头又凝视了一眼爱妻,到底狠了狠心,费力的站了起来。出去之前,在桌边略略停了一停,重重的叹了口气,对着空气说道:“这是她留给你的东西,你收着!我既是答应了她,便不会反悔,你自做准备吧!”步伐沉压得走了,放进来门外一阵闷热的风。
烟洛不曾抬头,也根本不听人劝慰,只是一径的痛哭,哭到四肢乏力无比,渐渐变成了抽噎。天空中突然一个炸雷下来,辟得人头皮发麻,烟洛被炸醒了,茫然抬眼环视四周。义姐的身体已经不在床上,堂皇的大床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剩下。床幔上的金丝凤凰无神的停在那里;欲飞而无从。屋里几个太监宫女,离得不远,俱是面有戚色;悄望着自己。
烟洛咬着牙,一点一点的移动视线,漆亮的眼珠子却定在花梨木桌上,一恍,不相信,再凝注一眼,倏然间犹如五雷轰顶,全身发冷,抖如筛糠。
想当日,那对翡翠戒指送给了赵匡义。后来在西京的“采玉斋”,她又瞧上了一块血色琉璃,那琉璃通体艳红,晶莹如玉。所以她又花了大价钱购回,使人做成一双对戒。一大一小,大的那支,似乎仍在柴荣那里。剩下的一只,薄薄的脆脆的,正好够一个女子纤细的指,此时此刻,却幻像般的贴在乌色的桌上,艳魅无双,暗自流淌着莹莹水色。从来未曾察觉,那戒指就似一圈细细的血痕。诡异的成色,仿佛个致命的咒语,把烟洛定在原地,心魂俱失……
迷乱与抉择
憋了一夜的大雨,滂沱而下,雨声夹着叱咤霹雳,山呼海啸奔腾而来。那不是雨,而是倾泻下来的肆意的洪水,似一阵狂暴的暗色旋风,从四面八方凶猛的包围过来,千军万马蹄声纷沓,声声砸入人心。
烟洛傻了,不可置信的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取过那枚戒指,细细端详。倏然,似被烫伤了手,一把搁下艳红的戒环,疯了一般,冲进一片天地浑沌的水雾之中。
后面的小太监追着喊着,烟洛都充耳未闻。一瞬间浑身尽湿,身前身后心里心外只剩灰色不祥的雨,五脏六肺凉得干干净净透透彻彻。一路不要命的狂奔,大青石路被雨水洗的光如冰面,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便狠狠的摔倒。烟洛脚踝剧痛,爬起来还想再走,一步却疼如万箭穿心,又是不支软倒。坐在雨地里,被密集的水雾砸得无法抬眼,心痛恰如骤雨弥漫。
符宁真心疼她,心心念念为她找个可靠的归宿。不可否认义姐也有私心,然而死者已矣,让她如何再去辩驳?念起柴荣,猛地打了个寒噤,柴荣只是姐夫,她绝对从未有起过一丝他念。现在他要娶自己,只为实现爱妻的嘱托。而自己,从掉到古代便左躲右闪,绝不愿进了这牢笼般的皇宫深院。终究,仍是逃不过吗?甚至要为了个不爱的男人,守一辈子的深宫寂寂,再无自由可言。好不甘,好怨恨,好……可是,这天地之间,又该怨谁恨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角度,每个人也似乎都在为她设想,但为何到了最后,却是个这么不堪的结局?烟洛无力的呆想,发丝狼狈的垂了一脸,汩汩往下淌水。如同正立在飞瀑的涧底,早已经分不清楚,哪是雨,哪里,又是泪水。
太监宫女们终于匆匆赶来,一个个险些吓跑了另半条性命。把水淋淋泥人一般的烟洛搀起扶好,打伞的打伞,抬轿的抬轿,掉转方向就要往寝宫里送。眼见离那朱门越行越近,烟洛心里突然一刺,无措的厉声道:“我不回寝宫,快,送我回苏府!”这深高的粉墙黛檐,此刻便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众人愕然,也不敢违了郡主的意思。马车咕咕噜噜,冒着大雨将烟洛送回了苏府。一帮下人见小姐这副模样回来,都是慌了。烟洛也不讲话,小嘴白的没了血色,明眸空洞无神,只是随意喝了几口喂到嘴边的甜汤,任人为她褪尽了衣衫,将她冰冷的身子浸入温热的水中。她本来就站立不稳,一泡热水血脉流动,右脚登时胀疼不以,只能靠向左边喜儿的胳膊,顺势转头,喜儿和身后的秋萍眼巴巴的瞅她不住,心急如焚又不敢惊动,登时心底一热,双眼终于有了焦距。眼泪却是流干净了,语里只剩疲乏:“姐姐走了!皇上,可能要娶我了!”
两句话,吓得喜儿失手捂嘴,惊诧的“啊”了一声,眼珠子瞪得赛过铜铃。秋萍也是震惊无比,声也颤了:“小姐,你,你要嫁给皇上?”
烟洛苦笑闭眼,摇摇头:“我不知道!”不是不知道要不要嫁他,而是不知道能不能不嫁他。温暖的水纹轻轻在胸前推开,似乎也扩散到麻木了的神经,周身渐渐回暖。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家的府邸,靠近着亲近的人,烟洛慢慢镇定了一些。侧耳倾听,窗外大雨来的轰轰烈烈,这一会子,却已渐渐收住了性子,雨声零落,想来已是小了。烟洛睁眼,对两个丫头道:“两位姐姐先出去吧,让我独自静一会儿!”
喜儿忍不住想说话,被秋萍暗下一拉使个眼色,只好闭了嘴,不太情愿的随秋萍退了出去。四面终于无人,烟洛左右一顾,深吸了口气,顺着光滑的桶壁慢慢坐倒,一点一点潜下水面。身体在水中不自觉的左摇右晃,人却似个婴儿,从头到脚被包围在一团令人窒息的温热里,肺在拼命的抗议,喘不过气,怎样也喘不过气。
就这样了吗?接受安排,去做柴荣的妃嫔,熬尽看得见的不幸的余生。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命运?不,总有什么,这世上总该有什么,可以把她从这一片深深的无望中拯救出来。可是有什么……
意识因为缺氧而变得模糊,墨一般的长发如海草般在水中妖媚飘摇,似根根触丝,沉素纠缠。半迷半醒之际,脑里蓦的浮现出一双好清晰的眼瞳,宠腻温柔,坦坦然浩浩然,似在低语:“丫头……”烟洛“呼”的睁眼,一顶破出水面,右脚又因为用力疼得钻心钻肺,顾不了什么,只是靠住桶壁大口吸气,气喘着微微念叨:“大哥,赵大哥……”
登时一阵悸痛,电流般紧紧掐住了胸口,贯彻心扉。一直心伤着义姐的死和自己的前途暗淡,却没想起他,不,是根本不敢想起他。脑里却飞过一点片断:一山落叶的清秋,血红金黄漫天飘洒,他把头埋在她的发间,叹息说,如果有一天没了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心中登时恐慌的厉害,如果自己嫁给柴荣,那么,赵大哥,又会怎样?
烟洛攀住桶沿,一迭声的呼唤:“喜儿,喜儿……”
喜儿却在同一时间冲了进来,慌慌张张:“赵大人来了,带着皇上的谕旨!小姐沐浴完了吗?快容喜儿伺候你更衣。”
烟洛一听,左脚几乎也失了力气,软了一下,赶紧让喜儿搀了出来。抹胸中衣雪白纱裙,一层层套在身上。因为伤了脚,只得半靠在榻上,右脚微微裸着。长发却来不及干透,只能简单梳理一下,湿漉漉的散着,浓密密的直垂到腰际,配着苍白的面色浅藕色的靠枕,越发黑的触目惊心。烟洛定了定神,道:“请赵大人进来吧!”喜儿应声,退了出去。
这一次,赵匡胤却来的极迟。烟洛舒目眺望,透过窗棂,窗外小池几盏荷花凋落了一半,残叶抖珠,远远的,破碎的轻红在池中飘悠,晃得人心愈发无助。等了颇久,木门终于悄然开了,赵大哥一身蓝靛青灰,束着一只精致的银冠。许久未见,颀长的身子虽清减了些,却是英姿更胜往昔。只是他在门口便顿住了步子,踯躅了良久,仿佛区区的一个红木门槛,却是巨大的沟壑,千难万难无法跨越。
烟洛侧头望他,心思纵横纠结,只是轻柔的开了口:“赵大哥,你来啦!”
赵匡胤听见她的声音,扣住门槛的指头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终于抬脚进来,缓而又缓的行到烟洛面前,却是半句话也没有,只是睁大了略带桃花的眼睛,珍惜的仔细的端详,越望,眸里的墨色便越是流转深浓。视线划过烟洛受伤的脚踝,剑眉蹙起,无语蹲下身来,从一旁的小几上取了跌打伤药,挖了一些在手心匀开,大手靠上她肿起的地方,微微揉转。他的手心温柔如一弧涟漪,目光专注,只是凝着烟洛的小脚。威风凛凛的一代大将,此刻竟自自然然,屈膝半跪在一张浅紫的榻旁,着为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专心致志地擦药按摩,倒似乎此来的目的,便为简单的这般。
烟洛被他轻柔的掌力揉捏得肝肠寸断。姐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