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艰难挣扎,终于勉勉强强把苏瑾熊抱姿势拧成了牵手模式。
那时候,太阳已经到正午了。那些去摸索后门的孩童没有一个回来。三三两两敲门的相互望望,也悄悄拐进了小道。然后,也没有再回来。
“他们是不是找到路了?”队列中,有人小声问。
没有人出声,却已经有几个人用行动回答了她。一番骚动,人群中只剩下了二十人上下。
半个时辰后,只剩下十五人。
可那大门却没有裂开一丝缝隙。
碧城已经有些头晕了,小越的身体原本就偏弱,被她这一“鬼上身”后更加虚弱。这下,倒亏了有苏瑾在身旁,她稍稍借了她一只肩膀,把头靠了上去。
苏瑾比她要高一些,发现她的动作,她兴匆匆抱住了她。
果然依旧是狗熊式。
“……”
片刻后,苏瑾动了动:“小越,天在转诶……”
“……啊?”
“就是在转——”
话未必,苏瑾忽然直挺挺地向下倒去!
“喂!!!”
碧城好不容易才在她彻底险险拽住了她的身体,用手臂垫去了她大部分坠落的力道。可是苏瑾却彻底叫不醒了。
她拍拍她的脸蛋,皱眉望了一眼天空:……终于还是中暑了么?
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又走两三人。
这下,再也没有人走了。
太阳快要落山,夕阳的余晖洒在朝凤乐府的大门上,又渐渐从那儿抽离。终于,在所有人都要绝望的时候,那扇大门徐徐地打开了。
先前陪在尹陵身旁的那个抱琴女子在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中缓步而出,柔和的目光落在每个孩子身上,像是春风拂过一样的柔和。
“辛苦各位了。”她低声柔语,抱着琴姗姗行了个礼,“各位请随舒和来。”
终于……终于等到了吗??
孩童们已然疲惫到极致的脸上一瞬间有了光彩,几乎迫不及待地朝那叫舒和的抱琴司乐跑去,跟在她身后进了那扇梦寐以求的大门。
碧城因为要拖着苏瑾落在了最后。这个凶巴巴的小丫头似乎已经恢复了一点点神智,可是脑袋显然还没活过来。
大门关上之前,关门的女子笑嘻嘻问另一人:“还剩下多少?”
另一人摸着下巴沉吟:“十五只。”
彼时碧城还没有走远,听见她们对话,忽然狠狠抖了抖。
非常非常不详的预感。
这朝凤乐府,真的是如同外面传闻的那么好吗?
*
朝凤乐府大门内部……是一片水。
确切地说,是一片大湖被围墙圈了起来,湖上有两叶小舟。暮霭中,依稀可以见到对岸巍峨耸立的建筑。
碧城拖着苏瑾呆呆看着眼前称得上波光潋滟的水池,又看看舒和,忽然明白了莫名其妙的颤栗是什么——如果真是守规矩就能进乐府,那就未免太容易了。
幺蛾子如尹陵,显然不是那种正经人。
舒和三三两两拨弄着琴弦,等所有孩童眼里的震惊凝结成疑惑的时候,她才轻轻开口:“这两叶小舟,每一叶可以承载五人。”
两叶,就是十人……
孩童们相互看看,有耐不住性子的疑惑开口:“可我们有十五个人呀!”
舒和稍稍皱眉,歉然道:“尹大人吩咐,能搭船而到对岸者可入朝凤,舒和也无能为力,请各位姑娘原谅。”
“可以游过去吗?”
舒和摇头。
必须乘船?碧城沉吟道:“那,如果一船七人或者八人人呢?
舒和低眉:“此船,六人即沉。”
果然,像那只幺蛾子所为!
舒和离去,岸边就只剩下丝丝冷风。孩童们相互看看,忽然有一部人人撒开了腿跑向小舟!
先到先得,再明了不过的局面了!
碧城拖着苏瑾行动不便,稳稳落在了后头——
“小越……小越!”苏瑾急得眼泪又要下来。
碧城却忽然停步不前,转而四下观望。
“小越,来不及了啊,快走啊!”
走?
碧城眯着眼睛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拉着苏瑾朝相反的方向跑去,果然,在大门边上的围墙旁,赫然立着她在找的东西。还有一个……附赠的东西。
“呀,没船桨呀!”
“船桨呢??”
“没有船桨怎么过去啊……”
小舟上,已经占尽先机的人急得满头大汗。没上船的五人中,有一人眼疾手快,在看清了碧城动作后飞快地在另一面围墙边上找到了另一只船桨!
居然是那个灰溜溜不起眼的小丫头。
“你们下来一个,让我上去,我就把船桨给你们。”那小丫头喊。
两个小舟上的人骚动起来,良久,还是没有人下去。
“太阳……太阳可是快下山了哦!”小丫头抱着船桨朝湖里奶声奶气喊。
船上的人相互看了又看,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带的头,只听见“噗通”一声水声荡漾,竟然有一个人失足落入了水里!
小丫头眼睛一亮,连同落水那船上的其他人的眼睛也亮了。她几乎是飞奔向他们,众星捧月一般被所有人拥着坐到了船头,摇起了船桨缓缓前行——
“她叫洛采。”
苏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盯着那遥遥开去的船,在她耳边轻声道,“很讨厌的人。”
洛采么。
碧城遥遥看着,手心有点发凉。
这群人,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出头,最小的只有六七岁,竟然……竟然可以做到这样。
而尹陵,一开始就是打了这样的主意吗?把人性最肮脏的部分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发出来,真的……真的光明磊落?
一船已经走了,剩下的另一只船上气氛微妙万分。
那个落水的小丫头早就被人救了起来,目光却仍然是呆滞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不过,倒没有人再做出推人下水的事来。
碧城看了一眼手里的船桨,沉思片刻,朝着船上的人道:“你们……愿不愿意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船上几人相互看看,僵持。
片刻之后,有一人缓缓站起了身子,踏步上了岸,徐徐来到碧城面前。
她说:“我叫木雅。”
碧城犹豫片刻,道:“小越。”
船上的人相互看了又看,最终一个接着一个下了船。
木雅显然对这一切满意得很,她微笑:“你打算怎么做?”
碧城瘪瘪嘴,伸出手来朝墙角指了指,道:“那儿有个斧头。”
“你的意思是……”
碧城眯起眼来干笑:“那个尹陵只说不能游泳,必须‘搭船而过’,船即使四分五裂了也是船呀。”
对付不讲道理的人,何必用讲道理的法子?
*
夕阳彻彻底底落下的时候,余下十人一人抱着一块浮木“漂”到了对岸,湿漉漉上了岸。
先前早就上岸的人个个干净爽朗,望向狼狈一党的目光中难免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哼!”湿漉漉地众人不屑一顾。
碧城看了可笑,却发现身边的苏槿小丫头这一次很意外地一反常态没有出声挑衅,不由有些担心。这凶巴巴的小丫头,又是中暑又是落水,该不会是吓懵了吧?
她正想开口,却被苏瑾贴到了耳边。
她道:“这几人我都记住了,等我洗干净就写信给我爹,查出他们的爹是当啥官的,弄死他们。”
“……”
先前担心她吓懵了……她真是多虑了!
“哎呀,好狼狈呀。”
正当所有人站在原地各有心事的时候,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响了起来。
碧城脊背一凉,顿时有种落跑的冲动。这么讨人厌的声音,必须是尹陵无疑。
尹陵已经换下了他那身红得跟新郎官似的衣裳,换了一袭象牙白色的长袍。之前还勉勉强强算是梳了发髻的青丝这会儿已经全部散了,看模样,是刚刚出浴。
碧城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家正在滴水的衣裳,对他的憎恶又更上一层楼。
人渣。
那人渣却浑然不觉,他宽大的衣摆拖过嫩绿的草尖,颀长细白的指尖挨个儿挑起每个人的下巴,就像是挑萝卜青菜一样细细查看,一边看一边笑:“哎呀,怎么可以这么狼狈。”
轮到碧城,他笑得更加夸张,他甚至蹲了下来,在她面前弯翘起眼睫:“听说,是你劈了船?”
碧城凉飕飕看着他。
尹陵的轻笑:“倒是个有趣的孩子,就是太不活泼。”
“……”
尹陵细细看完了每一个孩童,又听舒和讲了一遍过河途中发生的事儿,目光越发诡异起来。
良久,他才道:“第一船,拿浆的,第一个推人下水的留下;至于第二船——”
他甩了甩宽大的袖摆,低笑,“参与劈船的,前三个下船的留下。其余人,送回去。”
“为什么——”孩童中有人愤愤叫嚷。
尹陵闻言低头,找到了那出声的孩子,温柔道:“不告诉你。”
碧城却有些明白了。可惜,她不欣赏。
不过,显然尹陵也不需要她的欣赏。等不相干的人被拖下去,他终于稍稍正经了些神色。他挥挥手,不远处的屋子里便有几抹青黛色的美人款款而来。她们每一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里头各自放着一袭青绿纱衣。
尹陵道:“原本初入我朝凤皆是司花,得不到我亲自教授。不过你们三生有幸,机缘巧合入我门下得我亲授,还不快跪下?”
留下的孩童相互看看,迟疑着屈了膝盖。
碧城稍稍克制了下,终于……也顺利跪了下去。
尹陵却道:“不过,你们虽入朝凤乐府,却也不是我朝凤乐府中人。所以,日常称我先生即可。”
先生?
碧城稍稍迟疑,抬起头来悄悄看了一眼。自古以来,举凡技艺,莫不是以“师徒传承”为根本,这尹陵是燕晗第一舞师,已经罕少亲自授业却破例亲自收徒,怎会不以师父自居?
入朝凤乐府却非乐府中人……是什么意思?
越家便宜爹爹早有心愿送越萱入朝凤乐府,却临时变卦,也是因为这个吗?
难不成……这一批甄选的……其实不是司舞?
“你们的师父,在那里面。”
静默之后,尹陵轻道,宽大的袖子在风里散了开去。
所有都顺着他的指尖朝前看,只见湖畔最为巍峨壮丽的殿堂中,有数盏嫣红的灯,映衬着满天星,一秋月。
拜师
你们的师父,就在里面。
尹陵的话语轻柔而低沉,透着一丝j□j惑的味道。
被留下来的孩童们相互看了又看,磨磨蹭蹭朝前走。
夜色已经低沉。朝凤乐府最为巍峨的建筑像是一只夜空下的鹰,红灿灿的灯笼像极了夜鹰的眼睛。此情此景,其实有几分恐怖的,却也泛出一滴很诡魅的诱惑。
这一次,碧城走在了最前头。
昏黄的灯光,有些冷硬的青石过道,古朴的梨花木门上留有一点冷。
碧城伸手轻轻触了触它,终于咬咬牙,推开了大门——
一室安逸。
碧城是第一个踏进殿门的,其余人在门口踟蹰的时候,她已经步入了殿堂,小心地打量周遭:里头的灯光更加柔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淡雅致的香味儿。不像墨香也不像熏香,倒有几分像是檀木的气味,仿佛是被岁月熏陶了几千年成年的檀香,一丝一丝浸到身体里,骨子里。
殿堂中央站着一个人,他背对着数点灯火,只留下一个背影。
碧城原本心跳还是正常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