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琴姬有些愠怒,却也不好说什么。却见桑栀子托了金琬瑭的腰飞上台去。金琬瑭站在琴前,对下方看客道,“献丑了!”又转过来对着琴姬道,“也请你多指教。”
闭目静气,手指轻拨一弦,筝音旷远,劲力十足,却灵动柔滑,不显生硬。
琴姬原本不屑,听了这一音,顿觉面前的女子琴技高超,便细心听着。
不听便罢,一听却觉她不止琴技高超。她的曲中所含天地,甚至比天地还宽阔。自己的曲子如闺中女子的哀怨牢骚,她的曲子却如沙场将军的剑枪锋芒般大气痛快。闻琴声知心境,她的心境,可容下天地。
一曲奏罢,琴姬礼道,“还请姑娘赐教!”
不过五日,水风来了个善筝的蒙面奇女之事,便传遍了方都。
这日,风水琴楼绸缎帘子被人打开,一个男子自外面走了进来,点名要那善筝的女子奏筝。
金琬瑭缓步走到舞台上,随意奏了一曲,微抬眼看下面他表情,微微笑了。
奏罢,玉祺站起来,往台上扔了一块银子。金琬瑭不看,自走下台去,至了瞿荇阳身旁。
“姑娘何不使出全部的琴技,让在下一听?”
金琬瑭看他,又笑道,“小女子自南边小国而来,全部的技艺,是要留着给蓝图王室中人听的。不知公子是哪一个?”
“你随我来,便知我是哪个。”那男子眼睛将她上下左右看了一遍,才笑道。
“你以为我不敢去?”
男子摇摇头,转身走出门去,金琬瑭也随着走了。
瞿荇阳在后头不语,忽地一把拽住她袖子,金琬瑭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将袖子扽出来,小跑几步跟着出了去。
瞿荇阳坐回位子,自己斟了一杯茶剥起核桃吃来。
“公子,瑭姑娘一去,许就是一生了!”桑栀子在他耳边焦急说道,您若是此刻赶去,还是来得及的。”
“若是不去,也没有什么关系。”邵牧羊看向台上的歌姬,漫不经心道,“瞿公子家财万贯,可有一群群的女子争抢着要做瞿公子的妻妾呢。一个瑭姑娘又算什么。”
一个瑭姑娘又算什么?这句话悬在他心里已经好久了。
桑栀子皱眉看他,焦急万分。难不成一桩良缘就要这样断送了?
又有片刻,瞿荇阳忽地站起来,向外面奔去,邵牧羊方想跟出去瞧瞧好戏,却被桑栀子笑着一把拉住。
“让他去吧。”
“我还想看戏呢。你不要拉着我。”
这边两人打打闹闹,那里瞿荇阳出了门,左右寻不着人影,才向蓝图王宫方向跑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一路他与琬瑭的缘分。他是很欣喜这份阴差阳错的。从来都是。可他如今心急如焚。
他把她拴在身边,却忽略了她的决绝。关系慢慢由陌生转为夫妻,后来化为兄妹,可他从来没有问过她是否甘心情愿。他希望她听话,却慢慢发现她不是如外表那样乖巧的女子。于是他愈加感动,愈加喜爱。
可如今,她即将离他而去,他才知道自己的害怕担心与不舍。
转弯,却见前方两顶轿子。靠后的一顶鹅黄纱轿轻盈地向前行去,瞿荇阳更是用尽全力跑上去,拦了轿子,轿帘却不肯打开。
“我…我舍不得你!”
“你,你说什么?”
“我不只拿你当妹妹,从一开始便是!”瞿荇阳朝着轿子大声喊了出来,满心期待轿帘的打开。
“真的吗?”
“真的。”瞿荇阳坚定地点点头,忽又皱了眉,“你声音,是怎么了?”
“呵呵。”轿帘打开,瞿荇阳的心一紧,看向那轿中人的眉目,却看到一副笑盈盈却生硬刚强的眉目——那笑着的家伙不是该死的杨桧又是谁?!
瞿荇阳看见了他,心里豁然开朗,双手一把捏住杨桧的两个脸蛋把他拽了下来。
“哎呦,公子轻一些,轻一些啊公子!”杨桧皱着眉,又笑着赔罪,“虽然小的戏弄了公子,可大事不敢耽搁,小的已然与王子联络了!”
他完全明白了。什么琴楼,什么王子爱色,全都是骗他的。他不知是谁的主意,但心里的话,说出去了就如同水泼落地难收回。更何况他也不想收回。
琬瑭自另一座轿子中走出来,笑盈盈地看着他,泪水盈眶。她等这样的话已然太久了,久到她已经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还好杨桧提出了这样的计划,否则她不知道如何坚持下去。
“瑭儿?”瞿荇阳捏着杨桧的耳朵,看到她缓步过来,安然无恙,心里突然觉得幸福万分。
夜晚。
“想什么呢?”金琬瑭踮脚给瞿荇阳披上一件斗篷,看着他笑道。
瞿荇阳将金琬瑭拢到面前,看了她半刻,才道:“我不是普通的人,做的不是普通的事。如今你我已不是一般的关系…”
“我清楚。”金琬瑭握住他放在她肩膀上微微发抖的手,道,“我全都清楚。即便如此,我也决不后悔退缩。”
“我姓司空,单名一个萧字。我的姐姐,你已经见过了,她叫司空茗。”
“司空…姓司空的人并不多,莫非…是横死家中的前任宰相家?”
“是。当初昆穹王听信谗言,下令抄斩我全家,我与二姐回去,便看见父母大姐已经惨死家中。”
“谗言?”
“姐姐说昆穹王冤枉我父亲与别国通信,背叛昆穹。”
“所以你们要做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很清楚。姐姐自己有打算,虽然需我帮忙,但不会让我完全插手。姐姐很累。”司空萧想起司空茗,内心里涌出感激与心疼。
金琬瑭没有说话,又听他道,“瑭儿。我虽不知姐姐要做什么,但我知道这事绝不会容易。若是失败,很可能株连九族。从前我娶你进来,毫不在乎,所以不顾虑这些,可如今却不能,所以才不愿让你跟着我……”
金琬瑭止了他的话,又道,“他们都盘算好了,算准了你会舍不得。”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金琬瑭深深凝视着他不该成熟的眼睛,笑道,“而且,后日是黄道吉日,宜嫁娶。你愿意,再和我成一次婚吗?”
司空萧握紧她双手,再也不想放开,“应是我问你才对。”
第 120 章 情深
长叹城已在眼前。
司空茗一身男装,策马奔腾。快马加鞭半月的路程她少眠少休,十日就走了过来。
疲累难当,她下马险些没站稳。抬头看着那写着“长叹城”的匾额,她心里突的平静下来,没有什么期待,也不甚紧张。
傍晚,牵马进城,她走进一家客栈,要了房间,洗了澡,又吃了些食物,随后倒在床上。醒来后已是一日后的傍晚了。
推开窗,一阵清凉的朔风吹进来,司空茗却并不觉得十分寒冷。窗外月朗星稀,大雪已厚厚地下了一地,鹅毛般地还在下着呢。白月光为雪花披上一层白衣,远方望去如仙境一般。
心生一个主意。她更衣,遮了面目,没有拿长剑,反而自包袱中拿出一条雪白长鞭。自那日见过阿琬舞鞭后,她便喜欢极了,便购置了一条相似的,又私下练了。
纵马奔去,马蹄踏在雪上,激起了还没有冻实的雪花,远远望去像凭空生了仙气,推着马走,风雅之至。
出城虽不易,但终究是出来了。长叹城外十里,是宁岁寒安营扎寨的地方。司空茗没有飞奔,慢慢走了过去。远远地能看清哨楼上士兵的人影了,便停了下来。
月是真的亮,雪停了,有些微微的寒风吹动她的衣摆,她觉得有些冷。
动起来就不冷了。她握紧手上的鞭子,呼呼地舞动了起来。鞭下生风,原本轻声细语着的呼啸了起来,卷起了地上松松的雪花。
哨楼上的士兵闻声,向这里看来,只见白色月光洒满一地,雪花披上银装,分外耀眼。雪地里一条长鞭,伴随着一条纤细的背影舞动,激起了层层雪花。四周无雪,唯她周围围了一层,如臣服般紧贴着她,却又不沾染她。
再细看,原是一个女子挥鞭舞动,青丝绕在她身旁飞舞,飘逸灵动,丝丝勾人心魂。鹅黄长衫如仙云般飘逸,在月光映衬下有些戾气却依然清丽。她的鞭子,挥得如舞。没有柔美,却壮丽万分。
宁岁寒正坐在帐中读兵书,忽的甄冗掀帘进了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哦?宁岁寒看向他,心里已然有了事情的轮廓。随他上了哨楼,见女子清灵身影。他不吃惊,却也没想到会是如此的重遇。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这才是与一般女子都不相同的她。
说实话,他已经几近忘记她了。战事紧张,他心里容不下那么多东西。有的把戏,只能玩一次,他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他不能暴露她。无论从哪里考虑都不行。
“弓来!”宁岁寒轻声喝到,威严却轻松。
张弓搭箭,他轻轻地射出三支,又轻笑了笑,才走下哨楼,举手示意甄冗不必跟着。
司空茗舞得正起劲,似是确定一舞下来宁岁寒一定会见她来,因而不曾放松警惕。忽地听着几支箭来射来,忙收了鞭子,令它贴着身子围绕,脚下再一用力,身子也旋转起来,躲开了那三支。三支箭擦着她的身子而过,轻轻摔在地上。
稳稳落地,她站稳了脚步,收了鞭子在腰间,微笑看了前方,恰看着宁岁寒也笑着自兵营中走出。
“你是怕我惨败,才赶来的吗?”宁岁寒平静地看着她,内心却不甚平静。
司空茗内心忖度着应如何回答,沉默片刻,却轻轻摇了摇头。又无声了片刻,才看着她双眸道,“我不是来帮忙的。”
“雪后寒。回帐再说吧。”宁岁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向她伸出了左手。
司空茗看着他和善的笑容,突的有些慌张,慢慢举起右手,却没牵住他的手,轻轻握住他袖子的最低端,轻笑了笑,心里的疑惑与怀疑烟消云散。
宁岁寒见况,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带着她走入兵营。
宁岁寒帐中。
“大半年不曾与我说过话。也没有旁的女子对我这样了。”宁岁寒饮下一口烈酒,觉得满心地温暖。
司空茗笑了,没有答话,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我的酒量,比漾月好了不止一点。”
“这里可不是比试的地方。”宁岁寒淡淡道,“你来这里,我会担心。”
一句淡淡的话语,仿佛他手中的快箭,倏地一下子射下了她的心。她破碎的心里存有的忐忑、不安、害怕、惭愧,竟瞬间烟消云散。
“我晓得我帮不上你什么。”司空茗坐在他身旁,却又不十分贴近,也不看着他。
静默片刻,只听得见杯子一次次磕在桌子上,那一声声清脆而轻松的声音。
“唉。”司空茗一声叹息,“我还是无法如凡常女子一般对待心里的人。你不是凡常女子心里该有的人…”
“我都明白。你不用再说。”宁岁寒忽的轻轻握住她的手,心里说不出地安定。
“我应该坦诚。”他把她的身体扳过来面对着自己,迫她看着自己,“方始,你的确是一颗棋子。可后来,你却是一颗钉子,钉在我的心上,怎么也拔不出来。”
司空茗心里平静地流过一股欣喜,又听他道,“也许是可以的。可我总怕鲜血淋漓。”
看着他平静诚恳的眼眸,她忽觉大半年的纠结伤心自卑都是愚蠢。
他还在倾诉,她却明白了她与他的隔阂,不过是她的自卑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