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合适吧。”王翰林不想靠妻子娘家发财。
“曲池府的乡绅,大半都是富春书院出来的,不是你的同窗,也受过你的好处。”柳氏道:“咱们自家的生意,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你写个字儿,也不为过吧。”
“不为过,可是做生意……我们王家世代都是读书人,枫叶村还没有一个做买卖的呢。”王翰林为难,“从前在京城我卖个字,大哥都好生说我。”
“不卖字,你的俸禄都与大伯,咱们全家都喝西北风?”上回分家之后,柳氏对大伯一家已无半点好感,说话就不似从前客气,“你不肯也使得,咱们就指着这两千多两银子用罢,有田地买几亩,女儿嘛,有那等不挑陪嫁,公婆子弟都和气的人家,慢慢挑一个把女儿嫁了也罢。”
“不能,不能。”王翰林苦笑道:“咱们入股,一千两是不是少了点,一千五可使得?”
柳氏笑道:“一千足够了。咱们还是要出力,你给曲池府城的张宁张大人写信罢,就说咱们想要他家在河边的那块地做码头,他愿意要现钱也使得,咱们比时价高三成,拿地做本钱入股也使得,就是原价。”
王翰林一边写信,一边摇头叹息,道:“斯文扫地呀,扫地呀,要是老太爷还在,一定要指着我鼻子骂我遍身铜臭。”写完了把信晾在通风处,取了柄折扇给柳氏打扇,笑道:“富春地方比不得京师,妇人极少出门,既然是做买卖,有什么跑腿打杂的事情,交给为夫去跑也罢了。”
爹爹一向清高爱惜名声的,娘劝他做生意劝了十几年都没有劝转,今日为着人家嫌自己没有陪嫁,母亲一说爹爹就肯,爹爹为了女儿,什么都肯……英华鼻子酸酸的,她拉着爹爹的胳膊,抽泣道:“爹爹,不要。没有嫁妆便没有好了,咱们不做买卖!”
王翰林摸摸女儿的头发,笑道:“就为了我一个人的穷面子,叫妻子儿女都跟着我吃苦,爹爹这个臭清高的脾气呀,也该改改了。”
“先生,英华就是一文钱嫁妆都没有,我也愿意娶她。”赵十二推开隔扇,从窗外伸进头,脸红似熟透的桃子。
休说屋子里一家三口,就连同在窗下偷听的李知远和杨小八都愣住了。
柳氏最先反应过来,笑道:“这孩子,帮先生不是这样帮的,退一万步讲,就是咱们许了,你的亲事你自家就能做主了?”
杨小八一个劲拉赵十二的衣衫,笑道:“我八岁时可就想娶英华表妹了,你说的可比我晚。莫和英华妹妹玩了,咱们踢球去。”
李知远按着胸口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柳夫人并没有把英华许给赵恒的打算。似这般,夜长梦多,实是等不及了,必要赶紧想法子说服母亲来提亲才好。
赵十二愣了一下,道:“他们会答应我的。”
柳氏笑了,冲窗外的三个孩子招手,道:“你们都进来坐罢。”
赵十二便先跳窗进来。杨小八和李知远却是老老实实打大门进来。
柳氏便道:“恒儿,我且问你,你大哥娶的是谁家的小姐?”
“是安康长公主的第五女清柔县主。”赵十二说不出话来,杨小八替他说。
“你大哥成亲时,师母是见过县主的嫁妆的。长公主只得县主一女,嫁妆极厚,只田地就有五千亩,各种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对吧。有好事的人替你们家算过,说县主的嫁妆极少也有二十万。”
“有这么多?”赵十二皱眉,“那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
“就算我把英华许你,你爹娘也愿意给你娶英华。”柳氏笑道:“你嫂嫂逢年节赏人,英华赏的起么,不赏能做人么?你们家将来是你大哥袭爵罢,你母亲想你从正道出身,你娶了妻也不得就搬出来单过罢,十年八年能中举已是算好的了。你觉得依先生家陪的那点儿嫁妆,英华在亲戚妯娌间能抬得起头来吗?”
“这……”赵十二想了想,道:“咱们尽可以不理他们。”
“恒儿,我不会把英华许给你。”柳氏叹了一口气,道:“她太活泼,没法在王府过规矩日子。更何况,你皇祖母心里早有中意的人选,你的婚事,就是你爹娘也做不得主。”
王翰林已是回过神来,拈着胡子镇定的微笑,“恒儿,你要替先生和师母分忧,你的心意先生领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今日之事,说说就罢了。八郎?”
“学生省得,学生以后再不拿英华妹妹的婚事说笑了。”杨小八拿手指捣英华,“表妹,别恼我啊。”
“以后你们不乱说话,我就不恼。”母亲在李知远面前讨论自己的婚事,英华心里有些害臊,但是若是背着李知远说更不好,还不如当面说清楚。她努力克制想逃走的念头,微笑着说:“以前我总以为自己还没有长大,和你们打打闹闹的。其实这样很不好,以后我不会了,你们也别再逗我。”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脸蛋慢慢变红,缩到母亲身后。
女儿这是真长大了。柳氏和王翰林相对看了一眼,俱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英华几时有这样小儿女的娇态?杨小八诧异的看了一眼沮丧的赵十二,再看李知远,李同学老老实实低着头扣手指头,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可是,看他那嘴角,都快要翘到耳朵背后去了。
英华怎么就看上他了?论长像,他也不如赵恒,论家世,更是不如,论情份,谁有他们三个情份好,小时候一处吃一处睡,一处写字一处挨罚。长大了虽然和她二哥打架她会助拳,可是打完了还不是一样要好?便是看不上赵恒,也轮不到李知远呀。杨小八心里有点不好受面。他偷眼看赵恒,觉得人家心里会更不好受,就拉他,道:“咱们踢球去呀。”
赵十二默默的跟在他后面出来。李知远本待同去,想了想,辞了先生出来,和他两个说:“我家还有点家务要料理,今日不出去耍了。”杨小八答应一声,他就转身进了夹道,从后门回家去了。
赵十二突然停下脚步,对杨小八道:“你去耍罢,我去寻英华说几句话。”
杨小八只得自去了。赵十二站到书房门口,红着脸道:“英华……”
英华愣了一下,柳氏推女儿,小声道:“去罢。就在院子里。”
英华只得出来,走到墙边的梧桐树下,就站定了脚步儿。赵十二便道:“英华,你……”
英华低头,不言语儿。
“他……”赵十二轻声道:“你没有答应他罢。”
英华涨红了脸,扬起拳头想揍他,拳头才伸出来又缩回去了,退后一步,道:“你胡说什么,再乱讲话,我真不理你了。”
“那就是没有了。”赵十二轻笑,“嗳,我是真的喜欢你呀,我看见你就觉得快活,不是怕你嫁不出去才想娶的,我是真想娶你。我就写信回去给我爹爹,叫他使人来求亲,好不好?”
“不好。”英华掉头就走。
赵十二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会,大步出去寻杨小八去了。
且说英华在父亲书房略坐了一会,后头有人要支银子,杏仁来寻她,她就回自己院里料理家务,打发了几个支钱支粮的管家,坐在梨蕊身边吃茶,吃了两口把茶碗丢在桌上,和梨蕊道:“赵恒,他今天跟爹说要娶我。”
“知道了。”梨蕊拈着几根穿了线的针比颜色。
“是赵恒!”英华摇梨蕊的胳膊,“他怎么会想娶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他!”
“想不想都一样,不如不想。”梨蕊抿嘴儿笑,挑出一根嫩黄的线打结。
“什么叫想不想都一样?”英华恼道:“嫁人不是要我自己先中意么,就像姐姐和姐夫那样,姐姐中意,姐夫也中意,才好结亲。”
“那你现在想想也来得及,你中意否。”梨蕊把针穿过平滑的绸缎。
“我没想过,”英华羞答答道:“我情愿是李公子。”
“李公子哪里好了?”梨蕊歪着头,笑道:“他生的可不如小王爷好看。”
“论眉眼是不如,可是……我就觉得他好看。”英华托着腮,笑道:“你们都说赵恒生的好,看了这么些年也看惯了,再者说,在我心里,他和杨八郎都和我二哥一样。”
“人家都求亲了,怎么还能和二少爷一样?”梨蕊放下绣花针,认真的想了想,“要是我替小姐挑,我也不会挑小王爷。夫人常说,找丈夫,就要找个自己能拿捏得住的。嫁给小王爷,王府规矩那么多,二小姐一定会吃许多苦头。咱们老爷必不舍得把二小姐许小王爷的,对不对?”
“爹和娘都没答应,娘说了一大堆,反正就是不许。”英华有些快活的说:“还是当着李公子的面说的。”
“哎呀呀,李公子要来求亲的呀。”梨蕊活泼了许多,笑道:“二小姐的嫁妆可要赶紧绣,快支五十两银子与我,明日使人去府里买金银线去。”
英华啐了梨蕊一口,走了几步,回头道:“我们两个一起去罢,你闷在家里这些日子,也出去透透气儿。”她本来就是个爽朗的,常常做的比想的快,就跑到前头去和母亲说。
正好柳氏和王翰林商量要亲去府城一趟,女儿也要去,柳氏决定把女儿也带走,一来王翰林收拾大儿子,她们母女不在更好些,二来也叫赵恒能冷静的想一想丢开手,柳氏立刻使人去雇船。晚饭后船到梅里码头,她也不择吉时,收拾打点细软,留了几个心腹看家,带着女儿和老田妈并几个管事经水路连夜到府城去了。
且说李知远到家,吃罢晚饭跟在母亲身边殷勤服侍,又是奉茶又是打扇,李大人在一边看的眼热,自家摇着扇子,敲打儿子道:“可是你们几个又想出什么新花招,银子不够使了?不够使你求爹爹呀。”
李知远借势跪在父亲面前,笑道:“不求银子,不过求的事也要花不少银子。”
陈夫人啐道:“你个老家伙,就没半点正形,儿子快起来。你求什么?和母亲说。”
“求亲。”李知远跪行到陈夫人膝前,“我觉得王小姐很好,我想娶她。”
“不行,旁的事好商量,你的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陈氏正色道:“爹娘自会替你挑合适的小姐去提亲。”
李大人很是喜欢英华,原就有意替儿子求亲,今日儿子沉不住气自己提出来,他便道:“王小姐甚好,和我们儿子正是门当户对呀,远儿你先起来,爹爹答应你了。”
李知远忙爬起来,又替陈夫人打扇。
陈夫人瞪他,道:“没出息。我不许,我们两家还没结亲呢,王小姐跟你才出门逛一回,就叫你老子打了你一顿好的。结了亲,岂不是日日要挨板子?”
原来老妻的心结是在这里。李大人哈哈大笑,道:“王小姐不是也挨了打么。人家孩子有错要罚,咱们孩子就能没有错?有了错就不当罚?”
“我们孩子有什么错?”陈夫人争了一句,自家先笑了,道:“差点叫你个老不死的绕进去了。我不许,实是看不惯王家的家教,一个女孩儿,娇惯成那样,又常出门买东买西。休说富春县,就是整个曲池府,谁家小姐那般娇惯?”
“再娇惯,犯了错不是一样要挨板子。”李知远小声道:“儿子实是中意她,看见她心里就觉得喜欢。再不去求亲,就要叫人家求去了。”
“不会罢。”陈知府道:“你先生嫁长女,生生察考了女婿四年,才把闺女许了人家。哪能那么容易叫人家来求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