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罢。”陈知府道:“你先生嫁长女,生生察考了女婿四年,才把闺女许了人家。哪能那么容易叫人家来求了去。”
“还说不惯。”陈夫人嗔道:“打听得女婿家世人品都好,就许了罢也,四年,谁有耐心叫他察考。我还想明年就与儿子娶亲,后年抱孙呢。不行,不要他家的。”
爹爹,你老人家越帮越忙呀。李知远心里恼的不停跺脚,陪着笑道:“母亲替大妹挑丈夫,难道今日问过家世人品,明日就许嫁?”
“那怎么使得。总要慢慢儿察考……嫁女儿,娶儿媳,都是一般道理,就许人家挑我们,我们就不察考他们?”陈夫人油盐不浸,笑道:“儿呀,你中意王小姐,且等母亲察考几年再说。”
磨来磨去,还是叫母亲绕回去了。李知远无法,混了一会出来,一个人在后园看月。这日因李知府在陈夫人处歇,沈姐便到后头去陪芳歌,远远看见大儿子在园里转圈,她便提着灯笼穿花拂柳过来,问:“大少爷怎么还不去睡?”
“啊,沈姐。”李知远忙接过灯笼,替生母照路,笑道:“心里有点烦,在外头站站,我送你到大妹那去呀。”
“是因为和王小姐的亲事么?”沈姐叹了一口气,道:“夫人不想答应罢。”
“也不是,母亲说还要察考察考王小姐的品性。”李知远情知生母在这些事上说不得话,不欲她担心,只捡好的说,“爹爹很中意王小姐的,且过几日,儿子再央爹爹去说服母亲,想来母亲会答应的。”
沈姐又叹气,半晌才道:“舅老爷有信来,我给夫人念信,看信里的意思,舅老爷想把他小女儿嫁给你呢。”
李知远呆住了。
沈姐又道:“夫人回信倒没说什么,只说亲戚们要常走走,请舅老爷一家过来住几日,怕也是有察考的意思。大少爷……”
“啊,沈姐!”李知远回魂,苦笑道:“难怪母亲不应,原来心里早就有了成算。”
“大少爷,你只见过王小姐这一位小姐,怎么晓得她就是你的良配?”沈姐微笑道:“富春还有踏月望歌的风俗呢,到时候小姐们都要出来耍罢,大少爷尽可以慢慢寻中意的。”
就是爹娘不许,还能踏月望歌!李知远愣了半日,觉得又看到了希望。可是,真那般,便是和英华成了夫妻,依着母亲严正端方的性子,会对英华好吗?英华在自己家,又能过的快活吗?决不能这样做,李知远捏紧拳头。
32 谁的女儿没陪嫁?
富春到府城也不过几十里水路。连日天气晴朗,晚上趁着月亮顺流而下,到府城也不过天刚刚亮。船家把船泊在城外,英华起来还不及梳洗,推窗去看,却吓了一跳。府城码头处比前几个月她们路过时繁华许多,两岸俱在大兴土木,泊在岸边的大小船只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边。
少时柳氏起来,先使人去城里寻娘家人来接,和英华慢慢儿梳洗,到得早饭熟时,就有一个丽人扶着侍儿上船,站在舱门外就娇笑道:“三姑奶奶,奴来迟了呀。”
听这声音,玉薇姐。英华忙去接。看见玉薇又吓了一大跳。玉薇瘦了许多,虽然照旧穿着闪闪发光的遍地金折枝莲花紫罗衫,织金黄罗裙,可人好看了多许。水蛇腰扭来扭去,居然扭出几分袅娜的味道,再配上笑盈盈的杏眼,便用美人来形容也不为过。
英华愣神,玉薇已屈膝行礼,恭敬喊:“英华。”又亲亲热热贴过来和她比个子,笑道:“英华居然还没长个子,奴给做的衣服略放了半寸,还要改一改。”
英华一直觉得自己个头太过高挑,听得玉薇说她没长个子,心里甚喜欢,笑道:“玉薇姐这么忙,给我做衣裳做什么,快里面请。”
玉薇便带着一阵香风扭进舱里,也不管地板脏不脏,就趴下与柳氏磕头。柳氏候她磕了头,才叫英华扶她起来,问:“你几时到的富春?”
“前日。”玉薇在柳氏面前极老实,低声道:“奴跟着五姑奶奶同来的,五姑奶奶去苏杭耍去了,嘱奴便宜行事。”
“五妹的病,大好了?”柳氏很高兴。柳氏的五妹和柳氏年纪相近,在几个姐妹中关系最好。
“五姑奶奶还总咳,不过吃饭还好。”玉薇微笑道:“三姑奶奶这次来府城,可为了买不下来的那块地?”
柳氏微微点头,玉薇便似小孩子一般,跳起来拍掌,欢喜道:“好哎,有三姑奶奶出马,一定马到成功。”
上了岸,玉薇已经备了两辆马车,还有七八个管家侍立一边,柳氏便命英华带梨蕊杏仁自去逛,她和玉薇同车办事去了。
府城比码头还要热闹几分,各省各地的商人仿佛都聚集在这一处了,店家挑出来的幌子一个比一个新奇,铺子里的货物种类和式样比英华在京城里看过的还要多。英华买够了针线诸物,要过中秋节又买了几十盏花灯。因着昨日爹爹为她攒嫁妆都放下架子要做买卖,她便不肯再花钱,只四处走走看看,到得黄昏才回柳家在府城租住的宅院,见过母亲,沐浴歇息。
晚间玉薇来送衣裳,英华背着人把她们想收复富春书院的想法说与她听,央她想法子放风说富春书院值十万。玉薇答应了,自去布置不提。
这几日柳氏带着玉薇忙碌,英华中午在帐房帮忙看帐,早晚凉快便出门逛逛,便觉日月如梭。
二英华在府城快活过日,王大少耀祖却渡日如年。王翰林这些日子病了不问外事都不和亲戚们通气儿,只当他在外家闲住。其实耀祖不曾闲,要赚钱填亏空又不肯做买卖,听了一个同窗的主意,和那人合伙买地。这几个月曲池府的地价已一涨再涨,王耀祖头回出手买的地找到下家转手出去就赚了两千两,他便一鼓作气,又去买地。
黄家老太太还在,所以舅舅们都不曾分家,家里人多口杂,看王耀祖就差掉到钱眼里去了,难免有人说话不中听。黄氏觉得委屈,又不敢说实婆婆的遗产在她们手里已十去七八,人家问她耀祖为何如此,她不肯说公公分家把他们分出来了,只说公公没有积蓄,家里小叔子和小姑子都还不曾婚配,王耀祖要替父分忧。
黄家原就不喜王翰林把钱都花在富春书院上,王翰林兄弟两个分家的事大略也晓得些,有心人替王耀祖算帐,算得王翰林二三十年寄回来四五万两填那个无底洞,都乍舌不已。
黄老太太听得前女婿那么多钱送出去分家连个屁都没有分到,再看外孙又这般奔波劳苦,觉得王翰林穷了也不当逼儿子去替小女儿挣嫁妆,每回提起来都要骂几声,以黄家的亲戚都晓得了,王家二没有陪嫁的。
老田柳氏得用的人,寻到黄家只说:“有要事相商,命大少爷和少即刻回梅里。”
黄氏塞给他二两银子他倒收了,多的话却一句不讲。王耀祖因赚了钱,说话嗓门也粗,便道:“你回去和父亲说,我这里有事走不开,过几日闲了再回。”
老田道:“实有要事,还说了,大少爷和少今日不回去也使得,以后都不必回去了。”
王耀祖想不通老子为什么要这样说,黄家也觉得王翰林脾气古怪。老太太疼外孙,便命大儿子陪他两个同去。黄大郎不肯去,推来推去,推到一直守寡在家的黄九姑身上。黄九姑便带着独女,和王耀祖一家同去梅里。
王翰林在前头给学生们讲文章,听得儿子回来了,原来带笑的脸就沉下去了,再听说黄九姑也来了,沉下去的脸就结成一块铁板。寡妇上门,理当避嫌,何况这个还当年要死要活想嫁她的寡妇,更要避嫌。王翰林就吩咐三个学生:“师母不在家,你们都陪先生吃晚饭,不许出去踢球耍。”
过得一会,黄九姑带着侄女外甥和女儿,浩浩荡荡奔前院来,径直闯进书房。
黄九姑带着积年的怨气万福,道:“姐夫,你急急的喊耀祖孩儿回家,所为何事?”
“家务事。”王翰林看杨小八贴着墙边想溜出去,大声喝道:“功课还没有完,跑什么?”
杨小八蹿回位子上坐好,想溜的赵十二和李知远都不敢轻举妄动。
王翰林威严的摸了摸胡子,道:“远来客,耀祖,请你九姨先去歇歇,你们两口儿再到书房来说话。”
黄九姑笑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孩子们姨母的面讲的?”
王翰林对这位姨妹甚感头疼,只能盯着儿子。偏王耀祖两口儿生怕亏空事发,巴不得姨母壮胆,俱都不动。
“姐夫,有什么话你就说罢。”黄九姑自去王翰林下手寻了个座儿坐下,又招呼孩子们坐下。
“耀祖,这几个月,你都干了什么?”王翰林问儿子。
“儿子买了几块地。”王耀祖战战兢兢回答,偷偷看九姨一眼,又补了一句:“转手卖了,赚了两千银子。”
“哦?”王翰林看儿子比前两个月黑瘦不少,到底有些心疼他,语气也放和缓了,“你们两口儿又不少钱用,买卖田地做什么?”
“给你女儿做嫁妆呀。”黄九姑笑道:“姐夫,我晓得你清高,可耀祖这般,也替你分忧呢。”
说到点子上了,杨小八和李知远赵十二相互使眼色,三个人先后把笔搁下了。李知远竖起一本大书挡住了脸。赵十二打了个呵欠趴到桌上。杨小八又不能竖书,又不能装睡,只得把笔又提起来,坐的端端正正写字,拿眼角看热闹。
王翰林愤怒了,用力在案上拍了一掌,喝道:“你妹妹几时要你替她挣嫁妆了?老子还没有死呢。”
王耀祖站起来,低头看脚背,就不吭声。他一站起来,黄氏便站起来了,黄九姑的女儿也不敢坐,忙忙的站起来。
黄九姑气定神闲,坐在椅上稳若泰山,挥手叫几个孩子坐下,笑道:“姐夫还那个脾气。姐夫,我问你,你历年的俸禄不都寄回来贴富春书院了?分家不一个大钱都没有拿?姐夫四五万两银子送出去,又买了这间大宅,哪里还有钱与耀宗娶亲,给你女孩儿备嫁妆?”
“九姨,分家时祖产尽与大房了。可我也不见得无钱给儿女,上次分家析产,耀祖和耀宗都分了银子,”王翰林耐着性儿,道:“耀祖两口儿在黄家都说了什么?说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与他钱么?”
“分家!”黄九姑激动的站起来,恼道:“你就这么不喜欢耀祖和耀宗?难道只有那个女孩儿才你亲生的,耀祖和耀宗不你的孩儿?就有你这般做你父亲的,耀祖才会不顾名誉,行那低买高卖之事。”
和黄家女人,根本就有理讲不清,王翰林突然极想念柳氏,若妻子在家,该有多好。偏她又太过通情达理,回避到府城去了。
“先生分家那日家父做中人。”李知远站起来,笑道:“因为什么缘故儿分家,学生最清楚不过。原因为富春书院的事,先生觉得亲兄弟明算帐才不失和气,以才与王和王二哥分的家。先生若不疼爱王和王二哥,岂会几千两与银都与了两位哥哥。”
李知远说话甚平和,挑不出刺儿来,黄九姑听得分与耀祖兄弟两个几千两,气稍平,
李知远看王翰林如释重负的样子,晓得自己这回没有办错事,笑笑便走回去看他的书。
杨小八冲他挤眼,小声说:“嫁妆,嫁妆。”李知远情知大家都听得见,他肯定要和王家提亲的,怎么好在未来泰山面前提英华嫁妆的事,以他只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