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织金折枝花罗背子的与英华换上,又配了一条翠绿的披帛,拴了一枚小小的金香囊。英华揽镜照照,觉得自己就是富春小姐常见的打扮,才放心出来。玉薇便牵着她的手儿坐车到县里去。
知县夫人果然和玉薇极说得上来话,待英华也极客气,一听说英华小姐曾在京城国子监女学上过学,便道:“有位潘小姐原是从京城来的,不如喊她来说说话儿,也可解她离乡之苦。”真个使人去请。
潘晓霜听得知县后宅有京城来的小姐,就猜是王英华。王英华离京已经大半年,自然不晓得如今京城女孩儿们都穿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样的首饰,是以她便换了京城最新时兴的金头面,脱去骑马衫,换了一身新样宫装,顶着黄哄哄的插满头的金头面,得意洋洋过来,再看见王英华打扮俗气,隔着老远她便把头抬的高高的,就差用两个鼻孔看人了。
知县夫人晓得潘小姐的脾气,诚惶诚恐迎上去笑道:“潘小姐这身,想是京城最时兴的呀,咱们这里见都没见过。”
潘晓霜笑一笑,却不理她,走到英华身边,将老朋友细细打量,才道:“你这身,过时久了。”
英华笑的极客气,轻声道:“我穿的再过时,也挡不住赵恒喜欢我不喜欢你呀。”
潘晓霜待发作,忍着气想了一想,笑道:“你背着恒哥哥和别的男人私会,你以为他会喜欢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你的恒哥哥可不管这些。”英华心里恨不得提拳捧她,面上笑的极得意,“他已是和我爹娘求过亲了,还写信回京城去了,他说过,非我不娶。”
潘晓霜愣了一下,冷笑道:“你骗谁呢。他嫂子亲口和我讲,晋王上回家宴曾和太妃讲,让恒哥哥娶我的。”
“我犯不着骗你呀。”英华微笑道:“我爹娘一回富春就把我许给被你哥捉去的那位李公子了。其实我是来谢谢你的,若不是你们今日把他捉走,我和恒哥哥还想不到好法子让李家退亲呢。”
潘晓霜整颗心都系在赵恒身上。偏赵恒对生的好些的女孩儿都是一样的好脾气,最是见一个爱一个的,然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孩儿数不胜数,唯有一个王英华是打小儿的青梅竹马,对她最尊重不过。是以潘晓霜心里就把英华当成了劲敌,想来就恨极。她心里先存了赵恒爱英华的念头,又时时嫉恨英华和赵恒要好。今日英华说的话句句诛心,由不得潘晓霜不信。
潘晓霜越想越是心烦意乱,怎么看王英华的笑脸怎么讨厌,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她一走,英华也就收了了笑脸,露出委屈的神情,道:“好好的,潘姐姐怎么走了呀?”
一头是喜怒无常的潘小姐,一头是楚楚可怜的翰林小姐。知县夫人的心就不知不觉偏着翰林小姐了,忙走过来拉着英华的手笑道:“潘小姐打小娇养的,你莫和她一般见识。天待黑了,今日就在姐姐这里吃个便饭,何如?”
且说潘晓霜一怒之下,直奔哥哥的书房,打算要哥哥放人。她一进门,便看见她的心上人坐在椅上,明明她就在眼前,却不正眼看她。
想到方才王英华说的那些话,潘晓霜心如刀割,便恨道:“哥哥,把那姓李的放了罢。”
美人都是祸水
潘菘不承认他把李知远捉了来,和赵恒扯了半日的淡。他不认帐,赵恒也拿他没法子。岂料妹子来一句话就把他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付诸东流水。潘菘恼道:“什么姓王的姓李的,妹子,你胡说什么?”
潘晓霜被妒忌冲昏了头脑,没得心情去揣磨哥哥话里的意思,只道:“方才我们在那里捉的那人,是王英华的未婚丈夫,你把他放了罢。”
潘菘郁闷了。杨八郎扯扯赵恒的衣袖,笑道:“潘菘,你好不老实。还是晓霜妹子好。晓霜妹子,你就带我们去,把人放了罢。”
赵恒会意,笑对潘晓霜道:“晓霜妹妹,咱们去把人放了,还赶得及在县里逛逛。南门那边有一家卖的好枣泥糕,我们去尝尝,可好?”
潘菘眼睁睁看着赵恒几句话就把他妹子哄出去了,恼得砸碎了一个心爱的茶盏。
潘晓霜随指了一个亲兵带杨小八去监里放人,她自扯着赵恒去逛街。
杨八郎进了大牢,吓了一跳,里头塞得满满的,差不多半个县的土豪乡绅都在里头了。那亲兵从人堆后头把李知远扶出来,杨八郎接着,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忙问:“可还走得?我先扶你去寻个郎中瞧瞧?”
“都是皮肉伤,不妨事。”李知远拿衣袖揩揩脸上的血污,笑道:“你们来的倒快,我以为你们最快也要明日才来呢。你身上可带了钱钞?借我点。”
杨八郎真个摸出三个一两重的小金元宝与他。李知远便将一个塞到带杨八郎来的亲兵手里,又将那一个塞到牢头手里,笑道:“多谢看顾,与大哥们买杯水酒吃,改日再请哥哥们吃酒啊。”出来到了门口,还把最后一个小元宝丢给了守门的。
杨八郎扶他上了马,慢慢出了县城。杨八郎才笑道:“为了把你捞出来,十二哥连美人计都使出来了,要陪潘晓霜逛街耍子呢。”
李知远笑一笑,道:“难为赵世兄了。那位潘将军为难你们了吧。”
“我们去要人,他死活不承认捉了你。”杨八郎笑道:“这厮上不得台面,打小干了坏事就不敢认帐,也只窝里横罢了。这回原是咱们连累你了。你且等着,我们必想法子与你出气。”
“我在监里,原想着出来要想个法子出出这口恶气。”李知远笑道:“在人堆里坐了一会,倒觉得大可不必。”
“怎么说?”杨八郎好奇,问。
“半个富春县都挤在监里亲香呢。”李知远笑道:“潘将军造福地方呀,我琢磨着,他也该高升了吧。”
“还不够。”杨八郎看李知远已经猜到了,索性和他讲老实话,:“最好是由着他把全天下的人都得罪光了,叫曲池府的老百姓恨他入骨。他既然捉了你,想来也是打算把你家的钱都榨出来。依我看,你不如和令尊商量,全家到哪里避一避,过一二年再回来。”
“那先生呢?先生一家也要避一避?”李知远心里甚是恼火,强笑道:“难道他们是想把富春县剃光头?”
杨小八叹气,道:“京城搬到富春来。光王爷就有十来个要赐地,还有文武百官,哪个不要在天子脚下置个小庄?富春的小百姓肯卖,人家还嫌贵呢。所以弄了这么个二百五的刺头出来替大家扫地。潘菘便是闹的再不像,后头是有私心的百官替他撑腰呢,这时候收拾他,便是犯了众怒。”
李知远听得心寒,半日不言语。
杨小八沉默半晌,道:“我打算过一二年去西北。你将来中了举,可以到西北去做官的,那边是我们杨家的地方。”
李知远的笑声都带着苦涩,只道:“千里做官只为财。我家的钱其实很够用了,将来中个举,乡下人便不敢欺负我,我只在家做我的田舍翁罢,”
王翰林和李大人正等的心急,两个老人家就站在大门外望着镇口。天将黑透,才见两骑回来。李大人的心就凉了半截,和王翰林说:“我取些银子到县里走走。”
王翰林心里也难过,和他说:“都说潘青天送银子不中用的,咱们还是先去县尊那里走走?”
他两个正商量着,李知远已是到家门口了,看见父亲和泰山满面忧色,忙下马上前,道:“儿子回来了,无事。”
李大人扶着儿子的胳膊舍不得松手,声音都发颤:“打你了罢?疼不疼?”
王翰林看只有八郎一个,便问他:“恒儿呢?”
“和潘小姐吃枣泥糕去了。”杨八郎苦笑道:“李大哥身上有伤呢,我去把镇上的郎中喊来?”
“你先进去和你师母说声。”王翰林道:“先生另使人去喊。”
杨小八进去说句话功夫,柳氏已是旋风一般冲了出来,将李知远上下打量,瞧得没有少胳膊腿,也没有瞎也没傻,就放了心,道:“已是烧了洗澡水,又使人到你家拿衣服去了。你去耀宗屋里洗个澡,正好郎中来与你上药。”
李知远在人堆里没有看见英华,好生失望的跟着老田妈进去了。过得一会,沈姐亲自将了一包衣服过来送到耀宗的院里。柳氏便在梧桐院里摆了两桌饭,连耀祖两口子都来了。大家齐齐坐下,老翰林发现女儿不在,怪道:“英华人呢?”
“到县里去还不曾回来。”柳氏叹气,道:“玉薇陪她去的。女婿既然回来了,想来她也就回的。”
“这孩子去县里做什么?”王翰林道:“你也是,就由着孩子胡闹。”
柳氏晓得丈夫这话其实是说给亲家听的,满面堆笑道:“她急的很,玉薇不是和知县夫人蛮要好嘛,所以陪她去寻知县夫人打听消息去了。”
李知远听得英华去了县里,就坐不住了,忙站起来,道:“我去镇口瞧瞧去。”
王翰林道:“你莫动,叫他哥哥嫂嫂去,也就是了。”
王耀祖便放下筷子,和黄氏一齐出席。出来到门口,黄氏便抱怨道:“女孩儿不在家老老实实呆着,一天到晚在外头跑。你妹子真是个惹祸精。”
耀祖心里也觉得爹爹任由妹子在外头跑不是个事。两口子在镇口等了一会。英华和玉薇的马车打镇口经过,隔着帘子看有两个人影像是王耀宗两口儿,玉薇便叫停车,和英华说:“那边好像是大少爷两口子,莫不是在等二小姐?我先下去瞧瞧,你只妆睡罢。”她便下了车,隔着老远便笑道:“大少爷,少夫人,二小姐在车上睡着了。”
一阵香风袭来,玉薇提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笼过来,温柔明亮的灯光下,原来只有八九分颜色的玉薇,生生变成了十分颜色的佳人,更兼她满头珠翠,衣裳鲜明,笑语嫣然。王耀祖眯着眼将佳人细细打量,觉得此情此景很可以入画,便道:“你是我家的?我要与你画行乐图,一会和我走罢。”
玉薇眨眨眼,把惊讶压下去,笑道:“大少爷真会说笑话。还是请回家去罢。我们太太和老爷一定等急了。”
黄氏在一边打量玉薇。平常玉薇出入,她也常见,觉得玉薇生的虽然不如梨蕊,然妆扮入时,又天生的风流妩媚,这样的人儿在隔壁住着,她已是不能安心。今日丈夫觉得玉薇能入画,她心里更觉不安,看向玉薇的眼神里就带着敌意。
大少爷两口子和柳夫人不对付,这两位就是费心费力去讨好也是白搭,是以他两口子各有异样,玉薇不过笑一笑,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
到了大门前,玉薇把灯笼交给赶车的,隔着帘子轻喊:“二小姐,到了。”
英华便装模做样打了个呵欠,笑道:“居然睡着了——咦,大哥大嫂。”一边笑就一边跳下车。
耀祖急着画美人,又不想和讨人嫌的妹子说话,便指着玉薇道:“你,你叫什么?跟我走罢。”
黄氏在一边,两个眼瞪的好像牛眼样大。玉薇只妆看不见听不见,伸手去扶英华。英华不晓得大哥吃错了什么药,也只有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吸了一口气迈步。
耀祖急了,喝道:“你没听见我说话么?你!跟我走!”上前两步拦在英华面前,说:“你这个使女借我用几日。”
英华笑道:“大哥,借不了。她不是我家使女。”
上一回讨梨蕊,就不曾与。这一回不过借个使女用几日,又不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