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亭廊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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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一个狗洞,很小,一个成人是难以爬过的。泱生刚提起来的心,又忽的被猛砸了一下,俊美的脸上惨笑不止。
“念生!——”
你我,再不能见了吗?
泱生、泱生这是什么眼神?风吟看不懂,仔细想了想才惊了!“泱生!你竟然想钻狗洞!”
“狗洞怎么了,我不就是一只狗吗。”泱生整个人愈来愈呆滞,嚅嚅说:“只可惜我还爬不过……能爬进去就好了……爬进去我就能看见念生了……”
风吟一看,泱生的眉眼间哪还有一点清明在?“泱生你别这样!生生看了该多心疼,你想想念生,想想她……”风吟咬了咬牙,反正泱生现在不清醒,烧得糊涂,骗骗他吧,“生生在楼里等着你回去呢。你不回去,那孩子不是又要不睡觉了?来,跟我回去。”
泱生半张开嘴,好看的脸显得很傻。他想起念生彻夜等他回去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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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生睡不着,趁着李适睡得沉了,从他怀里小心翼翼坐起来,披件衣服踏上鞋,就推门出去了。
她不认路,因为府里实在太大,走着走着也不知道去哪了,只觉得那个方向,能让自己的心砰砰乱跳,里面一个声音在引导她:走过去,走过去!
这么大的郡王府,只有几个巡卫。每当有提着灯笼的巡卫走过,念生就蹲到柱子后面去,渐渐走得偏了,就再没有巡守的人了。
正是草长莺飞的三月(农历),脚下有一层绿绿的小草,踏上去感觉很绵软,像泱生给她温柔铺上的小褥。她屏住呼吸,看着即将撞上的青墙,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肯停下,就好像……泱生正站在外面等着她一样。
她在墙根那蹲下,把耳朵贴上去——“生生在楼里等着你回去呢。你不回去,那孩子不是又要不睡觉了?来,跟我回去。”
心蓦地一紧,念生赶忙捂住自己的嘴。是小爹爹!可是,自己明明在这里,为什么他要说我还在烟雨楼?他在和谁说话?爹……爹也在外面!
我和爹爹有感应呀!念生惊喜得跳了起来,笑得脸上的肉全部堆到一起,活像个包子,兴奋地扒着墙继续听,黯淡了一个月的眼闪着灵动的光,在夜里也是闪闪发亮。
“你让我去找她!”这声暴吼让念生吓得后退了几步。声音好像爹,可是爹从来不这么说话……念生不敢出声,怕惊动巡守,回头看了周围一圈,确定没有人,才又走回去,心砰砰直跳,就要跳出她的身体。
“啊!”念生慌忙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向后趔趄了好几步,还好尖叫及时被吞没,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一只手从墙下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洞伸进来,正盲目拨开挡住狗洞的杂草,胡乱摸索。
尽管那双只瘦得骨节突起,可是念生怎么会忘。就是那样一双手,抱了她整整八年,给了她这世上最好的保护。
爹爹!念生捂着嘴哭出来,跑了过去,跪在地上抓住那只焦急摸寻的手,放在手上蹭着。爹好烫,是不是又生病了?
墙外的泱生身子猛然一僵。他的手被抓住了,而且,那个人的脸是湿的。心中所有苦涩和不甘,只在瞬间便瓦解,替之以欣喜,不敢相信地问:“念生?”泱生把脑袋底下,脸贴着地,看见了念生也跪着,整张脸都埋在自己的手里,长长的头发披散、凌乱。
念生迟缓地抬起脸,仍是抽泣着,靠近了一些,把头钻出洞,在泱生的脸上亲了又亲,用力地握着他的手,不肯放。
泱生痴痴地看着自己的小闺女,连眨一下眼都不舍,强忍着泪水,声音颤抖地问:“念生,怎么瘦了……他是不是对你不好?”念生瘦了好多,已经没了以前珠圆玉润的样子,看得他心疼,“都怪爹爹没用……”
说到这句,泱生还是合着眼哭了,另一只手突然捶了一下地,砸得生疼,可是他却觉得还不够。李适是怎么待念生的?瘦了那么多,是受了多少委屈?
想起了什么,泱生问:“怎么这么晚还出来?他会不会责罚你?”
念生摇摇头,低声说:“爹小点声,会引来人。”
泱生巴巴地点头。好不容易才见到她,他不想再失去这样的机会,“念生过得可好?”
久未见面,念生很想他,试着从洞口里爬出去,但是连肩膀都没出去便卡住了,急得小声哭,“爹!我不要在这里呆着了!我想你!爹爹带我走吧……”
泱生心口一窒,像被一个钝器戳伤了般,窘迫地看着念生,眼里流露的是无能为力。他带不走念生,他逃不开烟雨楼也逃不开李适,“念生我……”他心疼地唤了一句,“爹爹没用……”
念生后悔了。她不该这样求他的。明明知道他们不能和李适抗衡,她还任性地提出这种要求,这不是在伤爹爹心么?念生擦干眼泪,强撑起一个大笑脸,说:“我逗爹爹玩儿呢!我在这特别好,他对我很好,真的爹爹,别担心了……”
假话终究是假话,再像也说不成真。念生想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轻松俏皮,可是声音里包含的勉强却怎么也掩不住。泱生更恨自己的失败,他的小闺女,在宽解他在瞒着他,她是真的长大了。
他带她走,然后呢?他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双十男子,一路躲着追他们的人么?这样的颠沛流离,念生怎受得了?泱生开口,刚想说他做不到,风吟蹲了下来,对着探出头来的念生说:“加把劲出来,你和你爹走。”
风吟的表情沉静,就像在陈述一个很简单的事情,淡淡地看了一眼震惊的泱生,说:“我有办法瞒过他们,你带着她走就可以。现在我只问你,你愿不愿。”
泱生从没见过这么严肃的风吟,印象中,他总是很妖媚的样子,然而现在这双狐眼却透着坚定,不容他拒绝。泱生点点头。愿,他怎会不愿?怕只怕,这只是愿景,而不能成真。
风吟若有所思,忽而一笑,恢复了平常模样,抓住念生一只手,对养生说:“你拽另一只手,把她拽出来。”见泱生抓住她的胳膊,才又对念生讲:“生生,会有点疼,忍住,不要出声。现在夜深,但也保不准有人发现,而且府里也会有暗卫,事不宜迟。”
风吟狠下心,“忍住!”,就与泱生一起用力,拽着念生的胳膊往外拖。
好疼!念生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尽管比以前瘦了很多,可是皮肉被坚硬的墙体撕扯的感觉还是很难过,凸出的尖锐石块割着她的皮肤。疼疼疼……爹爹!
念生在心里大喊,一声衣料被撕破的声音传出,念生向前扑去,跌进了泱生怀里,泱生抱起念生就跑,风吟跟在后面。
“爹爹!”终于能大声地喊一句,念生把所有想念都揉在这一句呼唤里,趴在泱生肩上哭,小脸皱着,衣裳从肩大腿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往外冒着血。
“别怕,念生,我们走,我们走……”泱生拍着念生,一时间忘了她有伤口,只顾着安慰她,疼惜占满他的心,却也不能忘他们是在逃亡。
念生被泱生拍得呲牙咧嘴,可也不舍得告诉他。风吟拉住泱生,往过一拖,进了一个暗巷,“行了泱生,我现在去楼里取点细软和药,看看念生都伤成什么样了。等换了干净衣服,给你们俩易了容,你们就出城,再也不要回来!”
“易容?”泱生问:“你会?”
风吟想到了什么,笑得惨淡,说:“自然是会的。”学了十年,怎能不会?就连师父……都说他手艺好呢,“我去了,你们在这等我。”
泱生紧张,就怕李适派人追来,不禁躲到了更暗的地方,这才放下心去看看念生。眸色一暗,自责神色爬上黑夜中看不清的脸,“念生是不是受伤了?”手中温热的液体……和不再光整的皮肤告诉泱生,念生有了很多伤口,“都怪爹爹……爹爹以后再不放开你了!”
念生扁起嘴,抽抽啼啼回:“嗯。”
泱生摸着她的脸,慢慢触到了她同样咬破的嘴唇,亲亲吻上去,就感受了血液的腥甜。念生受苦了。他含着她的唇叹了口气,长长一声。
只是郡王府的守卫怎么会这么松?念生跑丢了,竟然没有人来追?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泱生便问:“念生,他们看你看得紧吗?”
念生摇摇头,“几乎不看的,”觉得泱生会心疼她吃苦了,就亲了他的下巴一口,“他们对我都很好。”
事实上,婢女不喜欢她,因为她傻,所以总背着李适欺负她;至于李适,他太自信,拿泱生捏着她,她又怎么敢轻举妄动?这样的巧合,反而促成了他们的出逃。只是这么复杂的原因,念生是想不通的,泱生心里却明白了七八分。
他的女儿,若是真被厚待,怎么可能瘦成这样?以后……再不放手!
最好的幸福,只有他自己能给,念生。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两天……给自己跪了。本来有个神梗 我一懒,就没了。。。
☆、谁与亭廊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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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女儿,若是真被厚待,怎么可能瘦成这样?以后……再不放手!
念生身上有伤,细细碎碎,遍布肢体,泱生舍不得再搂紧,只能用脸贴着她温热的脸蛋儿,心里虽然悲哀自己的卑微,却也有一处光亮——只要逃开了,他们就能拥有崭新的生活。只有他和念生风吟,只有幸福,没有黑暗的过去。
“念生,告诉我,你每天在郡王府里都做些什么,吃些什么?”
念生眯起眼,天上的圆月的轮廓的更为清晰,回道:“忘了。”
“怎么会忘了?”泱生在她血肉外翻的肩膀上怜惜地吹气,“他每天都陪着你?”
爹爹……这是醋了?热乎乎的气暖了伤口,减去不少寒意。在郡王府一直没有睡好觉的念生闭上眼,困意来袭,漫不经心地说:“开始几天还看着我,后来很忙,白天就见不到了。”
李适自然对她很好,只是后来不知道每天在忙乎些什么,只有夜里能抱着她睡上一觉,大清早的就又走了。所以她每天还真是生活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地看书、默默地被欺负。
念生蹭蹭泱生的身体,露出一个满足甜美的微笑。李适的胸膛再暖,也不及爹爹半分呀!
泱生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惴惴问:“念生可喜欢……同龄的小伙伴?”这些年他剥夺她太多正常成长的机会,除了他和风吟,他没有让她接触过任何人。但是念生会不会也在期待着一个小伙伴来陪伴她,而不是,这个明显有点老了的爹?
他腾出一只手摸上自己的右颊,光滑如初。可是和念生那么大的时间鸿沟,让他恐惧,恐惧他的念生早晚有一天会丢下他,把她对他的爱淹没在岁月的洪荒里。
打更的人路过,泱生环视巷子外的世界,仍有灯火通亮,等待夜归人。
不褪繁华,不复繁华,长安城。
风吟提了些东西过来,拿出两张薄薄的东西,贴在了他们的脸上,并用工具涂上无色无味的料,再给念生细心处理了伤口,为他们俩乔装打扮一番,一对相貌十分普通的父女便站在了他的眼前。
风吟擦擦汗,说:“行了,这面具够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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