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擦擦汗,说:“行了,这面具够你们撑半个月了,世人少知易容术,就是我师父……也看不出来。半个月之内不要揭,可沾水;之后自然脱落,”收拾好废料,扔在角落,把行李递给他们,“这里面有最好的药和足够的钱,赶紧走吧。”
泱生抱着念生,我们?什么叫我们?愣了一下,“你不走么?”
风吟看似云淡风轻一笑,暗暗的光线看不出他有什么不舍的破绽,“我不走,逃亡啊,不适合我,”用手摸摸念生的面具,确定被人扒着撕扯都不会查出,“我要留在这享福,你们俩,保重吧!”
“不行,”泱生说,声音里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一起走,我不能留你在这里。”烟雨楼是个什么地方,风吟有多痛恨那里,泱生能不清楚?“你会易容,没有人会发现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风吟甩甩袖子,轻哼一声,“我不愿意和你们一起吃苦。我不愿意,泱生。你们被皇家的人盯着,要带着我一起送死么?”
手一震,即便是心中一直肯定风吟必定不是这种人,可还是心酸了。泱生低声说:“风吟,不是说好了么?你看你刚才,给念生包扎,你将来一定会是很出色的大夫。我们可以过得很好的。”
不是看不到泱生眼中的期冀和语气里的恳求,但是……风吟压下翻滚而来的复杂情绪,推了泱生一把,“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跟你们找苦吃的!快走吧,被人家发现是我放走你们,难免要连累我。泱生,你是想我死是吗?”言语之间,竟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泱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风吟和他相伴过八年那么漫长的岁月,现在要他丢下他,真心不舍;可是风吟口口声声不愿吃苦,他能怎么办?风吟风吟,你何时才能告诉我你内心的真正想法?
“小爹爹……”念生可怜巴巴地看着风吟,第一次叫出了口,“小爹爹不要离开生生。”
风吟冷笑退后两步,指着父女俩破口大骂:“你们俩真厉害啊,一大一□着我跟你们走绝路是么?”泱生好手段,连小孩子也煽动上了,“泱生,你没想过红鲤是怎么要挟你的?没想过李想是怎么要挟你的?呵呵,都是我啊笨蛋泱生!不是我告诉红鲤你的命根是念生,不是我带着念生去搅局,你能遭那些苦?你知不知道我多少次用手掐着你的女儿的脖子?!”
夜那么静,风吟再怎么压低声音,伤人的话听在耳里,还是刺痛了泱生的心,“你就是想让我们走才说这种话对不对?”泱生的眼里映着风吟狰狞的怒颜,怎么也不肯信,对自己和念生好了七八年的人,那么纯良的一个孩子,会做出这种事。他不信!
“不信?”风吟看向呆愣愣的念生,冷笑说:“未念生,你告诉你爹,我有没有?”
念生的眼睛亮而圆,直直地盯着风吟冷酷的脸庞。是的,是小爹爹带她去那里,告诉她爹爹在被人欺负;也是他在很多次夜里,把他的手伸向她细弱的脖子,不断收紧。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就因为曾经伤害过,就要否认一切疼爱吗?
不。念生摇摇头,垂下眼帘,小声说:“小爹爹没有。”她不会不喜爱小爹爹,从她有记忆起,小爹爹就是那么温暖的存在,在爹不在的时候那般细心地照料着她,她怎么舍得去责怪他?“小爹爹别抛下生生,好么?”想起风吟可能再不会疼着她,眼里就积起了泪水。
这死丫头……风吟恨得牙痒痒,忍不住吼了一句:“有完没完?!你们俩不嫌恶心我还嫌呢,赶紧给我滚!被人抓住还要连累我,在这磨磨唧唧什么!”
感到念生哆嗦了一下,泱生也只能摸摸她的头发去安慰她。不要说念生。就连他……都心寒了。怪只怪自己没能耐,给不了风吟好日子的盼头吧。
“搜!那边也去看看,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是!”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夹带着搜寻什么的说话声。风吟面色大变,抓着泱生的肩膀就带着他往城门跑。
迎面而来的是阵阵冷风,灌得他们几个都清醒了许多,风吟身上的香气隐隐传入泱生的鼻中,化为苦涩不已。
长安城晚上并不关锁城门,仍沉浸在盛唐的假象当中。念生和泱生这一对平庸父女没有引起官兵的任何注意,只拦下了衣着光鲜的风吟,动手动脚。
那天晚上的夜格外冷,念生忘不了的那种冷。她回首,是风吟敷衍着差官的妩媚模样,一笑一挑眉,都是致命的风情。
他大红衣,眼如狐,明艳如同长安城里通明的万家灯火,青春正当值。
如果能洗去这一身纤尘,那么风吟,必定是火的仙子,跳跃在念生清澈的眼中。
可是小爹爹,你为何不要生生?
念生缩回了泱生的怀里,泱生一时竟没有言语可以去安慰她。
“找!找!找!都给我找!”
还没走远多少,念生听到李适暴躁的吼声,下意识地抓紧了泱生的衣襟。
她抬头,已经找不到风吟的身影了,却看见一身单衣的李适也正凶狠地看着她,吓得她赶紧低下头。
那双眼……李适眉头一皱,那双眼好熟悉,可是她不是那个混账的小东西。不过是忙了几日就敢跑?李适握紧双拳,微仰起头,皇家少年的高贵威严流露出来。
未!念!生!你一辈子都逃不开我的手掌心!等我拿下这个江山,看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能跑到哪里去!李适觉得烦躁不已,明明只是丢失了一个玩具而已,可是心里为什么这么……心慌?好像丢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找!找不到就不用再回来!”李适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骂走了说找不到人的下人,他才发现自己根本静不下心来。
未念生,你悄悄跑进了我的心,又为什么要离开?下次,再有下次,我一定绑了你的手砍断你的腿戳瞎你的眼,让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让你再也没有办法想着逃离我!
李适面色不善,转身而去,少年挺拔高傲的背影转眼就消失在混乱的人群当中。
泱生扭过念生的小脸,扣在颈间。他看向黑蒙蒙的前方,沉重地笑笑。念生,你还是喜欢那个世子的吧?年轻的,干净的。
从此他们将踏上一条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路。
别了长安,前途未卜。
如果天亮了,就会升起清晨的雾。不管是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他都将珍惜那段有过风吟的过去,和有着念生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xd,这章又渣了,表拍我。啊啊啊啊,改了两天还是这德行,我要怎么办啊!
另,不要问我风吟给他们的是不是人皮面具,这是个bug,我不想说……
风吟弟弟果然是坏人啊。
☆、谁与亭廊西
*
风吟悄悄地回了烟雨楼,坐在泱生的屋里。大红衣裳,长发凌乱,瘦削的身体的影子映在地上,孤零零一条。
泱生的屋子杂乱不堪,一看就是被人翻过的。他庆幸,李适的人已经走了,而烟雨楼的人也没有太在意。毕竟,丢的是念生,赖不到他们头上。
楼里的生意大不如以前。按以往来说,即使是泱生这么偏远的地方,在后半夜也能听见厅里的曲声和笑声,而现在,厅里或许还唱着,却再也传不到这里来了。
风吟站起身,往香炉里抛了点兰香,将它们燃起,那味道清幽无比,就像泱生和念生还在一样。他走到床前,摸摸念生的小褥,温度早已不在了,凉凉的。
生生……风吟闭上眼,想起念生走时哀求他的眼,凄惨得让他揪心。什么时候,那个小傻子,也会有这么复杂的眼神了?可是生生,长痛不如短痛。今天我们三个全走,明天将是李适和烟雨楼的两方追击,逃也难逃。
烟雨楼的手段,泱生没受过不知道,可是他自己,却是清清楚楚的。
他们会找壮丁轮。暴不听话的妓子,彻底践踏妓子的人格和尊严;就算是逃了出去,不论多远,也会把尸体抬回来。烟雨楼的背景,强大而可怕,但凡违背他们的,都会不得好死。
风吟惨淡笑开,挪着沉重的双腿走到橱子前,从里面搬出一桶油,用力抬起,泼洒在窗户上,床上,等到屋里的每一处都布满了滑腻的油,最后一点,风吟用他白净的手抹遍了他的衣服,和他那张初现了坚毅的脸。
泱生逃不掉烟雨楼,但是风吟可以。所以,只要“泱生”死了,风吟逃出去,是没人能追得到的。因为那个风吟,也早已是个死人。
风吟伸手拿起打火石,手上沾着油,而且颤抖不止,掉了很多次,又重新弯腰拾起来。
他打起火,红色的火光照亮他并不十分美丽的脸,狐眼里闪着同色的火光,跳跃摇动。
泱生,你伴我护我八载,风吟……不会看着你死!
风吟用蜡烛点燃屋里所有能烧的东西,平静地看着满房间呼呼而起的火焰,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合上盛满哀思的狐眼,红袖一抬,毅然决然地点燃了自己的衣服。
窗户关着,看不到外面漆黑的夜色。风吟被火烧得生疼,强忍着疼痛,跪在地上,冲着药谷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师父……温如凉!”风吟痛吼一声,喊出了温如凉的名字。
那些他曾爱过的、恨过的,再也不能困扰他了。
天宝十四年三月,一代名妓莲公子,死于烟雨楼的一场大火中。
绝代风华,终归灰烬一地。
此后天下,再无令人魂牵梦绕的佳人莲,也无那一抹艳丽而凄凉的红衣风吟。
*
连夜赶出长安,一路平安,所幸没有遇见坏人。泱生不敢稍作停留,雇了辆马车直直赶向下一个镇子。
路途颠簸,泱生都觉得自己的骨头散了架,只能把念生牢牢抱在腿上,生怕她的身子受不住。就算自己的腿都麻了,也不舍把她放下。
眼前的念生面容普通至极,摸上去手感如同真正的皮肤一样,丝毫看不出破绽。泱生的眼里闪过一丝犹疑,不知道风吟现在怎么样了。
泱生微微掀起帘布,窗外的景色疯狂倒退,就像过去的旧时光一般,虽然还存在着,但是不去回首,也就再也看不到了。
这一路上,开始的关卡都还有拿着念生的画像官兵在比对,过了几个城镇,就没有了特意查看他们的人。泱生稍稍放下心,看来那个世子的势力并没有大到纵横天下。
念生仰起头,因为连赶了好几天的路,脸色显得苍白,说:“爹爹,喘不过气来。”
泱生眉头皱起,责怪道:“怎么不早说?”念生那么懂事,若不是真难受极了,怎么会开口给他添麻烦?泱生对车夫说:“师傅,找个馆子停一下,咱们休息一会儿。”然后更抱紧了念生,递水给她喝。
车夫憨厚地笑着说:“您总算肯休息了!把我都累个半死,孩子怎么受得了啊!”
泱生抿抿唇,他怎么只顾着赶路而忘了念生身体弱?自己还是不合格的吧。
“没事的,爹。儿不难受。”念生看见泱生自责的神情,心像一只小手揪了一下,疼得她更难以喘息。
车稳稳当当停下,泱生抱着念生下车,给了车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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