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师父回君阳山好不好?”他认真地看着齐团,眼中神情如同乞求一般,对于一向淡薄的容青主而言;这句话是非常难以说出口的。
齐团想都没想;立刻摇头,“师父你开什么玩笑?”
容青主一怔,旋即勉强笑了下,“嗯,师父只是在开玩笑。”
齐团见鬼一般看着他,不可置信。
容青主道,“我今天下午启程回君阳山一趟,你自己照顾自己,不该吃的东西不要吃,学会自己穿衣服……”
他又说了好多,直到齐团站的脚麻,悄悄换了只脚支撑身子,这才突然住口。
容青主揉揉额角,他从前一向是少言寡语的人,什么时候变得啰嗦到令人生厌了……可他就是放心不下,就像上次知道她离开梁国之后就迫不及待赶来一样,总是觉得她还是那个一不小心就会被地面凸起的石头绊倒的眼盲姑娘。
这天早朝,定疆带着几个礼官向小皇帝告辞,朝堂之上终究还是不愿意得罪齐团和小皇帝的占了多数,定疆只得带着他们的琳琅公主,打道回府。
小皇帝开心地下了早朝,齐团接过银锭递来的雨伞,谢绝了邀请她同行的大臣,径自走在出宫的路上,雨水越下越大,她回头隔着朦胧的水雾,突然看到了在宫廷飞檐角下躲雨的定疆一行人,他亦冷冷地看着她。
齐团一时怔忪。
“我送你一程。”她这么说道。话刚出口,她自己都有些怀疑,本来想想罢了,她居然真的说出来了。
定疆也愣住了,重重雨幕中只有瓢泼大雨杂乱无章的声音,定疆咬了下牙,对身后同行的礼官说了一句,“先行告辞。”然后大步朝齐团走去。
最后一次罢,最后一次放纵自己。
定疆这么告诉自己。
兴许此后一别,他们两人一辈子也不会再见了,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恨她,不过可能只有这一次的机会能再同她同行了。
他弯腰取过被她捏的温热的伞柄,想让自己笑一笑,可最终扯出个不伦不类的如同面部抽搐的表情。
齐团抬眼看看他,低头唇角无奈地笑,揽着虽说飘逸古雅可却有些累赘的广袖,低声道,“这边请。”
走到驿馆的时候,定疆目不斜视没有一点要进去的想法,齐团又陪他往前继续走下去。
雨声哒哒,齐团的袖子和裙角沾上雨水,又湿又重,定疆也看到了,他犹豫了下,艰难道,“驿馆已经到了,那我就告辞了。”
齐团侧首看了看已经错过许久在雨幕中看不分明的驿馆,干脆地说,“我送你回去。”
定疆却摇头拒绝,“不必了。”
齐团亦不勉强,他转身欲走,却突然回头,道,“公主殿下,定疆能不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他吞吐着,艰难又缓慢地说道,“相处一百多个日子里,兴许你讨厌我固执,不满我的倔强,可是我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一丝一毫……哪怕一点点喜欢过我?”
不能回答,不能回答呀!她重复着这么告诉自己,最终还是苦笑了下,“你不仅固执和倔强,你一点都不听话,你少爷脾气,你从不肯低头了解下我的苦衷,你自以为是,你傲慢自负……”
定疆脸色变了又变,他从未想到过他在她心中竟然如此糟糕。
齐团顿了顿,又接着道,“可是——”
他的心瞬间欣喜起来。
可齐团话未出口,突然听到银锭在不远处短促地提醒了一句,“殿下,快走!”
齐团立刻醒悟过来,倘若有外人在,银锭一般自己充当隐形人的角色,他的本事只要他想隐藏,更是无人能觉察到的,倘若他出声,那定是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齐团皱眉回头望去,几个黑衣人在寂静的雨巷伸出朝她走来,粗略一数竟然有十多个。
银锭不敢再耽搁,匆忙现身同黑衣人纠缠起来。
齐团从小到大遇到的刺杀也不算少数,所以还算处变不惊,她大致估计一下,八成跑不掉,于是她合上手中的雨伞,在伞柄初用力拧了一下,果不其然地抽出一把亮晶晶的短刃。
她将伞扔到一边,大步朝银锭跑去。
银锭一向是个狠角色,当年在暗卫训练营的时候,他一个人可以徒手杀死十只凶狠的饿狼,可是人同狼不同,人比狼更为凶狠狡诈。
在齐团赶来帮助他之前,他已经杀了五六个人,血的颜色顺着雨水流入护城河,杀敌一百,自损八千,他的大腿被狠狠花了一刀,血被雨水冲洗地快速晕染开来,他不怕疼,也不怕死,所以他根本没管大腿上伤,直接用力将剑刺入了对面人的喉咙。血喷了他一脸。
此刻雨已经渐渐停了,血水流淌不动,在几人脚下累积成一片深深浅浅的泽,太阳从云层中露出了脑袋,世界瞬间明亮起来。
黑衣人的动作更加快速,招招都凌厉得要致人死地。银锭格挡得也越发吃力了。
他好不容易的了空隙,这才发现,右臂又被划伤了,他换了只手拿剑,靠着墙喘了会儿气,心里在咆哮,殿下!就说你得加暗卫,你总是不信,哪里有这种刺杀,一下子蹦出来这么多人,这难道是有后台什么都不怕?!……好歹这是皇帝脚下啊!
齐团替他格挡了下,数了下还剩下四个,正要动手,一个黑衣人被人偷袭从后心刺入,满脸不甘地倒地,露出了身后定疆的脸。
齐团松了一口气,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低头给银锭检查伤势。银锭失血太过,眼前一阵黑白,他看到此景,估计齐团应该安全,闭上眼睛靠着墙壁慢慢下滑。
定疆用袖子擦拭了剑刃,正要继续格斗,却突然停下了手。
黑衣人取下面罩,小声飞快地说道,“小将军,这是老爷的意思,小将军不要插手。”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把粉末抛向齐团,齐团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刺痛,眼前一阵黑暗。黑衣人见此景,拔剑就朝齐团心窝刺了过去,一阵刀剑碰撞的清鸣声,银锭脸色苍白地靠着墙壁,道,“爷还没死呢!”
“找死。”黑衣人低咒了一声,朝银锭刺去。
银锭飞快地格挡,催促地对齐团道,“殿下快走!”
39
39、师父的愧疚 。。。
浓烈的血腥味;银锭气喘吁吁的声音,枝头惊飞的鸟雀;和巷子口百姓的大声惊呼,这些都掺和在一起争先恐后地传入了齐团的耳朵。
黑暗重新笼罩她的双眼;强烈的痛苦竟然让她一瞬间冷静了下来,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平静又飞快地划开了妄图偷袭她的黑衣人的喉咙,她歪着脑袋;“你们来刺杀本宫之前;竟然没有打听过,本宫最不惧怕的就是黑暗么?”
定疆此刻依旧怔怔愣在原地发呆,他一会儿看看齐团;一会儿看看地上的尸体和捂着伤口喘气的家臣;脑中一片空白。
家臣小声催促定疆动手,可是他只是不停的摇头,好不容易上前一步却又后退两步,家臣无奈,只能放弃地拉扯着定疆撤退。
巷子口百姓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此刻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一场百分百成功的刺杀,居然就这么失败了,他真是不甘心!
···
容青主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时候,齐团正坐在院子里,把手放在阳光下,微皱着眉似痛苦似忍耐的地感觉手上灼热的滋味,她瑟缩了下,把头埋在膝盖里,不说一句话。
银锭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他手臂挂着白布系在脖子上,看起来依旧虚弱苍白。
齐团侧耳听到动静,问了一句,“谁在那?”
“团团。”容青主出声唤她。
“师父。”齐团垂下眼睛,淡淡苦笑了下,不等他责备就自我检讨道,“是我粗心了。”
“定玉君?”他问。其实不必问出口,他心中也知道了答案。除了定玉君和沈太后,谁还会对她赶尽杀绝。
齐团点头,没有说话。
站在旁边的银锭看不下去了,对容青主说道,“国师,你帮殿下看看眼睛吧,太医说康复无望,殿下不信,我也不信,刺客用的顶多是下三滥的药粉,失明也不过一阵子,为何殿下如今还看不见东西?”
容青主翻了下齐团的眼皮,问道,“团团,相信师父么?”
齐团用力点点头。
“师父一定能让你重新看见东西的。”他道。“那些太医不过是些庸医,他们给你开的药喝过吗?”
“没有。”齐团摇头。
“团团真乖。”他温和地说,转身面向银锭的时候,神色瞬间阴狠了下来,“怎么处理那些太医,你心中有数。既然他们自以为后台牢靠,就看看他们牢靠的后台能不能保下他们!”
银锭点头抱拳:“是。”然后转身离开。
齐团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她无奈道,“我敬她是哥哥遗孀,无意冒犯于她,为何她步步紧逼,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容青主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发,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留。”齐团握紧了拳头,“小皇帝长大了,不需要一个不知进退的娘指手画脚。”
他接着问,“那定疆呢?”
齐团沉默了下,揽着容青主的脖子软软懦懦的撒娇起来。
容青主不忍责备,她瞪大双眼茫然没有焦距的模样让他心疼坏了,怨恨自己没有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结果让她平白遭此伤害。
定疆!
容青主眯起眼睛,他不会放过定疆的,他受够了这个毛小子的优柔寡断和当断不断,当然,不可否认,他更不满的是齐团对定疆的维护,每次见到,他心里都闷得发慌。
····
容青主回来的第二天,齐团脱了鞋子缩在亭中榻上发呆,银锭被容青主叫走去练习煎药,齐团终于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加个暗卫。
亭中流水声滔滔,偶尔能听到鸟雀的欢鸣,她的皮肤可以感触到阳光温热的滋味,可是眼前却是一片黑暗,齐团摸索着从桌上取来茶盏,杯盏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鸣声,而就在这声音响起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阵故意放轻的脚步声,齐团皱眉,“谁在那里?说话。”
那头沉默了半响,才轻轻问,“你——”
话音刚出,齐团已经意识到了那是谁,“你走吧。”
那人沉默。
“师父回来了,公主府的巡逻不同往日松散,你快些离开吧。”齐团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他道。
齐团笑了,“本宫没有迁怒于人的习惯。”
他看齐团下定决心赶他走,也不敢再停留,倘若真被容青主发现,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天那句话没有说完,不过想来如今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不过我还是有句话想告诉你。”齐团转身面对他,虽然还是一片黑雾,她竭力回想起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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