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晓得乔瑜有没有见到那只小船儿,只知道每日晚上她去的时候,门口清清楚楚,一干二净,并无前夜小纸船的身影。
长河渐落,晓星西沉,这夜已然是乔瑜回府的第八夜,碧落一人到了无待居前,里面的烛光似乎越来越黯淡,窗户上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暗影,却望不见乔瑜的身影。她从怀里仍是拿出一只小纸船,蹑手蹑脚地放在门前。小船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碧落又忙寻了一块小石头压在小船里。
“小舟一叶,既要随风,你何不由着它去?”
正文 18 生非汝有
碧落听到有人问话,却丝毫也不吃惊,拾起了小船,笑道:“我怕他走了,谁来载你常明侯呢?”
她转过身,将小船递给身后那人,那人明眸蓝衫,望着她,负手而笑。他望了许久,才伸手接过纸船,淡笑道:“你送了我这许多船儿,也不晓得哪一条才能载得了我?”
“既有心,早晚得乘扁舟,于五湖烟水中逍遥忘机。”碧落微笑道。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乔瑜大笑着推开了无待居的门,书桌上整整齐齐叠着七只小船。他信手便将那第八只叠到了其它的纸船上面,对碧落笑道,“这日子太过奢望。不过承你美言,愿我能早日能得偿心愿。”
乔瑜站在一旁出神瞧了这八只小船许久,一回身,才见到烛光影映下,碧落面上两个梨涡浅浅浮现,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他心中忽地一丝柔情涌动,望着碧落柔声道:“这几日耗费精神叠这几只小船,可是未曾好好休息?”
碧落摇了摇头,托着腮笑道:“几只小纸帆,哪费得了什么功夫?只是见你心事重重,博你一笑罢了。”
乔瑜沉默片刻,淡笑道:“你不必忧心。在南郊,是发生了些小事情,我不过在细思缘由罢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碧落惊奇道,“与你有关么?”
“那日大皇兄和二皇兄争执不休,各不让步。我正要劝二皇兄无谓生事,大皇兄乘二皇兄不备,刺了一剑,恰好我瞧见,替二皇兄挡了一剑。大皇兄仍未肯罢休,我只好伸手抓住了他的剑。”
碧落这才想起,适才乔瑜推门取物用的皆是左手。她一着急伸手便抓了乔瑜的右手,才见到他右手包扎着一层白布。
“谦王怎么如此狠心,若伤了……筋骨可如何是好?”乔瑜虽轻描淡写三句话,碧落又怎么听不懂当时情形之危急,乔瑜稍一不慎,只怕这条性命便已经搭进去了。
乔瑜全不在意:“皮肉之伤而已。只是……”他叹气道:“我平日一向甚少理会朝局,得过且过。如今才晓得两位皇兄一夜之间竟然势同水火,连兄弟之情都不顾了。”
碧落抓着乔瑜的右手,蹙眉望着他:“四平叔说,这家里事只有家里人才能解,可我不明白,皇上既有几位兄弟儿子,何必单单叫你犯险?他分明晓得你的心思不在这些事情上。”
“惜乎生非汝有,天地之委和也。”乔瑜半晌才长叹道,“我既然做了父皇的儿子,便要替他分忧。有些事情,父皇不能做,其他人不好做。惟有我不在朝内任事,与各人皆无利害纠葛,只谈兄弟情分。若非如此,父皇也不会叫我去。”
碧落仔细又看了看乔瑜的右手,见果然无甚大碍,这才随意坐了一张椅子,微嗔道:“我和珞如以前还说谦王为人谦和,瞧来还是阿清最清楚他,说他小时候便害过人,难怪现在对自己兄弟也能下得了手。”
“章清怎么晓得大皇兄小时候的事情?”乔瑜奇道。
碧落摇了摇头:“我也不晓得,下次见了她再问问她。对了,你可告诉了皇上?皇上若晓得他这样做,定然会严惩他。”
“我朝几代以来,皇位皆是明争暗斗而来,父皇对几位皇兄训导甚严,小心防备,可未料到两位皇兄仍是如此。后来在乾极殿,我见父皇的脸色,着实不太好看。那时五位皇兄跪在地上听他训斥,只有我和六皇叔在他身边,听到父皇低声叹说了一句“种因得果,一切皆是定数”。六皇叔对我说,想必父皇终究是对当初和五皇叔争帝位的事情,有了悔意。”
“我若再告诉父皇大皇兄动手的事,叫父皇情何以堪?”乔瑜叹气道。
“你怎么这么糊涂?可若不告诉皇帝,谦王以后只怕更会得寸进尺。害了你不算,还要害其他皇子。”碧落埋怨道。
乔瑜摆了摆手,道:“这都是小事。后来在乾极殿,二皇兄将一切都推说不知,父皇又问了泰王府里将军段全宗,这人竟将全部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其实大皇兄言之凿凿,两人潜逃,若非二皇兄主使,谁能如此?好在父皇似乎也一心要息事宁人,并不深问,只是叫二皇兄在泰王府好好思过,又叫收了他们计默、段全宗三人,明日就问斩。”
“他们的事情,与你何干?你为了这些事情费心思量,不如好好养伤才是。”碧落叫道,她嘟着嘴,“还有一处伤在哪里?”
乔瑜瞥了一眼左臂:“这点伤不碍事。朝廷里近日里风波不断,才费人思量。”他忽然又瞧着碧落微笑道:“我听说你这几日,一直忧心忡忡,都不曾好好休息过。”
“四平叔说的么?”碧落觉得羞涩,面上悄悄浮起了红云。
乔瑜静静地望着碧落,叹了口气:“朝内局势愈发混沌,连你这样不相干的人,都要为之伤神。碧落,你与其在我府里这样煎熬,不如……”
“好与不好,皆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你常明侯府何干?”碧落顿时恼羞成怒,对乔瑜也没了好气,“皇上没说什么,你常明候反而不耐烦我呆在这里了么?”说着紧紧地盯了乔瑜一眼,转身便跑出了房去。
“碧落。”乔瑜叫道。
碧落停了下来,却没回头,也不出声,只是远远站着,扭着头瞧着天上的圆月。这般默默僵持了许久,乔瑜终于淡笑了声:“明日我要去个地方……”
碧落静默了片刻,一言不发,只从小径一路跑回了房。
天上明月高悬,照得见几人心思?三月春风,几时才能吹到各自心中,吹开十里柔情?
※※※※※※※※※※
乔瑜和碧落,分别骑马,朝着曲靖城的西面而去。乔瑜不说,碧落也不问他去哪里,只是趋马相随。到了西市,才见到这地方人山人海,好似大半个曲靖城的百姓都来挤在这里,围着一个地方,拥挤不开。
“这里是……”碧落心里惊疑不定,望着乔瑜。
“西市法场。”乔瑜沉声道。前面人群将法场里一层外一层围成了一圈,实在无路,乔瑜带着碧落下了马,沿着一边前行,前面遇到了阻拦拥挤人群的兵役。乔瑜同他们低声说了几句,他们立刻让了开,放乔瑜和碧落进了圈内。
正文 19 风雨亭亭
前面顿时一片开阔,碧落这才瞧见前面一处临时搭了席棚,想必是供监斩的官员使用。另一边竖起了一根高高的木椿,却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那是什么?”碧落问道?
“犯人处决后,做悬首示众之用。”乔瑜瞄了一眼,带着碧落到了一处人少僻静所在,静静地立在那里,“今日要处决泰王府的三人。”
碧落这才明白,默默地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只随着乔瑜在一旁静观。天上虽有乌云,太阳仍若隐若现,眼见得日头转到了正空,该是到了正午时刻。
这时有一队兵役,带了三个人上来。皆是身着囚衣,两膀背缚,跪在地上,招子插在肩上,头发蓬松。三人身后各站了一个刽子手,磨刀霍霍,只等着午时三刻,就要行刑。
乔瑜指着其中一人,对碧落道:“这人便是段全宗。”碧落见那段全宗年约四十,两颊消瘦,眼窝深陷,如今死到临头,面色漠然,毫无惧色。她不禁低声叹道:“临死不惧,不愧是位大将军,大丈夫。”
乔瑜闻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碧落见到席棚里出来一个人,身着官服,当是监斩官,待旁边的一个兵役“哐”地敲了一声锣后,便一手将圣旨高高托起,说道:
“上谕:罪民计默,戴公怀,段全宗三人,刺杀皇长子谦王,嫁祸二皇子泰王,图谋不轨,欺君罔上。以上种种,罪恶昭彰,法不容赦。命将三人即刻枭首示众,以昭国法。”
外面看杀的百姓见立刻要行刑了,更是一波一波地往里涌。戴公怀低着头,看不到面上的表情。计默忽然苦笑道:“也不晓得这一刀下去,能不能立即就死。若死不成,又要受老大的苦。唉……”
段全宗哈哈大笑,又双目一瞪,大声道:“你我大丈夫,死则死尔,还饶什么舌?”
乔瑜目不转睛地盯着四人,碧落心有不忍,将自己躲到了乔瑜的身后,却又露出半个脑袋望着法场。又听到监斩官喊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吧。”兵役“哐哐哐”地敲了三声锣,拖长了声音叫道:“行……刑……”
三名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戴公怀抬起了头,神色坦然。计默面有惧意,闭上了眼,却仍是仰起了头。段全宗跪在中间,斜睨了两边,微微冷笑。
忽然听到有人远远地扬声道:“且慢!”围观人群和兵役都吓了一跳,刽子手的刀都僵在了半空。监斩官本坐回了席棚,奔了出来。乔瑜微眯了眼,朝声音来处望去。
那边人群慢慢分开了一条路,法场的西北,来了几个人。当先两个的也是兵役打扮,在前面清开百姓。后面一男一女,皆是素衣素袍,他们身后跟了一个下人,拎了一个圆笼。
碧落见那女子怀里抱了一把琴,一半焦黑,那男子身子高大肥胖,可又十分灵便。她不由得上前了两步,低声道:“是泰王和珞如。”
“他们来做什么?”碧落回头问乔瑜,“莫非是来劫法场救人?”
“二皇兄被拘在府里,怎得又擅自跑了出来?”乔瑜沉着脸,又朝后面那人拎着的圆笼里瞧了瞧,忽然叹道:“二皇兄倒也难得……”
碧落踮起脚尖望去,原来这圆笼里不过装了一壶酒,五个杯子。碧落忽然心里一明,望着泰王乔昊和珞如,心里五味杂陈,退到了乔瑜身后。
“泰王,这是……”监斩官跑到乔昊面前。
“顾大人,我只和他们说上几句,误不了你的事。”乔昊声音洪亮如昔,可再无往日的那样的霸莽气焰。监斩官瞧了瞧他左右,见他并未带兵,便点了点头站到了一边。
碧落见一向咄咄逼人的泰王,眼下言语谦恭,语气萧索,便似变了一个人。忽然心中一动,只觉那日的事情,未必如乔瑜所说那么轻描淡写。乔桓在南郊面对乔瑜都下了去手,又怎么会只是在乾极殿上唇齿相讥这般简单。他万般筹谋,该是早已经暗中搜罗了不少铁证,一心要置乔昊于死地。
适才监斩官宣旨中的大罪,本应该都是落在泰王头上,幸得这法场上几人不顾性命,将事情担了下来,皇帝又年老惜子,这才顺水推舟,让泰王逃过一难。否则以泰王鲁莽的性子,若非遭历巨变,苟且活命,怎么又会如现在这般气焰全消?
乔瑜和泰王虽是异母兄弟,可情急之下却护住了泰王,倒是对着兄弟两字瞧得重得很。若真如此,那日被乔桓伤了两剑倒还罢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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