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忍不住冷笑:“万先生。我林碧落是罪臣之女,见识浅薄,能保的住薄命一条已是万幸,又哪有什么提携之力。他常明侯寻错人吧?”
“侯爷说,若姑娘要报杀父之仇,待叛乱平定后,他随时恭候大驾。只是眼下无人可托,惟姑娘与邱绎亲近,乃最合适之人,求姑娘顾念昔日之情。薄施援手。侯爷感激不尽。”
碧落沉默了良久。才低下头道:“这些话都是他教你说的么?”
“那是自然。我这么个粗人怎么能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亏得侯爷耐心,一字一字地教,记这话都叫我为难了好一阵子。”万元吉一拍桌子,正想大笑。又忍了回去。他再是粗人,也从话中听出碧落与乔瑜的纠葛之情,又连忙拍了两下嘴巴。
“可我实在有心无力,常明侯他……”碧落终于轻声道。万元吉一听,忙到了碧落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又道:“庸州被豫王两万大军牵制住,城内储藏的粮草无法运出,侯爷已经亲自去了庸州。这三件事中。唯这件事,需要些时日。”
“他……去了庸州?”碧落一惊,抬起头来,“如今只有曲靖有暮江天险,还算安全。他若去了庸州。岂不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庸州有三万兵马,昭南已平,扈州安稳,后方无忧,比嵚州稳妥了不知多少倍。姑娘不必多虑。”万元吉对答如流。碧落苦笑道:“这话也是侯爷教万先生的么?”
“嘿嘿……”万元吉搓了搓手,憨笑了几声,又正色道,“侯爷交代的我都说了。林丫头,你自己保重。”他拍了拍碧落的肩膀,不知怎的,碧落顿时想起了林书培和四平。她眼眶一红,也低声道:“万先生,你也多保重。”
她转念一想,又问道:“万先生,泰王真的就没话问我了么?”
万元吉叹道:“侯爷已经撤掉了泰王府和谦王府的御林军,如今一切安好。我们王爷他……他已经晓得了一切,这才将我交给侯爷驱使。”他虽未说其他,可一想便可知,若非心灰意冷,又怎么会将身边唯一可用之人交与他人?
“你替我转告泰王,珞如对他,终有歉意。”碧落黯然道。若怀歉意,终是有情,总有些许安慰。
万元吉默默点了点头,摇头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要走,到了门前又转过身来,轻声问道:“林丫头,你可有信要我带给侯爷?”
人既不愿相聚,又何必鸿雁传书?情长情短,恨多恨少,又岂是一张纸能写得下?碧落垂头静默了许久,终于摇了摇头,淡笑道:“我不识字,无信相托。”
万元吉又讪笑几声,再次拱手,才开门离去。
碧落一人坐在房里,思绪便如凝结了一般,过了片晌,才又抽出了那张信笺:卿未负吾,吾至负卿……海阔鱼沉,遥祝平安。这字清瘦秀拔,舒展自如,果然字如其人,可这字与那“方生方死”卷上的字又何其相似。他临那字时,可是字字刻骨,才会生情铭心?
“乔瑜,我决不会悔,你也切莫要后悔。”她又想起自己在勤问殿对乔瑜说的话。其实乔瑜心中十分明白,无论是他心中记着旁人,抑或是他杀了林书培,碧落却从未有一丝悔意,更从未想过要报什么杀父之仇。只是她面对不了自己,她害了常玉害了愫琴魏知兴害了哥哥娘亲,她自作聪明,害了这么多人,她怎么能坦然面对这一切因情而起以恨止的结局?
每每深夜想起惊坐,便是一身冷汗。
只是她的心思从来也逃不出他的掌握,他什么都一清二楚,所以万元吉对答如流,所以他才会说“卿未负吾,吾至负卿”。而他,可会悔不当初么?
乔瑜,你可会么?
她心口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燥热,心烦意乱间,她捏住了信笺便递到烛火上,火花沾上了边角,立刻铺天盖地朝信笺中间卷来。碧落眼看着它将“卿”字烧成了灰烬,忽地心一疼,又慌忙将它抢了回来,将上面的火扑灭。
一大张信笺只剩下了两指宽的纸条,好在上面还余下八个字:海阔鱼沉,遥祝平安。难道这是天意也叫她看淡么?叫她莫若相忘于江湖。
碧落淡淡一笑,将这残字收到了怀里,缓缓起身,也出了门去。
外面街上的敲更声远远传来,已然是三更天了。可中堂的烛火依然点亮着。邱绎手里拿着烛台,正在仔细看桌上的地图。碧落心中暗喟,堆出一脸笑容:“大将军,还不休息么?”
邱绎抬起头,瞧见碧落站在门边,也微笑道:“和万先生说完话了?”
“万先生没回来这里么?”
邱绎摇了摇头:“我之前便和他谈完事了,他同你说完,应该趁夜便赶回曲靖了。”
碧落入了厅堂,叹道:“泰王教他问了我不少珞如和豫王的事情,我如今也睡不着了。索性来瞧瞧你。”
“是么?”邱绎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仍是仔细看着桌上的地图。
“你瞧什么?这么夜了还不休息么?”
“嵚州不过两万人马。兵少将寡,却四面被围,我在想如何再重新布防。”
“若是我去城楼站岗,你们是不是便可多出一人上阵杀敌了?”碧落笑嘻嘻地问。
“娘子军倒是古亦有之。可我怕你若去城楼站岗。又被豫王的人捉走了,到时候我若再想见你便是难如登天了。”他瞧着地图,淡淡笑着。
“娘子军这样辛苦的事情,还是叫燕燕去做比较好。我惫懒惯了,可做不来这样的苦差事。”碧落伸手接过了烛台,笑道,“不过,小惠说你前几日杀了几个生乱的流民盗贼。我倒是觉得,与其杀了他们。倒不如罚他们去站岗。扈敏若要攻来,好歹还得多杀几人,是不是?”
邱绎一愣,回身瞧了瞧碧落。碧落目含俏皮,一眨一眨地正望着邱绎。她见邱绎瞧他。又笑道:“邱绎,你瞧我做什么?可是我说的不对么?还是你真的要我上城楼站岗么?”
“你真的提醒了我。”邱绎若有所思,“这些人困在嵚州城,杀不如疏……”
他思忖了片刻,才道:“这些人不怕死,又贪财,若是能收买他们,倒是可以给嵚州多了一批生力军。只是……”
“只是什么?”
“四处作战,朝廷手紧,一时之间,哪里来有这么许多银钱给我们去收买这些人。便是有,一时半会也送不来嵚州……”邱绎蹙眉道。
“我晓得江子衿和她夫家倒是有许多钱……”碧落想起江子衿,叹道,“嵚州虽不如庸州富庶,可还有不少大财主,可惜他们未必肯送钱给我们。这些人都精明的很,同那顾铭胜一般,若不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他们是绝不可能拿出钱来。不过……”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邱绎好像也与她心有灵犀,两人互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不如同他们也做一笔生意?”
“这事情我还需再想一想,再问问……朝廷的意思。”邱绎沉吟了良久,叹了口气,起身道:“扈敏的大军至今未有动静,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我要去南城楼上去瞧瞧。你早些回房休息吧!”
碧落见他一人要走,忙扬声叫他:“邱绎……”她将烛台一放,上前赶上邱绎,扯住了他的袖子,笑道:“我也要同你一起去。”
邱绎低头瞧着碧落半晌,见到碧落满脸笑意,面色溶溶便如桃花娇艳。他忽地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抱住了碧落,埋头在碧落的肩上,便如在昭南邱将军墓前一样。
嵚州艰难,惟盼相扶……
艰难不过人心。乔瑜,你猜得到所有人的心思,可明白你自己的?
碧落心中微叹,伸手也抱住了他,低声道:“邱绎,邱伯伯同我说过,你一定会做个比他能干的大将军。”
邱绎默然了许久,点了点头,慢慢抬起头来,低声道:“我不会让爹爹失望,亦不会叫你失望。”他这才又微笑道:“你随我去城楼上,可还要我背你么?”
碧落嫣然一笑:“出了门你便是大将军,我可不敢指使你了。不过……我仍要你背我到巷口……”
邱绎皱了皱眉头,碧落挑眉道:“怎么?当了将军便要起面子了么?”
邱绎笑着摇头,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上前两步蹲了下来:“上来吧,只背到巷口。”
碧落笑嘻嘻地趴到了他背上,邱绎背起她,忽地轻声道:“碧落,多谢你。”
她抬眼望着天上的上弦月,笑道:“若再废话,便要你背我到城楼上,叫你脸面尽失……”
上弦月,月满思念溢。此时邱绎正在身旁,你又在思念什么人?
碧落摇头哂笑自己的心思,只将手轻轻环住邱绎,又将头倚在了他的肩上。
正文 6 嵚州艰难
孤月高悬,虽已是深夜,嵚州南城城头上士兵仍是不停地四处巡逻。碧落随着邱绎站在城头,扈敏的大军不过离城门五里地,那边毫无火光,只有士兵的呼喝声与机械劳作之声传来,好似一头传出鼾声的雄狮,睡在了嵚州城之旁。
“那是什么声音?”碧落不明白对面敌军兵的呼喊声。
邱绎淡淡道:“他们在加固攻城的楼车,待万事俱备,很快他们便要攻城了。”
“可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叫我们晓得了他们的攻城计划,我们也有防备,他们岂不是弄巧成拙?”碧落有些惊奇。
“他手中人马众多,六倍于嵚州。又刻意将大军贴的这么近,摆明了便是示威。扈敏几日都未发动攻势,嵚州虽无战事,可城中人心惶惶。便如一把剑悬在在你头,不晓得几时落下来,”邱绎目视着远方,“欲破其城,先破民心。扈敏用兵十分老道,他从前还故作懦弱,为了捉拿那泰王府刺客之事,被谦王泰王呼来喝去……”
“邱将军……”一名哨兵过来,指着远处对邱绎道,“他们好像在埋锅做饭。”
前方扈敏的营地果然已经亮起了火光,从楼上望去,点点星火延绵了几里路,叫人心中生起难言的恐慌。邱绎眯起了眼睛:“此时造饭……天亮了便要攻城了。”
“传令下去,各守岗位,叫严副将他们都到城头来。”邱绎冷声道。他又沉思了片刻,一转身见到碧落站在一旁,他低声道:“大战便在眼前,这里危险的很,你先回去。”
“我要陪着你,瞧你如何打赢这一战。”碧落笑道,“只不过我要换一身军服,免得盖将军又说你儿女情长。”
邱绎望了碧落片刻,才无奈地笑了笑,叫人带碧落去换了一身军服。
他从来也不晓得如何拒绝碧落。从前如此,眼下仍是如此。可他又真的想要拒绝碧落么?她便似那西华桃的老根,盘踞在他心里。若她在,无论何时何地,都叫他心中多一份踏实、坚定。
固守老根,方不惧畏劲风。
※※※※※※※※※※
碧落第一次见识了战争的残酷。从前不过经历青锋营围剿林书培那一次,已经叫她自己苦痛万分。可如今烽烟一起,嵚州城全城沸腾,杀声震天,四处可见流着鲜血的尸体。前一刻还在眼前厮杀的人。下一刻已躺在了地上。大战之中。人命便真如好似草芥一般。
扈敏军队造了登城楼车。蒙上湿牛皮,十分坚固,无论是木石铁火都极难破坏。可他过于托大,竟以为自己十二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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