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敏军队造了登城楼车。蒙上湿牛皮,十分坚固,无论是木石铁火都极难破坏。可他过于托大,竟以为自己十二万大军所向披靡。才一心造势,无意中给了邱绎喘息准备的机会。而邱绎竟然早准备了破这楼车的雉尾炬。用枯草缚扎,还装了铁的箭头,用油浇浸,烧着后掷到楼车上,凿穿牛皮,烧毁了楼车。
扈军手持火把,蚁附登城,纵火焚烧。嵚州的军民从城楼上往下浇水,扑灭大火,驱走敌军。
邱绎站在城头,持弓而立,不知有多少攻城的士兵死在他的箭下。便是白袍血染成赤,他亦从未曾后退过半步。
一战之下,便叫扈敏不敢小觑嵚州的防守。
扈敏几次进攻南城不能胜利,又退回五里,散开了兵马,将嵚州团团包围起来。几位守城的将士中,有人主张趁扈军分散,开城出击,可邱绎仍是主张坚守。他说扈军多日攻城,因攻不下,所以团团包围,目的便是想诱城中的人循机出城,他好分而破之。他又说敌众我寡,出城出击又失去了城防之助,决无胜算。不过几日,碧落便见盖豪和其他的将军对他言听计从,毫无违逆。而两边便就此陷入了艰难的僵持之中。
乔瑜朝堂庙算,邱绎冲锋陷阵。他们二人,交浅言深,果然是绝妙搭档。难怪当初昭南之事,如此痛快地解决。若林书培不死,昭南城如今也是同嵚州一样,全城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又不知道要有多少孤儿寡母失去依靠。
一战之间,碧落曾对乔瑜杀了林书培的几缕怨恨,竟然淡去了许多。是非对错,原来是这般难以断定。小不忍,则必乱大谋,乔瑜的心里,难道不是去小忍,而图大谋么?
如今,她林碧落又该为嵚州城再做一些什么呢?
五月十五,嵚州初战之后不过几日。在这短短的战争空息中,嵚州衙门面前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许多人都围在衙门前看热闹。
原来衙门口悬挂出了一面告示,旁边站了一个衙役一个书吏。围在告示前的百姓虽多,识字的却没几个,都只在外面指指点点,并无一人上前。正在这时,人群里挤出来一位身穿黄裳的女子,她问其中其中的书吏道:“可有人借了银子给你们么?”
书吏为难地摇了摇头,那女子站在前面犹豫了片刻,伸手到怀里,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林碧落,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子衿?”碧落回头,见到叫她的人,挽了一个髻子,已经是做了婚后妇人妆扮。碧落怔了一怔,到了她旁边,低声道,“我来借点银子给官府。”
“借银子,借什么银子?”
“你没瞧见告示上说的么?官府要向百姓借银子,待朝廷平定豫王之乱后,按本金两倍返还。且衙门与借款之人立下文书字据,决不拖欠反悔。”林碧落指着告示说。旁边百姓听到了,又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没想到你还认得几个字,”江子衿讥讽着,她又高声叫道:“官府的话你也信么?何况你又有多少银子,要都借给官府么?”
碧落忙将她拉到了一边,嘘声道:“我好歹也有十两银子,若打胜了,到时候便是还给我二十两银子,我岂不是赚了?”
江子衿嗤声道:“你那十两银子又管什么用?填牙缝么?”围观的百姓顿时“轰”地笑出了声,人们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人群里有人也高声叫道:“管他多少,十两换二十两,白赚了十两,岂不是好事?为何不做?”
“这世上有白赚的银子么?蠢货。”江子衿冷笑道,“我娘家婆家皆是生意人,我还能不晓得其中的奥妙?总需得朝廷平了叛,打败了豫王才能回本。林碧落,你可能保证朝廷一定打得赢这场胜战么?”她这话一下子点到了关键之处,底下人顿时鸦雀无声。
“朝廷若打不赢,我林碧落这二十两银子倒还好说。可你陈江两家的百万家产,便都成了泡影了。”碧落亦不示弱,立刻顶了她一句。
“你放心,我们两家多年经商,根基稳固。再是如何,也不会成为泡影。你多虑了……”江子衿哼声道。
“如今嵚州被围,便是你的人逃出去了,你们陈家这么多土地房产,可能逃的出去么?若嵚州城破,你们的钱再多,也都进了豫王的口袋,难道能留给你们么?”碧落问道。
她刻意将声音提得高。眼前的百姓,有人粗布衣裳,有人锦衣华服,有人背着竹筐,有人带珠佩玉,一时都凝神只听着碧落说话。
“皇上登基将近三十年,向来天下太平,鳏寡孤独皆有所养。自临王监国,更是多施仁政。可这几日,扈敏大军攻城,有多少嵚州的弟兄,死在大家眼前。你们自己说说看,是想要皇上、临王执政,还是要豫王谋反成功?”碧落高声问道。
衙门前百姓沉默了片刻,有一人轻声道:“自然还是以前的日子好。”立刻有人此起彼伏的响应:“谁想要家破人亡,我们当然要过太平日子。”“若贼兵来了,咱们的祖坟都要被践踏了。”“我虽只会做豆腐,也知道皇上必胜。”可最后喧闹的人声都只汇成了一句话,众人一齐振臂高呼道:“咱们死守嵚州!”
“不错,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我还不如将我这十两银子给了官府。城破,我林碧落便是没了性命,又何必要这十两银子。可若守住了城,我多赚了十两,又何乐而不为?”她瞧着眼前的百姓,目光从每一人面上扫过,瞧见人人都握紧了拳头,面色激愤。她自己心中顿时也更振奋了许多。
“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江子衿上前到了那书吏面前,“我看这生意做得来,这文书我先同你们签。”
百姓齐声喝彩,为江子衿鼓掌,大叫了一声“好”。那书吏问道:“这位娘子,你肯借多少银子?”
江子衿从怀里取出了一叠银票一扬,交给了书吏,道:“我替陈江两家各借一万给官府,事后我们两家一共要拿回四万。”那书吏满面堆笑,伸手便请江子衿入衙门写文书。
“等一等。”碧落叫道,“江子衿,你便不怕蚀得血本无归么?”
“林碧落,是你会做生意还是我会做生意?”江子衿又讥笑道,“你不是说了么,若赔了,我们陈江两家都是家破人亡,那我还要这两万两银子做什么?”
碧落一愣,转身对着那书吏叫道:“哎……你有了这两万两银子,可还要我这十两么?”
正文 7 惟盼相扶
“要的要的。”书吏连忙赔笑道,“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不管多少,都是咱们百姓支持朝廷,守护嵚州的决心。”
“说得好!”百姓们再一次大声鼓掌,又有几个人上前来,要问这借钱之事。书吏连忙叫旁边的衙役先陪着,笑道:“我先带这两位姑娘进去,咱们一个一个的来。”
碧落和江子衿随着书吏一进了衙门,便再不管那书吏,两人朝一旁的走廊一转。见左右无人,林碧落才嘻嘻笑道:“想不到你也做戏也做得这么好?”
江子衿扬起头,哼了一声。碧落又笑道:“那两万两银票我晚上便叫人还给你。”
“不必了,我是真的要同官府来签这文书的,”江子衿将手一摆,“我说过我不做赔本生意。我不要这两万两,不过来日我要你三倍还我,比这官文告示上说的还要多一倍。”
江子衿又轻笑道:“你若不肯,我这便出去告诉外面的人,适才我不过是同你作了一场戏,是来哄他们的银子。到时候,瞧你们怎么收拾?”
碧落一怔,脑子里不过转了几转,立刻便点了头。
“林碧落,这是官府的事情,你能做的了主么?”江子衿见她点头,又追问道。
“我做不了主,早晚也能寻到人替我作主,你放心等着收银子罢。”林碧落笑道。
“谁能作主,是那个什么邱将军邱绎么?”江子衿凑到了碧落跟前,斜睨着她。
“林碧落,原来你们是合伙起来骗人的。”走廊另一边突然传来一声高呼,接着便跑过来一条红色的人影。碧落一听到这声音,叹了口气,转身便拦住了来人:“燕燕,你要做什么?”
“我就说瞧着你们不对劲。我要出去告诉外面的人,你们两个是大骗子,合伙坑他们的钱。”燕燕瞥了两人一眼。江子衿只是翻了翻眼,闪到了一边。燕燕推了碧落一把,叫嚷着便要跑出去。
“邱绎招募死士,安顿流民,修筑城防,全靠这些银子。”碧落沉声道,“燕燕,你自己想清楚,若要坏了邱绎的大事,你便立刻出去。我不拦着你。”
燕燕脚步一顿。半晌才转回头。她盯了两人良久。又狠狠地瞪了碧落一眼,跑向了衙门后堂。
碧落见她回了衙门,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她翘起鼻子,又朝着江子衿吐了吐舌头。江子衿却嗤声道:“她何必要这么讨厌你,你又不喜欢那个邱绎。”
“你说什么?”碧落顿时心跳加速,声音飘忽。
“我一眼便瞧得出来,她喜欢那个什么邱绎。不过她恨错人了,你又不喜欢那个邱大将军。”江子衿讥讽道,“你心中的人,是在曲靖?还是那个可以为你作主的人?”
碧落低下了头,只瞧着自己的手指,微微发抖。江子衿太过聪明。几句话几个眼神便能瞧清一切。可这聪明两字,从来也不是女子在世上安身立命的本钱,否则何明又怎会只中意憨钝的小君,丝毫未曾察觉到江子衿对他的情意。或者如她自己,聪明得害了那么多人。害死了哥哥、娘亲和爹爹。
过了许久,碧落才抬起头,强笑道:“子衿,你们家若不让你当家,才叫做了蚀本的买卖。”
“你的事情,我没有兴趣知道,你也不必担心。那银票留在这里,我明日再来签这文书罢。”江子衿得意的一笑,朝着衙门口行去。可走得远了,忽然又停了下来,背对着碧落轻笑道:“林碧落,你可晓得为什么我许多事情都拉上你,都要同你说?”
碧落微微摇了摇头。江子衿仰起头,高声道:“因为我再不如意,可见了你,心中便又高兴了。原来这世上的失意之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
她轻哼了两声,频频袅袅地出了衙门而去。碧落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衙门的大门边,这才苦笑了一声,喃喃道:“你哪里知道,这世上的失意之人,怎会只你一个,还有那么许多许多……”
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得与不得,均有天命,可有人真能由得了自己的心意么?世间离合,究竟是天道循环还是人定胜天?任谁也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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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敏再攻嵚州前的三四日内,嵚州城百姓断断续续借出了三十多万两纹银,这结果好得大出碧落与邱绎的意料之外。邱绎又用这些银两新购武器,招募死士。嵚州本是大城,且战前又有不少流民涌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竟然又征得四五千人愿意加入守城抗敌。
便是连仲燕燕,也不知从哪里召集了一群娘子军,为城防士兵准备饮食,照顾城内老幼。如此又可节余出一批后勤士兵。“爱”“书”“楼”论:坛“:整”:理“
嵚州的城防,再次坚固地出乎扈敏意料之外。碧落也不晓得邱绎是如何靠这两万多人挡住了扈敏这如潮水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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