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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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春风-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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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于远又留下了半数的暗卫,隐匿在寝殿的四处。
  虽说承永殿的明侍暗哨,哪个不是经过精挑细选,严审暗查,个个身家清清白白,又皆是他的心腹之士。
  只是,君于远已经失去了一次。那种切肤之痛,令人痛不欲生。
  当年的他,便是相信自己有能力保苏言周全,才会放任她潜伏在前太子君于丘的府内,暗地里用尽一切手段,慢慢地破坏、蚕食。
  就因为君于远这份笃定与自信,生生葬送了苏言的性命。
  如此,此时此刻他已是立于明国巅峰,有了无上的权力,有十成的把握保证苏言的安全,却仍旧不敢让她有半点受伤害的机会。
  将承永殿防得滴水不漏,君于远这才略略放下心。
  龙撵一路前行,在一大群宫侍的簇拥下,直奔天牢。
  刑部尚书张清早已候在天牢前头,恭恭敬敬地在君于远跟前行了正礼。
  “皇上,天牢鱼龙混杂,乃污秽之地。不若臣下将苏修容提上来,再细细审问?”
  君于远睨了他一眼,居高临下,眸底凝着一抹冷意:“朕乃明国天子,神鬼也得避让几分,这区区的天牢又如何进不得?”
  “带路——”
  “是,臣下遵旨。”张清诚惶诚恐地答着,一面拘谨地在前面领路。
  潮湿阴暗,脏污杂乱,阵阵异味飘来。
  昏暗的烛台,映得几人的身影在石墙上摇曳,透出一丝鬼魅。
  脚下被人踩了千百遍的青石略显凹凸不平,隐约可见一小片干涸的暗黑血迹。
  天牢关押的皆是皇亲国戚,贵胄子弟。
  自君于远登基后,兄弟姊妹或问罪,或伏诛,或远嫁他乡,天牢曾关押的犯人寥寥无几。
  至于先前进来的,有心高气傲不愿受辱,自行了断的。
  有刚硬倔强,或屈打成招,或受不住重刑支撑不住而亡故的。
  亦有怯懦软弱之辈,几番求饶,只为留得性命。最后,许是物尽其用,死得其所;也有中途叛逃,被追踪格杀……
  君于远经过一间间铺满尘灰的隔间,即便如今已是空空荡荡,却似乎仍旧遮掩不住空气中蔓延的淡淡血腥。
  张清极少进天牢,看见如此光景总觉得心底有些戚戚然。
  反观身侧的帝王,神色如常,举手投足不掩其凌厉气势。他脚下的步伐,不由又稳了几分。
  天牢地下一层的尽头,与之前的隔间截然不同。
  红烛闪动,明亮而温暖,檀木桌椅和紫金床榻一应俱全。桌上放着一套玲珑剔透的白瓷杯,看成色,正是前朝之物。侧面的小炉热腾腾地冒着白烟,正在煮着茶。
  君于远轻轻一嗅,居然是龙井新茶,唇角不着痕迹地一翘。
  张清瞅见这一笑,暗自心惊。
  转头看向铜镜前,细细梳着乌发,略略失神的女子,朝她低声一呼:“皇上驾到,苏修容还不前来迎接?”
  “啪”的一声,苏贤手中的木梳落在地上,断开了两截。
  她顾不上捡起自己最钟爱的梳子,提着裙摆便急急冲上前来,对着君于远“扑通”一声便跪下了:“臣妾苏贤恭迎皇上,吾皇万岁。”
  君于远示意狱卒开锁,环顾着这明净舒适的隔间,似笑非笑道:“看来,苏修容在天牢里过得不错?”
  伸臂一抚,榻上的锦被竟是蚕丝所制,柔软滑腻;床头放着几本书册,打头一本的页面上写着“前朝逸事”四字。脚边一顶金丝翠雀花纹的熏炉,精致小巧,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珍品。
  袅袅白烟,浅淡甘香的味道,正是宫中除却龙涎香外,只得四妃才配用的极品熏香“红丝”。
  君于远转头瞥了张清一眼,看得后者身形微晃,几近要站立不稳,这才慢悠悠地下令众人退了出去。
  望着张清险些连滚带爬,急切离去的身影消失在尽头,他这才将目光转向了苏贤。
  “臣妾在牢中日夜神伤,只求能见皇上一面……”见君于远的视线停在了她的脸上,苏贤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就着趴跪的姿势,急急往前移了两步,仰起头委屈地呢喃道。
  “是么?”俯视着脚边之人,满脸黯然之色,君于远嗤笑道:“苏修容是要想见朕,还是想要离开这天牢?”
  “朕倒觉得,苏修容在此处过得有滋有味的,并不着急离开。”
  苏贤一愣,以往的他虽说不上温柔体贴,也是微笑礼待,何曾这般冷凝与疏离?
  她心里惊慌无措,伸手揪住君于远的衣摆的边角,恳切道:“皇上,臣妾是被人教唆,才一再犯错,还请格外开恩,饶恕臣妾……”
  “教唆?”君于远低头盯着她,淡淡地笑开了:“这人是谁?朕在此洗耳恭听。”
  苏贤急切地想要摆脱所有的罪状,心思百转,最后暗暗咬牙道:“皇上明鉴,谢家以苏府上下性命为胁,臣妾不得不从。苏家此次与臣妾断绝关系,定然亦是谢当家授意……”
  “甚好,”君于远低低一笑,苏贤只觉手背一疼,手一松,衣摆又平整地飘落回他的身前。
  牢狱外,一人隐在角落,恭谨地站着,垂首呈上宣纸,上面一字一句俨然是方才苏贤所述之事。
  苏贤怔然在地,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君于远的用意。
  有自己的供词在,谢家罪证确凿,此次定难再翻身!
  苏贤丝毫不在意谢府以后会如何,此时此刻,她跪在地上的双膝发麻刺痛,却顾不上这些,希翼着这次自己将功补过,皇上是否会网开一面?
  下一刻,君于远却转身走了出去,连一瞥也不未曾留下。
  苏贤大惊失色,手脚并用地扑了上来,牢门却在此时再度锁上。
  她趴在地上,双目发红,声嘶力竭地质问道:“皇上,皇上为什么这样对我?”
  先前高高在上,百般恩宠,如今却弃之如敝屐。
  自己不过想要在后宫有立足之地,不过是想要得到他宠爱,不过是想要往后的日子更为舒坦……
  她只是个弱女子,想要在吃人的皇宫中生存,用些手段有什么错,踩着别人的骸骨往上爬又有什么错?
  即便是君于远,当年不也费劲手段,害了多少性命,这才登上了帝位?
  将苏贤不甘心的神色收在眼底,君于远侧过头,只淡然地道了一句:“……朕厌恶你这张脸,尤其是它竟跟言儿有七八分相像!”
  他心心念念的人,居然被人如此利用,让自己怎能容忍?
  “言儿”是谁,苏贤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这段时日以来皇上的宠爱,原来不过是一场极为可笑的、虚假的梦。
  她颓然地倚着牢门,仰头大笑,张狂而尖锐的笑声在天牢中回响。
  这就是自己一再祈求的,明国帝王的心……
  可惜,这个人不是没有心,而是这颗心老早就落在了旁处。
  苏贤笑着,泪水却止不住地自眼角落下。一直以为费尽心思地往上走,就能走到最高处。可惜在跟前这人眼里,兴许自己只是个无趣的跳梁小丑,可笑又丑陋。
  她望着君于远,万念俱灰,只求一个说法:“既然皇上不喜臣妾,又为何将臣妾的品级一升再升?”
  从六品宝林到四品美人,再到三品婕妤,二品修容,晋升之快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的……
  “既然如此,朕便许你一个明白。”明国的帝王一掌拂袍,看向苏贤的眼眸墨沉沉的不见分毫怜惜:“朕不杀你,却不会轻易放过……”
  言罢,君于远再也不看她一眼,抬步便往外走去。
  苏贤愕然地呆在原地,因为这张脸,他不杀自己。
  却也因为这张脸,他憎恨自己。
  于是,君于远便慢慢地将她捧在高处,却在苏贤以为要走到最顶端,享有无尽的荣华富贵与无上的权力,成为最有资格站在帝王身边之人时,眨眼间便捏碎了她美梦,任其破灭殆尽。
  从云端之上坠至泥潭,天差地别,苏贤咬着唇,只觉浑身有着犹若粉身碎骨之痛。
  原本在天牢中还带着一丝希望,等着君于远救她离开。如今,只有绝望蔓延至四肢百骸。
  苏贤瞪大眼,死死地盯着远去的身影,歇斯底里地叫喊道:“君于远,终有一日,你会失去所有,你将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
  恶毒的字眼,一遍又一遍的在空荡的牢狱中回响。
  尖锐刺骨,仿佛毒蛇般,生生钻入君于远的耳中。
  他双眼一眯,身侧一道暗影掠过,尽头的声音登时哑然而止。
  “看着苏贤,别让她死了。”
  君于远脚步一滞,冰冷的声线吩咐着,便走出了天牢。
  候在外头的张清分明听见了苏贤的叫嚷,他却神情自若,似是充耳不闻。
  明哲保身,他真是恨不得双耳突然暂时失聪,免得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君于远将手中的口供抛至张清的怀里,头也不回地道:“余下的事,卿知道如何去办了?”
  张清低头粗略一扫,一目十行,愈看愈是心惊胆战。
  苏府与世家暗中来往,苏修容计划谋害宫中嫔妃,刺杀前太傅萧霖……
  独独一条便足以定为死罪,更何况是数罪并列?
  可是谢家数十年基业壮大,在明国的势力根深蒂固,此番命前去抓拿,尚不能连根拔起。
  张清琢磨片刻,小心翼翼地询问:“皇上,可是要臣下立刻派人去苏府一趟?”
  谢府或许动不得,苏家小小的江南商贾,却无需忌讳。
  若是能从苏府中寻出证据,谢家亦百口莫辩!
  墨眸在张清的身上一扫,君于远微微蹙起眉头:“苏家家主苏和对此事并不知情,只是听信他人,无端被利用罢了……”
  张清一怔,霎时心中了然,当下领命而去。
  怪不得皇上将苏家两姊妹纳入后宫之中,怪不得对苏修容与谢家一直容忍……
  思及此,入朝三年有余的刑部尚书不自禁地眯起了双眼,眸底精光微闪。
  果真,圣意难测,伴君如伴虎……

  旖旎

  回到承永殿,君于远抬步走向寝殿的脚步一顿,转身往浴池走去。
  虽然张清所谓天牢中的污秽,他并未放在眼内。自己却不愿带着一身的异味,让苏言的身子沾染上什么。
  只是君于远却在寝室扑了个空,床榻微凉,原先躺在上面的人儿早已不见踪影。
  他皱起眉,起身走至门外,正要找宫侍问话,却听见偏殿一阵隐约的琴音传来。
  君于远倚着殿门静静聆听,时而柔美古朴,似是低低诉说;时而细腻轻快,犹若林中清风拂过,令人心旷神怡。
  不愧是七弦白玉琴,琴声美妙绝伦,非一般的檀木琴能比拟的……
  循着琴音,他抬步往偏殿走去。
  院中的木槿花零零飘落,略显残败之态。只是风起飞花,美景依旧。
  粉色的花瓣落在石桌前,身穿素色裙衫的女子稍稍垂着头,乌发自瘦削的肩头滑下,遮掩了半边侧脸。长密的睫毛一颤一颤,专注于指下,全神贯注。
  伺候在侧的李唐瞅见了自家主子,正要行礼,却见他挥手阻下。便往后一退,躬身离开了偏殿。
  君于远就这样盯着落花中专心弹奏的女子,直至一曲终了。
  苏言抬起头,瞥见一旁的他,诧异道:“皇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见言儿沉浸在琴曲中,便没有贸然打扰。”君于远笑着上前,将外袍披在她的肩头:“秋风渐起,言儿怎地穿的如此单薄?”
  苏言低头望见自己,一袭轻纱罗裙,一件坎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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