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逸顿时哽住,伸不出手去接。
良久她挑眉:“不要?那谢了。”收了绳子牵马联络感情去。
陆小王爷吃了个哑巴亏,长吁口气,手脚伶俐地挑了另一匹追出去:“等等我!”
他原计划是要去后山遛马的,可自打马厩出来,见长河只是牵着马优哉游哉地跺步。
“你不上马试试?”
“不用。”
“这样牵着走有什么意思。”又不是马夫。
“小王爷请便。”言下之意想干什么快走人,她姑娘还要散步勿打扰。
陆清逸上马一溜烟奔后山去了,长河一个人在王府闲晃了半天,完事又去温泉泡了大半个时辰。
她推门进屋,也未点灯,就着月光坐在桌边。
桌上铺着纸张,蘸墨的笔搁在砚台,纸上勾勒出的男子面容模糊,五官中只画出一双眼,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泫然欲泣。
她从小学画练眼力,一笔一划皆要全无出入,所以记人极准。
她们师姐妹跟着师父学习,所学本领不同,修习的四艺也不同。大漠学棋,棋局如行军布阵,运筹帷幄;落日学琴,听声辩位,轻功可至无声境界;孤烟学字,峰回路转起承转合,剑法亦千变万化;她自己学画,每处细节铭记于心,施展暗器的手法与穴位务必精准无异。
余,连,山。
长河忽然提笔,下笔一气呵成,鼻子,嘴,下巴线条,男子温文浅笑的模样跃然纸上。
与三年前记忆中的一面全无变化。
在黑暗中不知坐了多久,感到有些饿,因晚膳只随意吃了点,长河起身,想去厨房找东西填肚子。
出来就见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斜倚着门柱似是睡着了,披散的长发凌乱覆在面上。
长河抬脚踢了踢人。那人恍惚抬眼,艳丽眉目犹带着将睡未醒的迷蒙,平添几许诱人味道。
对于他展露的风情,无心也好有意也罢,她完全没触动,只神色寡淡地看着他努力清醒的样子,缓慢端着茶盘站起来。
视线落在茶盘上的精致糕点,她向来没有凌虐自己胃的喜好,顺手拿起一个,糕点入口即化,沁入心脾的薄荷清爽,口齿留香。
云曼看着她吃完一个又一个,连空盘子都恨不得舔干净。
长河满足了,嘴才得了空:“等多久了?”
他温柔道:“没有多久,刚到。”
“刚到就睡着,刚到这糕点都凉了。门掩着的,你进来便是了,何必枯等。”
他笑了笑:“不想打扰你。”看她好像在专注思索,贸然进去会打断她思绪,更何况,“我有私心。”
“什么私心?”
云曼没回答,只柔声道:“你早些歇息吧,养足精神。”
她什么都没跟他说,他的样子却好像什么都知道,长河盯着人,缓慢问道:“你知我明日要赛马?”
“我知那位余爷要赛马,而你对他有兴趣。”
她半晌没说话,再开口音调平平,听不出喜怒:“原来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云曼摇头:“并非你明显,是我。”他顿了顿,“像我这样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总要比别人强上不少,否则如何取悦……”他说到这里突兀住了口,对长河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胳膊忽被人抓住,云曼惊讶抬眼,整个人猝不及防被压至一旁的墙上,那姑娘俏丽的面容近在咫尺,与他鼻观鼻,眼观眼。
以往不是没被人压过,他心下却很清楚她对自己根本没兴趣,可即便如此,胸膛下哪处还是很剧烈地跳了一下。
他睁大的瞳孔映着一双黑眸,那眸子慢慢靠近,俯下的唇瓣似是要触上……屏住呼吸的一瞬,眸子中忽然涌上笑,呼出的气息也从他唇上移至耳侧,她伏在他颈窝低低地笑:“你耳根红了呢。”
面孔泛白,瞳眸圆睁,耳根漾着蜜色红晕,这幅惊慌情动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呵。那次在圣女宫她早见识过他的手段,演戏不难,难的是无时无刻不在演戏。
房顶的脚步声已经离去,先前她听到声响,才将他压到一旁以免暴露形迹。这么晚会是什么人从屋顶经过。
长河松开抱着云曼的手,身形起跳跃至房顶,追了好一段路,眼前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她在竹林中穿行一刻,骤出竹林,视野中直接闯入一座凉亭。此时已近三更时分,尚有两人坐在亭中喝酒聊天。
那两人也看到了她,骆子旭眼中惊讶一闪而过,温声笑道:“长河也睡不着么?相请不如偶遇,坐下喝一杯吧。”
长河站在原地未动:“骆小王爷,余爷,两位真是好兴致。”
三年前由她师父布局,落日负责,在京师捣毁了一个迄今为止最大的辽国探子据点。为了引出幕后更大的黑手,也为了杀一儆百,那日在据点百花楼外监斩几个探子头目,围观的人潮之中,她远远地注意到一个人。那人面无表情,那样的肃穆与周围喧闹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她觉得有点怪,再想细看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时隔三年,今日在大堂之中,见到的第一眼她就认出来。
余连山那时为何出现在百花楼外,只是巧合吗?他不同寻常的表情代表什么,与辽国探子有何关系。这次出现在王府又是何缘由,骆子旭……究竟意欲何为。
猎场试探
蕲州天高皇帝远,年前有骆王府暗地招兵买马的传闻出来,纵使尚无真凭实据,也不得不防。若不能事事掌控先机,等到已成既定事实,或许回天乏术了。这事原本与六扇门并无关系,各地藩王的动向自有皇朝的暗探负责,大漠此番却将情报都拦了下来,应当是敬重骆老王爷,想给骆府留条后路之意。老昏君的暗探系出宦官一脉,捕风捉影屈打成招最是拿手,若是骆王府的事情移交到他们手中,小则多一桩冤狱,大则万一打草惊蛇,到时候逼得骆王府不得不反,天朝又起变数。
长河对当今的皇帝老头全无好感,谁坐这位置她根本不在乎。但如大漠所说,现下时辰未到,就算真要改朝换代,也必须在最恰当的时机,动用牺牲最少的手段。
骆子旭就算要反,成王败寇,与她无非立场不同,可倘若勾结辽人……蕲州虽说被治理得一派繁荣,但造反所需兵力非一般可及,与辽人联手各取所需虽为下策,也是最后可行之道。骆子旭会吗?为一己之私通敌卖国。
“贸然闯入,打扰两位雅兴了。小王爷方便的话,可否借一步说话?”
余连山识趣站起:“时辰也不早了,余某先回房休息,告辞。”
余连山人走了一刻,骆子旭抬手示意长河坐,长河缓步迈入长亭,在他对面坐下
他拿起一壶新的酒坛,开封,递给她:“没有未用的杯子了。这样喝不介意吧?”
长河接过,他又替自己开了一坛,仰头灌了一大口。
没想到斯文俊雅的骆小王爷,也有这样豪迈喝酒的姿态,没有任何违和感。
这世上有一类人,做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当然,哪怕只是存在着,便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想要跟随。
长河静静看他喝了半坛酒,开口提议道:“这样喝干酒没意思,不若我与王爷玩个游戏。”
“好啊,什么游戏?”
“我手上这枚铜板,王爷猜是刻字还是花纹,若王爷答对,我便回答王爷一个问题;反之我可问王爷一个问题。当然,被问的人也可选择不答,把酒喝光就是。”
“倘若都选择喝酒,岂不无趣?”
“王爷知道我是捕快,有时候问了问题,并不一定需要回答。”
“那本王岂不吃亏?”
“王爷可以选择不玩。”
骆子旭闻言笑了,说道:“本王选字。”
铜币借力离了手,在桌上一圈一圈转着,带动的光晕散落在二人面上。
“现下在我面前的是谁,六扇门的长河大人还是当年的凶丫头?”
长河的目光盯在桌子中央,钱币的速度已经明显放缓,第一轮的胜负即将揭晓。
“王爷的对面是六扇门的长河,骆小胖的对面自然是凶丫头了。”信与不信,不在于别人承诺,只关乎本心。说话间胜负已定,长河唇畔微勾,“不好意思,让我拔得头筹了。敢问王爷,余连山此番前来王府,除了道贺,还有何目的?”
骆子旭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双眸一瞬不瞬盯了她片刻。他表情已泄露秘密,果然余连山另有身份。
良久他道:“我不知你是如何得知的,但本王承诺在先,此事不可泄露半句。”
骆子旭仰头喝光手里的酒,长河将铜板递给他:“换你。”
这回他转,结果却是一样的,长河笑道:“看来王爷今晚手气不怎样。”
“王爷当日在京师慈幼院所说所愿可是出自真心?要天朝所有孤儿都不再流离失所,愿尽最大努力让这世间少些生死离别。”
这次他答得毫不迟疑:“是。”
长河望着人半晌,拿了桌上酒坛子递过去。
“那我与王爷以酒为证就此约定,今日所说所言,一生绝不更改。”
酒坛相撞,誓言无声。易许的是承诺,善变的是人心。
第三把,终于到她输。
长河心中早定了主意,若他问及此行目的,她不便透漏,若与此无关,他想知道的她会尽量告知
骆子旭道:“你喜爱那位云曼公子吗?”
“……”
她停顿一刻才接受现实,他问了这么个无聊的问题:“不喜爱。”
又输一局。
“以后与他有可能吗?”
长河不耐:“你老问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
“那你觉得蕲州好玩吗?有长住的打算吗?”
“……”
她还是喝酒吧。
骆子旭昨夜的态度是承认了余连山有问题,却不像是辽国探子这样的身份。莫非骆子旭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那他此次来王府祝寿,有何目的。
辽国人擅骑射,如果他当真是大辽探子,就算百般掩饰,到了狩猎场也有可能露出马脚。
长河牵着叱风站在马场一端,骆子旭站在另外一端,边系绑腿边与余连山叔侄说话。陆清逸今日还带了两个人一同来,是骆子旭的未婚妻清云郡主,还有那位陆王府的大夫,穆岑。
计算时限的长香已经点上,以锣鼓声开场,三柱香的时间,猎物最多者为胜。
长河骑着马在林间兜了一大圈,若有似无地碰到余连山叔侄好几次。
“余爷收获颇丰啊。”
余连山笑道:“全是年轻人的功劳,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了,只能跟着转转。”
“余爷这话说的早了几十年。”她还真看不出眼前这人年龄,看模样是三十出头,可眼角细纹又出卖了他。
“老了。说实话,每次瞧见长河大人都觉得亲切。”他面容放柔,似是回忆到美好的情景,“我的侄女若还活着,也与长河大人一般年岁了。”
“抱歉,勾起余爷的伤心事。”
余连山笑笑:“无妨,左右是生死有命吧。”
“余爷慢来,我去那边看看。”
第二根香燃尽的铜锣声响起,狩猎场茂密的丛林围绕,后头有人影一闪而过。
余连山站在一棵树下,余晟音与他离了有三丈开外,没人留意到,树丛后一支箭对准了外头的人,手指微勾,长箭以极快的速度射向余连山——
“叔叔小心!”危急之下来不及反应,余晟音的手下意识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