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的狂吠,喘息,还有嗅到猎物味道后贪婪吞咽口水的声音。
长河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剧烈起伏到似是快从喉头跃出。
她停了好一瞬,耳中才听到敲门的声响。
声响不大,听起来很急。原来是这声响,将她从很难拔出的梦境叫醒。
她很少做那时的梦,一旦做了,便不容易醒。师父说,常人在面对可怕梦境时,达到惊恐的顶点,本能便会自我保护,自行转醒。只她不一样,哪怕磨到痉挛窒息,骨子里的偏执,也要逼自己在最害怕的时刻继续面对。
长河阖衣下床,经过梳妆的台子,昏黄的铜镜映出少女微泛白的面容,右眼眼角平平整整,肤色白璧无瑕。
长河开了门,云曼站在门口,外衣仅是披着,可见出来得很急。
两人对视片刻,他开口道:“我睡不着,过来瞧瞧你睡了没。”
长河板着脸,二话不说甩门,门合起的一瞬,又猝然止住。
有人在院落外头说话,听来还不止一个人。
三更半夜的,什么人在喧哗。
她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陆清逸的身形急匆匆出现在拱门口。
看他一副心焦的模样:“小王爷,出什么事了?”
“你快随我去找找,清云失踪了!”
长河心下愕然,小郡主失踪了?
“何时发现小郡主不见的?”
“先前我骂过清云,晚膳后想去看看她,丫鬟说她一直未曾回房,我在她房中等到入夜还未见人,问过王府中守卫,无人见到清云出去。府中又遍寻不到,你说她能去哪里?”
陆小王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长河道:“也许小郡主出去了未有人留意到。先将府中下人都召集到一处,问问看可有人是最后见到小郡主的。这事交给骆总管去办,王爷,我随你在府中四处找找。”
云曼道:“我跟你们一道去。”
“好。”多个人多份力量,找人要紧。
结果他们一行人在王府找了大半夜,几乎快将王府翻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眼见东方露出鱼肚白,旭日上了枝头。
如果小郡主没有出府,一宿不露面又遍寻不着……长河吩咐道:“小王爷,你带人拿着小郡主的画像去城内继续找,各家客栈重点找,问问守城的卫兵有无见小郡主出城。骆管家,你找几个会泅水的家仆给我,另外派人去林中找找,有无哪处土壤是新近动过的。”
陆清逸一宿没睡外加担惊受怕,神经负荷已到极限,被这话刺激得一把揪起长河衣襟,双目赤红吼道:“这什么意思!你胡说八道什么!”
长河理解他的心情,可如此做也是职责所在,如果陆清云当真遭遇不测,越早发现越能保存足够多的环境证据,如若过了黄金时辰,很多东西都只能推测个大概了。
“小王爷你冷静点。我现下也是先排除最坏的可能,这样才能确信小郡主没事。”
陆清逸仍未放手,怒目暴瞠的样子似要将她拆吃入腹,长河没说话没挣扎,只定定与他对视。
两人这样僵持着,直到远远走到一群人,领头一人见状急道:“这在做什么?清云还没找到,自己人倒动起手了?”
说话的人是肖王妃颜暮沁,与她一同来的还有那位——宗王妃叶丝萸。
叶丝萸沉着脸,对陆清逸道:“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舅母放在眼里?清云失踪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我一声!”宗王爷与陆王妃是兄妹,叶丝萸嫁予宗王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因为陆清云的外婆,宗老王妃的关系,陆清云常去宗王府玩儿。宗王夫妇对这个活泼可爱的外甥女都是疼爱得很。
陆清逸一脸疲惫:“三更半夜不便打扰舅母休息,更怕舅母会担心。”
叶丝萸是担心才疾言厉色,此时见了陆清逸这模样,也不忍心多说什么,她转头扫了长河一眼,面露不郁:“好好一个人,又不会飞天遁地,竟找了一宿都找不到?你们六扇门就是这么办事的!”
长河道:“宗王妃,我们六扇门是破案的,不是寻人——”
“本王妃不想听这些废话,朝廷的俸禄不是给你们混日子用的,你既没有这个能力,这件事就不需要你再插手。”
长河深吸口气,忍了半晌没忍住:“宗王妃对别人的孩子倒是关心。”
她无端讽刺,莫名其妙,何况自己的外甥女又怎能算是别人的孩子?在场数人,颜暮沁、陆清逸皆是面现不悦,叶丝萸怒极反笑:“你这话什么意思?”
“圣上感念我师父功绩,于六部之外再设六扇门,专管天下不平、不公、不义之事。王妃想要免我的职,光凭三言两语只怕不够,等到请了圣上手谕再说不迟。”
长河神色倨傲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对于朝堂之中的虚与委蛇做低伏小,她素来没多少耐性。谁逼她来的,谁负责替她收拾烂摊子,反正拉拢人心维系关系这种事,某人最擅长了。
长河心里是真烦,走了几步就迁怒:“你跟着我做什么?”这句其实是废话,他是她带来的人,不跟着她,难道留下来跟着陆清逸他们。
云曼平和道:“你不会泅水。”先前从凤起宫中水道逃出,她水性也就比旱鸭子好那么一点。
她倏地拔高声:“那又怎样!”发泄完倒是冷静下来,跟叶丝萸硬卯不是目的,当务之急是快些找到小郡主。。
云曼拿着绘制的地图,那是先前为了方便找人,骆安分发给众人的。
“王府□有十一处水塘,就按照你的想法,一个个找过去。”
长河道:“待入夜吧。”一来不好明着与陆清逸叶丝萸对着干,二来看看白日里陆清逸去蕲州城中是否有收获。
陆清逸直到快午时三刻才回到骆王府,还是没有任何陆清云的消息。长河趁夜与云曼出门,他泅入水塘下方,她在一旁把风。
她在水池边蹲着,耐心地等了一刻钟,看见云曼最后一次浮上来,摇头。
“第七个了。”没有是好事,说明小郡主活着的几率又增大一些,“还有四个,下一个……”她瞧了瞧地图,“这庭院挺偏,应该少有人走。”越偏僻的地方越适合抛尸。
长河收起地图直起身,与旁边的男人并行了一阵,忽然伸手握住他手。
云曼一颤,下意识看她,那姑娘抿着嘴:“你手好冷。”
夜凉如水,这初夏的夜,池水冰寒刺骨,他这样在水中穿梭了有快一个时辰,上岸时也是穿着湿衣裳,不冷才怪。
很早之前她就看见他瑟缩发抖,就是一直没说。这人也很倔,她一直不说,也没听他喊过一声冷。
两人指尖接触的地方有暖意,跟着有暖流顺着流入体内,是她在运功驱寒。
云曼没说不要,也没说感谢,只静静感受那阵暖气行走全身,在她抽离的时候,他手指微动了下,细微地,很难察觉。
长河照例在岸边等着,这次他下去的时间很长,除去中间换气的时间,在水下待了有两刻钟左右,等到他上岸,长河看见他上身是裸着的,衣服褪下来抱在怀中。
他怀里包着什么?
云曼样子看来很不好,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回房再说。”
找到的肯定不是小郡主的尸首,长河瞧他气色不好,主动道:“我来拿吧。”
他将包着的东西递过来,长河指关节触到一些硬硬的凸起,一瞬脸色大变。
她当捕快多年,自然摸得出现下抱着的是什么,难怪云曼让回房再看!
深夜交心
手指,胳膊,腿,脖子,头,云曼拿衣服包着的骸骨,拼出来竟是一副完整的尸骸。
没有专业的仵作,辨认不出确切的年纪、死亡时间、死亡原因,长河只能大概估测:这是个很小的孩子,看身形可能尚在襁褓之中。死亡时间肯定在一个月以上,骨头没有发黑的现象,并非中毒。
会不会是家中哪个丫鬟,不小心怀了孩子,生下来后不知如何处置,只好丢下池塘淹死。
这样的案例,以往办案也并非没遇到过。
长河目光停在骸骨当中一块亮闪闪的小金片,长指夹起置于眼前,细细端详。
这是为新生婴儿佩戴的长命锁,看这金锁的质地、做工,是上乘之物。
丫鬟不会有如此手笔,不是丫鬟,还能是什么人。这孩子是个见不得光的。
为什么犯错的是这些不要脸的小姐夫人,罪责却要无辜的人来承受!
云曼在隔起的屏风后换了衣裳,湿透的长发拿束带随意系着,步出的一瞬不禁被眼前一幕惊住。
桌边坐着的那人双目暴瞠,右手成拳握得死紧,有鲜红的血顺着她指缝流下。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她掌心被那金片一角划出道长长的血口,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云曼没说什么,轻柔握着她手腕,小心敷了药粉,拿纱布一层一层缠起来。
他低着头,耳边听到那人死水一般的声音:“鱼水之欢有多快活?”快活到让人不计后果,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可以不要。
云曼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对于她忽然问出这么个问题,似乎并不惊讶:“不快活。缺了心的交欢,没有任何乐趣。”
“这么说,无论是圣女宫主还是凤起女皇,于你都不过是交易之事。”他是风邪的探子,外表再风华绝代,从头到尾不过是别人利用的工具。她现在心下不舒服,只想让别人更不舒服:“以色侍人是最下等人做的事,何况还是个男人。不知道你父母,对于他们心目中奉若神祗的蛊王大人这般安排,是否觉得荣幸之至?”
“他们都过世了。”他抬眼看着她,“若不是蛊王大人救我一命,我也活不到如今。”
长河闻言身子微微前倾,几乎快贴上他面容。这男人有一双很蛊惑的眼,初看勾人,看久了却觉得定心。
她直截了当问道:“云曼,你想要什么?”对她这般开诚布公。他越坦诚风邪对他有多大恩惠,越在向她昭示自己有多不值得信赖。
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望着她,那人道:“我想要,长河大人的心。”
在圣女神宫她见过他演戏,凤起女皇面前见过他施展媚功,现下她面前的他,是干干净净的。干干净净的美丽男子,说着听上去很真诚的情话,能有多诱人?
长河笑,坐直身子:“好啊,来我这边。背叛风邪为我做事,我就把心给你。”
云曼玩的手段,欲擒故纵也好,真真假假也好,她不在乎。这男人不过是个无心的工具,她要赢的,是他背后那个人。总有一天,要把风邪踩在脚下踏在泥里。
等了半晌没见那人回答,长河眉目微挑:“怎样?要不要抛弃风邪来我身边?起码我不会让你去伺候不喜欢的女人。”
那人缓缓摇头:“不可能的。”
“有什么不可能?”
“蛊王大人是蛊族的神,没有人可以背叛神。”
“他说自己是神,你就相信?你没有脑子的吗?这种愚民的话都信。”
云曼还是摇头,眸色染上淡淡的什么,类似一种宿命的悲哀:“你不会明白的。”
她是不明白,有限的想象力只限于想到:“他下蛊控制你们?”风邪能拿活人当盅养蛊,如果那日风邪所说是真,这些蛊族人当真心甘情愿。那他们连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都能承受,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们。
这世上能超越死亡的,一是感情,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