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既然不要我,不若放我走。”
走?走去哪里?他不是说外面太危险,再不想置于毫无保护的境地。
“你觉得长河会回来找你吗?”
他没答,她自问自答:“不会。因为她跟你一样,只有目的,没有真心。”
明明没有真心,为了目的,却要骗取别人的真心。达到目的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何非要选择这一种,有没有想过,被欺骗的人会有多痛。
人的心不是物体,可以轻易拿走再还回,没了心的人无法活下去的。
她不是傻瓜,傻瓜坐不到现下这个位置。从察觉他进圣女宫另有目的,到跟踪他进神洞,到明白他从头到尾只为藏宝图,到亲眼看到明月发疯,所有这些真相,有多残酷。
最残酷的是,她已经没救了。
明明知道他的目的是藏宝图,还是心存侥幸地想着,只要牢牢握住藏宝图,就能一生一世将人留在身边的自己,早就没救了。
“我是不想要你,但也不可能放你走。”没了心的人活不下去,她还不想死。
女子神色寡淡地说完这句,推开门,出去,吩咐门口的侍卫:“好好看着人。”
走到院中,时至盛夏,池塘碧波荡漾,荷花都开了。
那时候初到圣女宫,半夜想家睡不着,大她两岁的明月,牵着她的手,将小小的荷花灯在宫东头的小河放游。花灯会沿着小河一路飘回家,爹娘就能听到女儿的思念了。
总是温和淡雅的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可是她好相信。
那时候做梦都想不到,有一日会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为了一个男人争得你死我活。
她想着又笑,其实明月师姐没想过与她争,名利地位从来非那人所愿。
云曼要这圣女宫的主人之位,她必须争,那时候也这样自欺欺人过,对明月师姐来说,放她离开圣女宫,自由自在生活,也许才是对她最好的。
可是,她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那男人有多狠,还是救不了明月师姐。
心口又开始疼,那样剧烈的疼痛,痛达每一根骨骼,似乎要到死亡才会休止。
明月刚发疯的头一天,还恍惚能认得人。
她握着人胳膊,双眸赤红,歇斯底里吼问道:“是不是云曼?!”
女子混沌的眼难得清明,似乎半晌才明白她在问什么,轻轻摇头,吃力道:“照顾他……”
照顾他,明月说的最后一句话。
云曼被困在圣女宫已经十多天,这期间没有人来看过他,每日三餐都由固定的一个宫女送进来,此人从来不说话,也不会看他一眼,都是放下饭菜就走。
他似乎并不着急,每日好吃好睡。
明心于他有意,晾不了他一辈子的,他总有机会逃出去。
这日晚上,送饭的侍女刚收了碗筷出去,一刻钟之后,房门又被人打开。
门外的侍卫没动静,应该是被遣了下去。她在这方面一直脸皮薄,每每与他亲热都要遣了人。
云曼心下有数,还是原样倚在床廊边,眼睑未抬,面上隐有委屈。
“还不走?等我拿八人大轿抬你啊!”
来人开口就是很暴躁的口吻,他闻声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
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看上去十四五岁年纪,板着脸瞪人。
不是他以为的人,是来救他的人,绝对想不到会出现的人。
两份藏宝图都在她手中了,他留在圣女宫再没人威胁到她,为何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人?
他傻在原地,聪明的脑子忽然停滞,怎么也想不明白,长河可没时间等他想明白,拉着人从房中出来,院子里侍卫被放倒在地,她应是观察了一段时间,待送饭的人离开才下手救人。
“这边。”宫中的地形好像也研究过,往哪里走一清二楚。
感觉跑动中,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侧脸,长河有些不悦地皱眉,待听到他迟疑道:“你为何——”,她语气很不好地打断:“劝你别问!”
圣女宫背靠高山,四面环海,易守难攻。除了宫门一处并无其他出路,宫中戒备森严,还有无数陷阱幻术,她此番自投罗网,岂不是辜负了他原本相救之意?
该怪责的,他面上却止不住地露出笑意,轻声道:“我很高兴。”被她扣着的手腕用力,反握住她掌心。
长河停住脚步,只觉眼前这树林说不出的怪异,她心下刚警觉,脚步迈出一步,四周的树叶动了动,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小心!”云曼情急叫道,却见长河避也未避,袖口有什么飞出去,眨眼又飞回来。
大网碎成几截罩于头上,长河手中还握着金边的小滚轮,那滚轮就是她先前掷出去之物,外面一圈皆是利齿。
有人笑道:“长河大人果然厉害。”金蚕丝网也困不住,“你手上的滚轮,一定是玄冰寒铁打造而成了。”世上最坚韧的金蚕丝,唯有千年冰封的玄冰寒铁可割断。
明心从树后走出来,带着一排手持弓箭的侍卫,又是障眼法。
长河把破网丢过去:“物归原主,宫主得费神补补了。”
明心没接,任那网落在自己脚边:“长河大人造访,怎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那俏姑娘笑,扬扬与云曼交握的手:“我怕大张旗鼓的话,宫主面子过不去。”
明心眼中陡然射出两道精光:“长河大人是要带我的男人去哪里?”
“抱歉啊宫主,现在是我的男人了。”
明心面色一变,眼前忽然火光一闪,白烟滚滚。
待到烟雾散去,人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她冷道:“追!”烟雾弹也没用,宫中唯一的出口已被层层把守,他们现下跑的方向是后山悬崖,死路一条!
诉之衷情
“我们逃不了的,那边是悬崖!”
高耸陡峭的山崖矗立海面之上,海浪拍打着岩石发出巨响,刚来圣女宫时他早研究过从此处逃生的可能,断崖顶端有千丈之高,下方海面还有不少尖端岩石探出,可见海面之下暗礁沙石不少,就算摔下去没有淹死,不幸运砸到海下礁石也是死。何况这处海水湍急,季风流动的方向还并非内陆,而是深海,掉下海早不知被海浪冲到哪处去了。
崖顶的海风吹得人瑟瑟发寒,他往前看是悬崖峭壁,往后看是重重追兵,不知身边这姑娘作何打算,只是自己思前想后,还是投降一条路为上策:“杀了你就拿不到藏宝图,明心不会杀你的。”她离开圣女宫这么多日才折返,一定是先将两份藏宝图收好了。
“你让我投降?不可能,本姑娘宁死不屈!”
云曼安全错愕,什么紧要关头了她还说笑,宁死不屈这种高贵品格跟她肯定没半点关系。
她眼睛看着后方追兵,脚步往前动了一点,察觉到她意图,云曼急道:“这边真的全无生路!”
长河挑眉:“全无生路,还是你云曼公子惜命,不愿意陪我赌一把?”。
他心下本就着急,生怕她做出反常之举,被她这一刺激,心头有点生气又委屈的感觉,脱口道:“我若是惜命,密室中就不会代你挡一箭!”
“那就是你还想回去陪你的好宫主了?”
“你!”他长这么大,头次被人气得哑口无言。
长河轻笑,这样的生死关头,难为她还能笑得如此舒心,与云曼交握的手指扣紧,她偏头笑问:“云曼要选谁?”
她身子朝向悬崖方向,意思很明显。若是选明心,转头投降,若是选她,现下陪她一起跳下去。
这边跳下去,九死一生。
云曼定定看人,这姑娘细细长长的眉眼弯着,像极长谈的月夜她给他的桂花糖。
还是幼时,大哥给他吃过的桂花糖,可是他长大了,大哥有太多的责任要担负,蛊族的每个族民对于大哥都同等重要,亲弟弟也没差别。
若是大哥,现下会回来救他吗?他没把握。
他一直以为是利用的,就算来圣女宫之前,那样的心意都没有动摇过。可是密室当中,为何要点住她穴道,出逃的时候,为何要留下来阻挡追兵?
下意识的举动,由不得人去计较得失,从一开始的利用,什么时候动的真心。
明明不信他,对待昏迷不醒的人还是会彻夜照顾,脾气暴躁的小姑娘,给人熬药的时候还记得桂花糖。
与他一样,够心狠手辣,陪在她身边,救过她的命,心意表白得这样清楚,她还是能狠下杀手。
那晚从她下药迷昏他,他就猜到她想法,可是跟着人一路,走到太傅府前为何停了脚步。她狠踢完一边的树转身离开,藏在暗处的他忍不住面上笑意,这孩子气的一脚能看出来她有多不甘心。
被亲生爹娘将利刃□身体时,在想些什么,隔得那样远,好像也能感受到心头的愤恨,昏迷的时候,倔强到死拧着眉头一声不吭,夜半却会无助地唤着“师父”。
师父是她最重要的人吗?这人心中有很想要守护的东西,是不计任何代价都要守护的东西。
市集上拿着鬼脸手舞足蹈的时候,他想,还是个孩子呢。
昏睡中苍白着小脸叫师傅时,他想,还是个孩子呢。
发脾气摔东西板着脸骂人时,他想,还是个孩子呢。
倔强的,脆弱的,狠心的,心软的孩子。笑起来让人心甘情愿将这世上所有最珍贵的东西都送到她面前。
若是没回来救他多好,下定的决心就无需动摇了。
云曼面上缓缓绽开笑意,伸手抚上那人的脸,她带笑的眼明明白白在挑衅——害怕吗?
不怕的。天朝京师的客栈,她倾身抱上来时,他心跳那样快,一下一下,像藏着面小鼓。
只是他这个人满打满算,从不做亏本买卖。
要他赌命也行,若是侥幸赢了这一次,务必有丰厚报酬。
“还活着的话,心只能给我一个人,哪怕我死。”
明心原是笃定瓮中捉鳖,带着胜利的笑容包围过来,却亲眼目睹对面二人双手交握,纵身跃下悬崖的场景,她瞳眸骤缩,一瞬只感心神俱裂:“曼儿!”
圣女宫的侍卫皆静默,此处跳下去跟寻死无疑。
圣女宫主发疯一样吼道:“快!快调动宫中所有守卫,全部去崖下找人!”
悬崖上的侍卫很快撤离,又静待了一会儿,头顶沉寂全无动静,耳畔只有海浪的声音。
云曼身子贴于崖壁的一处岩石上,这岩石地方不大,仅可供二人站立,位置有点内凹,从崖顶看是视觉死角。
他尚沉浸在动魄惊心的情绪中,长河一手还环在他腰间,转头看人,嘻嘻笑问:“好玩吗?”
先前从崖上跳下,千钧一发之际,她袖中划出根铁钩勾住崖间石壁缝隙,借力环着他腰右转,横踩着崖壁几步,精准落到这大石上。
两人身子紧贴着崖壁,脚下就是大海和礁石,行差踏错一步尸骨无存。
看她样子完全不慌,一点没有劫后余生的惊喜,而且这样的悬崖峭壁,怎可能刚好有处岩石救人的命。
“你早有预谋?”装死引开圣女宫人,他若是出事,明心一定会调动全宫的人去崖下搜索。
“再等一会儿,等人全调开,我们就大摇大摆从圣女宫正门出去。”
长河言笑晏晏,显然计谋得逞,心情好极。
过了一刻,她如法炮制,袖钩钩着崖壁,带着人跃上崖顶。圣女宫果然是倾巢出动,两人一路逃出来连半个侍卫都未遇到,长河也不浪费时间,带云曼到临近海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