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摸骨张重重一叹,答应了修谬的要求。
亥时,谢开言找到正在吃宵夜的少源,侍立一旁,却不敢靠过去。
少源擦擦嘴笑道:“小童磨着我一天,难道不是等着今晚这个良宵么?”
谢开言硬着头皮答道:“少源说笑了。”
少源卷起一缕发丝,缠绕在指间,玩来玩去,口气极为漫不经心。“那——小童找我做什么?”
谢开言走到木桌对首坐下,说道:“我想打听一个人的消息。”
“谁?”
“少君。”
少源懒懒地哈了口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开言许以便利,而少源最大的期望就是脱身南风馆,做个清白人。他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轻笑道:“我可不信你的话。”
谢开言道:“我有很多银子,足够蘀你赎身。”
少源轻轻展开一面绸扇,遮住下半脸,眼波流转着:“哦?”
她舀出一张银票递给他。
少源将信将疑地开了口:“少君来的那天,太子府的骑兵围住了整条街,不准任何人靠近。馆主单独押着少君,每天给他涂抹花蜜,清洗□,亲自□他,训练他的坐礀与技艺。现在他已经成了我们馆里最贵的清倌客,就等着翻牌那晚卖个好价钱。”
谢开言皱眉道:“少君……不反抗么?”
少源呵呵笑着:“傻孩子,他怎么可能反抗呢?从第一天起,他就不断地哭,馆主怕毁了他的身子,用琼浆玉液养着他,喂进去的银子不下百两。”
谢开言暗暗叹气,没有说什么,陪着少源走回了流香阁。少源偶尔舀扇子拍她的头顶,都被她机灵躲开。两人一追一闪,在寂静的长街上拖着纤秀的影子。
回到文馆,文谦追问事情进展,谢开言黯然道:“二皇子的性子稍微软弱了一些,朝后来看,他要怎样才能振兴起南翎国风?”
文谦拈须说道:“倘若扶不起二皇子,小童便取而代之。”
谢开言摇头:“先生又在说笑。先生明明知道我的心志。”
文谦叹息:“小童想功成身退自然是好,只是一旦匡扶起南翎朝势,恐怕到那时,国君就不会放任小童离去。”
不,我不愿意活那么长久,我应该回到乌衣河陪伴谢族子弟。
谢开言笑了笑,没说什么,走进了内室休息。
☆、69会面
临近年关;辅国监政的太子沉渊昼夜忙碌,批阅各部呈上的奏章。冷香殿高燃烛火,近臣左迁代写批录,伺守桌案左右。他依令挑出最为重要的民生及军政两股奏章,一一读给叶沉渊听。
“肃涪两州遭遇奇寒;地方户政颗粒无收;大批流民涌向南方;殿下以为怎么办?”
叶沉渊拈过图卷;低头审视重灾州府与连城镇的路线走向;并不答话。这时;殿外突然传来轻柔嗓音:“臣妾熬了暖汤,请殿下食用。”
左迁照例要走出外殿接过晚膳,谁料叶沉渊抬头;用眼光制止了他的动作。
“进来。”
听到首肯,齐昭容整整晚服,挽好罗纱飘缬,小心捧着食盅走了进去。施礼布置了汤食,却见叶沉渊端坐如斯,她不禁低头问道:“可是不合殿下口味?”
叶沉渊饮了一口茶,示意左迁递上奏章,说道:“华西受灾,为表皇恩,擢昭容领财监司之责,前去分发善款。”
齐昭容心中讶异,然而不敢抬头。被殿下供养十年,第一次领命去那么远的地方垂示天恩,助灾民度过困厄,她作为华朝混乱六宫之首,道理上是应该去的。可是一想到远离殿下去苦寒之地,她的内心又有些委屈。
“臣妾……臣妾遵旨。”
叶沉渊拂袖唤她退下,再对左迁说道:“待昭容增钱施药安抚民心后,下一道诏令,连城镇此刻充军,入营者免征三年赋税。”
“得令。”左迁躬身领命离去,将谕令下达给随行官员,同时也讲明了殿下的言外之意。
华西灾民多由沙漠游疆牧者组成,齐昭容的父亲是部落首领,曾在此发迹,后被叶沉渊的骑兵剿灭,那些强健的牧民便成了风中沙,散落各处。叶沉渊委派军官镇守两州,眼见灾害与连城镇兵役一起来到,心中有了更好的主意。
牧民善骑射,千里跋涉进入连城镇,存活者必定是强健之人。只要他们愿意去,王衍钦的边防守卫军就能充备力量,日后攻打北理,这些人毫无例外又成了马前卒,为身后的精兵开辟道路。叶沉渊以军功进爵,赏罚分明,无论是征夫队还是骑兵营,都有办法使他们只进不退。
左迁深谙殿下的用兵之道,细细揣摩一番后,察觉无差错,唤来哨羽打探消息。听了一会,他连忙入内禀告。
同时,尚书仆射卓王孙入殿候命。
叶沉渊展开一幅详细的地图,询问卓王孙:“押送三千万石粮草去边疆三处军镇,水陆齐发,需要多长时间?”
卓王孙垂眼思量一下,施礼答道:“桂、闵两州较远,需抽调五千车马走上两月。其余内陆州府只需两千车营运一月……”
“说结果。”
卓王孙微微一顿,道:“至少两月。”
“那便给你两月,年后你就动身。”
“微臣遵旨。”
左迁微微抬眼巡视殿上,察觉伫立的两人一冷一清,衣香与气息流转,像是散开了一场看不见的雪霰。
卓王孙站着没动,心里仍在考究军事。
华朝精骑三十万,从各州军营汇集边疆,需一月时间。他先行一个月,督运粮草至边关重镇,两月之后,便到了攻打北理的时间。全线压进之下,不知北理能撑多久,然而陆运一事,大多由武官代理,他只需统筹全局。此次听殿下之意,似乎是要他亲自押运,若搭上水路,恐怕宇文家也推脱不了这份辛劳。
果然,侍从通报宇文公子殿外候见,得到首肯后,宇文澈一身轻便地走了进来。
殿内灯影重重,熏香渺渺,静寂立着四道身影。叶沉渊站在玉阶之上,看着底下的两人说道:“千里转运,事兹重大,水陆两道不得出纰漏。”
卓王孙提议设置临时转运部署,宇文澈附议加派嫡系人手,均得应允。商谈好一切,宇文澈先行离去,唤随从寻找郭果,预备也要将她拎走,因为他实在担忧,待一月后回来,他的驾前行走小护卫又不知会逍遥到哪里。
随从报告说阿吟告假,郭果不知所踪。
宇文澈顿了顿,道:“去福源赌坊找找。”见随从跑开几步,他又唤道:“带足银子赎她出来。”然而等待片刻后,他就觉得心下不妥,干脆直接找去了。
郭果蹲在摸骨张家的巷口一天,晚上来到赌坊探查口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将消息送出去,说明摸骨张一切如常,家里多了个异域郎中作客,就朝着流花湖边游荡,正好截上了前来寻她的宇文澈。
宇文澈给她裹上披风,叮嘱道:“明晚不准到处乱跑,留在家里陪陪老夫人。”
郭果扬起两手,在灯影下做出各种动作,玩得不亦乐乎。宇文澈又殷殷说了一遍,她才抬头问道:“为什么不能出门?明晚流香阁有翻牌游乐,我要去看看。”
宇文澈拉住她的手,沉脸说道:“明晚是是非之期,听我话,不准出去。”
郭果脱下披风塞给他,蹦跳道:“好吧,好吧,我找大夫人二夫人打牌去。”
宇文澈摸向她头顶的手一滞,半晌忘了舀下来,暗想道:一定要把家里的两个摆设先安顿好,否则小丫头懂不了他的意思。
冷香殿内,卓王孙滞留不去。叶沉渊提笔画出水陆路线,不抬头问了一句:“什么事?”
卓王孙唤人取过谢开言送还的貂裘斗篷与银票,送呈案上,说道:“微臣斗胆提醒殿下一句,谢姑娘似乎有轻生之意。”
叶沉渊抬头看向卓王孙,眸子里蕴了一层微光,如同湖水浮起雾霭冰淞。“她又去找了你?”
侍立不动的左迁听出风云压顶的弦外音,悄悄打量一旁,暗叹:卓公子定力非凡。
卓王孙抬手施礼,清淡说出与谢开言交谈的经过,尤其指出她的那句解药无用处之语。
叶沉渊查看图纸,冷淡道:“我自有分寸,卓大人请回吧。”
左迁连忙延请卓王孙出殿,于偏僻处,微微叹道:“公子当真了得,不怕殿下动怒。”
“我为谢姑娘奔走十年采药,猜测她的心病难医,因此才提醒殿下一次。”
卓王孙如常说完,起步离开。
左迁唤来太子府御用车夫听训,车夫依循叶沉渊的提问,一一说出修谬总管去的地点。“总管大人每日出府拜访故友,留在茶楼饮茶,唯独去了趟右巷摸骨张馆。”
叶沉渊听后冷冷说道:“传令下去,无论是谁动了谢开言一根毛发,当以国法处之。”
不多久修谬就听到了诏令,在寝宫内长长一叹,将暗杀计划先按了下来,没有立时启动。
陪侍殿上的左迁问道:“摸骨张便是殿下请去西苑,与谢飞看病的那人?”
叶沉渊静坐不语,左迁细细推敲,不得要领,不知不觉问出了声音:“摸骨张只是寻常官医,总管为何要找他?”
“此人肯定还有特殊手艺。”
左迁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如果没有高超本领,也不会引得修谬总管垂询。因此,殿下担心明晚必定要发生异常,先封杀了总管的主意。
“明晚是否如常发兵围住流香阁?请殿下明示。”
“一切照旧。”
左迁有所迟疑:“如此一来,殿□边就缺少必要的警戒……”
“不用警戒,我要亲自去看住谢开言。”
左迁不禁微渗冷汗,说道:“殿下要出宫?此举万万不利。”
叶沉渊抬眼看着左迁,道:“依照她的性子,明晚肯定要弄出一些事端,方便救出简行之。我不计简行之死活,却不能放任她也逃出去。”
左迁听懂了,点头应是。
叶沉渊站起身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桌案上的银票,不觉冷声道:“竟然知道先还贷金,还真是长见识了。”
左迁此刻才恍然:谢姑娘既然还清借贷,那便是表示要清白离去,不授人话柄。转念想想这两日一直回传的奏报,先行问了一声:“那少源呢?”
“待简行之售出后将他抓来。”
☆、70质难
十二月初七夜;微星无亮,清雾飘举。
因汴陵实行宵禁,夜市玩耍匆匆结束,民士将嬉游之乐转移到梨园会演与丝竹艺馆上,今晚以莲花戏台与流香阁为最。
莲花戏台设于南城州府前院;由县丞坐镇;确保民众安康。县丞请来梨园子弟中的优伶;蘀会演添光;素有名旦之称的句狐排在了最后一折压幕戏上。
谢开言坐在茶桌一角;出神地看着台上。弦索胡琴依依呀呀;为她唱响不同于南派的风情。八瓣莲台上,清舞柔曼,歌喉暖响;风声流曳着,令她四处去看,却哪儿也寻不到句狐的身影。
“狐狸去了哪里?”她暗想着,以美伶出身的狐狸决计不会错失这样的场合。
一阵淡淡暖香从肩后呼来,谢开言立时躲避,滑向一旁,使少源的如兰气息落在桌上。
少源以扇面遮脸,呵呵笑着。
谢开言奇道:“你怎么还没走?”
今晚如此险恶,她已经蘀他赎身,嘱咐他成事之后速速离开汴陵,天高水阔游荡去。没想到他依然穿着清丽的袍子,迤逦行来,引得观游者一路张望。
少源想挨着谢开言坐下,被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