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回去罢,若是教人看见了,定会惹祸上身…”庄云若扯住还欲往前探路的女子衣袖,使劲摇摇头。
安瑜却毫不在意,只是往海棠苑的方向望去,“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消息,皇上现下就在里面呢,若是能提前见了皇上,那明日选秀就能万无一失了。”
庄云若对于安瑜的做法极不赞同,但她们毕竟是同住一房,秀女中难得的志趣相投,日后若能双双入宫,相互帮扶难能可贵。
是以,安瑜买了皇上行踪时,她被怂恿了几下,亦是有些心动。
这会子真到了陌生的地方,庄云若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庄父庄子青是国子监祭酒,庄家世代书香门第,她这一辈中唯自己一个女儿,两个哥哥都在翰林院做编修学士。
她自幼受过的教育,极为传统,表里皆是典型的大家闺秀风范。
父亲为人为官一板一眼,恪守本分,身为国子监最高官员,亦是清廉耿直,一心为大周选拔人才,为清流名士,口碑很好。
但安瑜的出身和她完全不同,安家乃京城三大官商之一,垄断官盐买卖,盐是生计命脉,是以安家可谓富甲一方,和绸布姜家、铜铁何家并称京城三甲,都是富贵脂膏世家。
而这个姜家的祖源最为深远,据传是前大燕朝的皇室旁支血脉,但流传到本朝,已经无从考据,但仍是为人所津津乐道。
可姜家甚么都好,就是没有女儿,女儿虽然无法做官,但可以送入后宫攀一层外戚关系,到底还是皇亲国戚。
所以这安家小女安瑜样貌秀美,闺中盛名,当真是占了上风。
庄云若不再往前走,安瑜却硬拉了她过来,“那边好像有人过去了,是时候露面了…”
皇上在海棠苑并未停留太久,他还不至于为搏美人一笑而荒废朝政,见姜娆沉醉的样子,他很是满意地先回了含元殿,特准她留下来赏玩片刻。
既然皇上有意,她自然要顺水推舟,做受宠若惊状。
方才为了满足他大男子的心理,少不得配合着做出娇羞状。
可素来狂傲自负的卫瑾,还偏偏很吃这一套,这难道是男人的天性么?
姜娆无奈地笑了笑,随意在花间逛了一会,便在西面小凉亭中小憩,谁知一转头,正和款款而至的两位秀女迎面遇上。
安瑜最先瞧见了姜娆,想到方才皇上正在此处,她不禁有些微微懊恼,再看姜娆未着宫装,年龄尚幼,不会是妃嫔,亦不是宫女的服饰,遂料定她也是秀女人选。
而此刻,姜娆脸上还带着娇宠出来的红润,甚是妩媚。
“原来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呢。”安瑜默默走过去,和她对面而坐,一双丹凤眼落在她鬓边的海棠花上。
这样的容貌,要比她见到的秀女都要出色,安瑜和庄云若同时在心中计较。
姜娆还在悠哉地扇着罗扇,想来这两个小秀女胆色不小,才进宫就懂得收买消息,这卫瑾的后宫,以后可就要热闹了。
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不自觉地就勾起了,安瑜见状更是不服气,“你是哪家的女儿,怎地这样目中无人?”
姜娆这才站起来,微微欠身,“若你们能顺利入选,咱们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庄云若也对于她这番言论吃惊不小,“姑娘虽然姿容出众,但如此口气可是大了些,殿选一日未进行,一切都有变数。”
姜娆这才将目光移到庄云若身上,她虽然不比安瑜明艳,但却是如水似月,浑身透着书卷气,很是典雅,说话的分寸也恰到好处。
若是没错,这庄家小姐的入选几率要更大些。
安瑜往前一步挡在她面前,“你还没回答呢,这消息又是谁卖给你的?”
姜娆旋身避开她,莞尔回眸,“是皇上。”
说罢,那两人皆是立在原地,难以置信。
“她真是痴人说梦…我倒要去问问灵歌姑姑,看她可是还卖给了旁人的…”安瑜忿忿不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娆眉间一凝,原来是灵歌,这样的婢子,定是不能再留了。
庄云若面有忧色,“她似乎并没回碧霄宫去。”
安瑜不屑地道,“连身份名字都不敢相告,可见是小门户出身的,也难怪几日下来都没见过她!”
“不可口出狂言,还是快回罢。”安瑜仍是不死心,最后被庄云若强行拉了回去。
碧霄宫里百花齐放,庄云若留了个心眼,趁着傍晚训练完毕,特地往各个宫舍转了几圈,但都没发现下午所见的那位秀女,不禁更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
本届秀女,论身世是镇国将军盛冉的大女儿盛真最出挑,因为盛将军护驾有功,助皇上登基,所以直升了正一品将军,独领风骚。
但盛真此人似乎没甚么野心,待人和气,寡言少语,收敛锋芒,和她显赫的出身形成鲜明对比。
其余的出身皆是一斑,容貌才艺也是各有所长,若抛开今日所见的不知名的女子,那安瑜的容貌可算上乘,若不出差错,中选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庄姑娘为何一人独自来此?”
庄云若闻言回头,就见垂柳月影中,缓缓踱出一名女子来。
她窈窕的身段仿佛风一吹就能折断,尖尖的瓜子脸上眸如秋水,顾盼间似乎总含了一层水雾,看上去很惹人怜惜。
单说长相,不算绝色,但却是独具柔弱可人的风韵,既便是同为女子,也会不自觉地被吸引了目光。
“不过是随处转转,陈姑娘也不曾入眠呢。”
陈如意,光禄寺七品署承陈光的侄女,和庄子青正四品的官阶自是不能相比的。
“早些睡罢,后日便见分晓。”陈如意径直进了寝殿,如水的眸子雾气隐隐散去,她推开窗,月色一如当晚皎洁。
紫微城,终于又见面了。
翌日,安瑜向碧霄殿的管事姑姑打探时,却得到了灵歌已经不在含元殿任职的消息,一时摸不清状况,只是含糊地听闻,是被皇上御前的姜姑姑打发走了。
姜娆此人,但凡稍有留心的秀女,在进宫前就已经从倒教嬷嬷处知晓,虽然如今皇上只有三位妃嫔,但这姜御侍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颇高,绝非等闲,是后宫不成文的秘事。
从各路小道消息中,又能听闻,姜娆此人凭一副妩媚之姿,从先皇的殉葬妃嫔一跃升至御前女官,而且似乎还和凌平王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总而言之,在所有的版本中,这个女子都是极有手段,不简单的角色。
说是,狐媚惑主,也并不十分恰当,因为当今圣上并不沉溺美色,是个有雄心大略的帝王,所以这个姜娆并没有翻起波浪来。
全部秀女齐聚正殿听训,王尚仪亲自教导,所有人都不敢怠慢。
盛真、安瑜、庄云若几人站在最前头,细心记下明日殿选的全部规矩。
这关系到前途位份,怎样给皇上留下惊艳的印象,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办法,但唯一要明白的,是太后、皇后都会列席,不喜欢太轻浮的女子,谨言慎行才是关键。
训导将近尾声,尚食局已经传来晚膳,但就在此时,却听碧霄宫外有人通报,说是皇上身边的姜御侍来了。
姜御侍三个字,本身就是神秘而旖旎,数日下来,秀女们多闻其名却未见其人。
这会子保持着姿态端方,但皆是将目光投向殿门处。
虽然是暮春,但今晨落了细雨,外头烟雨蒙蒙一片。
先步入殿门的,是一方明朱色的裙摆,长裙曳地,步履婀娜。
再往上看去,玄色罗带束腰,腰间没有任何配饰,但却有无法言喻的柔媚。
而那一丝不苟的官服衬出的一张玉面,白嫩细致,教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目光,偏偏那种妩媚中还带着一丝幼嫩,颦笑间皆是风流。
谁也想不到,名声鼎鼎的姜御侍,会是如此年幼,甚至瞧上去比这满殿秀女,都要年轻。
“皇上阅卷完毕,特差我来送还,说是留给秀女们私下典藏。”姜娆声音不大,只是冲着王尚仪说,似乎对这秀女们没有多余的兴趣。
“有劳姜姑姑,可还有何吩咐?”王尚仪毕恭毕敬。
姜娆浅淡一笑,“都是陛下的意思,我还有事务在身,就不多打扰。”
那笑意如四月芳菲,扫过列位秀女,然后转身,径直出殿,竟是没有停留片刻。
但此时此刻,安瑜和庄云若已经懵了神,定定站在原地,相视对望,说不出话来。
“咱们好像…铸成大错了。”安瑜喃喃低语。
姜娆前脚才出了殿门,却被人唤住,一回头,可不正是昨儿在海棠苑遇见的秀女?
安瑜很有礼数地鞠了一躬,而后悄悄递上一枚流纹翡翠扳指,“昨日多有冒犯,还望姜姑姑海涵,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姜娆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张小脸神情变幻,并不接受,“我并不记得咱们见过,愿安姑娘明日得天恩眷顾,心想事成。”
说罢,抬步就走,安瑜讪讪地收回扳指,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姜娆始一转身,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浅淡的身影,只是一眼,就教她锁住目光。
但是那道熟悉的人影,很快就散去了。
“郑秋?”姜娆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声,安瑜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就道,“姑姑认错了,她是陈如意。”
收回思绪,姜娆暗自一笑,但那身形样貌极是相似,郑秋,又怎会在秀女中呢?
当日她被遣送出宫,已成定局。
安瑜走回寝殿时,却见有人撑了油纸伞独坐树下,有些出神的望着殿门外的方向。
“陈姑娘好兴致,仔细受了风寒。”她对陈如意此人,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之那样柔弱的姿态,教她很不顺意。
况且出身不高,九成是难以入选了。
陈如意眉眼低垂,竟是缓缓起身,收回步子往自己寝殿去了,留的安瑜一人讨了没趣儿。
芜桃一路替她撑了伞,细雨的雾气铺面袭来,很是清爽。
送完卷轴,皇上昨儿挑了两匹进贡的阮烟罗给涵嫣做春裳,顺道给柳嫔也添置了一件,司衣司已经做好,姜娆还要亲自往灵犀宫走一趟。
说巧不巧,白婕妤往御花园石桥上散步,柳嫔也带了涵嫣出来赏景儿,几人就在路上遇着了。
白婕妤自然是一眼就瞧见了赏赐,抚着肚腹没说话,但能看出那衣裳的料子是顶好的,翠烟似的色泽,清新可人。
白婕妤眉眼扫了几扫,就笑道,“这料子好看的紧,手感柔软轻薄,倒适合娠妇用呢。”
柳嫔拉了涵嫣,眼前白氏咄咄逼人,她也不想多生事端,毕竟如今白氏是皇上纵着,但凡起了争执,动了胎气,她也是担待不起。
“若是不嫌弃,就将我这套赠予妹妹了,左右我也穿不了这样鲜艳的颜色,配妹妹倒是正合适。”柳嫔很是大度,正中白婕妤下怀。
姜娆看两人一冷一热,一软一硬,索性就三缄其口,默不作声。
后来,白婕妤的婢子阿梧端了衣裳心满意足地离开,柳嫔只是温柔地牵着涵嫣,教姜娆将公主的衣裳送回灵犀宫去,各自散了。
回去的路上芜桃一脸疑惑,“这柳嫔位份高,还有帝姬傍身,怎地如此容忍白婕妤抢到自己头上来?”
姜娆望着那碧瓦檐上落下的水珠子,轻轻一语,“到底是谁占了上风还未可知的。”
果然到了夜间,皇上往流霜阁探了白氏一回,就传来消息,原本打算留宿的皇上,竟只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