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亡国,大周始立,卫齐称帝,连海虽负不世功勋,却自请远赴西南,自此不问政事。
卫齐亦不曾亏待了曾经同生共死的同袍,加封武安侯,赏良田黄金数不胜数,是以武安侯富甲一方。
连海病逝,长子连珏袭爵位。
此次,久不入世的武安侯竟是随同盛家军一同班师回朝,隐隐有愿意辅佐之心。这份大礼送上,龙颜大悦,一时镇国将军风头无量。
而武安侯小妹连玥,同入京城的目的,便显而易见。
何况盛名在外,如此佳人,除了当今天子,只怕再难有人消受得起。
早朝之后,皇上派贴身羽林卫尉亲自往城门迎接镇国将军和武安侯,同时,国子监祭酒庄子青刚提了御史大夫,有积压的章本上奏,于是一忙就到了傍晚。
晚间,庄云若头一回主动到含元殿请安,前些日子皇后禁足完毕,恢复六宫掌权之后,替她和安小仪同时晋了位份,如今是庄芳仪和安贵人。
虽然自己父亲得以重用提拔,但皇上对自己却并无热情,不过是随意来过两次,就再没下文。
眼见安贵人是如何的失去孩子,她才明白唯有君恩是保全自己的最好方法。
不论有多少胜算,她必不能再被动下去。
今晚,同样的回应,高言说皇上忙于政事,便将她送来的莲子羹接下,连面儿也没见到。
这厢庄芳仪铩羽而归,那厢才从勤政殿出来的皇上,并未直接回含元殿,而是往侧殿移步。
屏退了随行之人,卫瑾如往常一般踏入芳华阁,却并没见到姜娆的人影。
莫名地就有些心慌,他连忙唤来高言,当下便分派人手四下寻找,一时满殿皆惊。
如此阵仗,当真是见所未见。
找了许久,就在皇上的脸色如夜色一般阴沉时,仍是新来的婢子莹霜在御书房小阁中寻到了姜娆。
卫瑾踏入书房时,便在重重书架中看到了那娇柔的身影,青丝微乱,伏案浅眠,如雪的侧脸正枕着一截袖子。
他紧走了几步,突然又不忍心打扰,定身凝视了片刻,高大的身子俯下来,轻轻将她抱了起来,一路往寝殿走去。
那样珍重的姿态,仿佛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教人咂舌唏嘘。
姜娆白日里无事,便仍有读书的习惯,如今卫瑾限制她行动,生怕动了胎气儿,时时刻刻都教人陪着。
上回莹霜不仔细,险些教热茶烫了姜娆的手,本是小事,但不知是哪个宫人说了出去,传到皇上耳中。
当日下午,便赏了莹霜二十大板,若非姜娆劝着,那莹霜少不得去了半条命。
并非姜娆心慈,不过是如今阵仗太大,怕传到后宫平白教人叵测。
但如今过了月余,虽然宫人们日日在她耳边吹风儿,俨然将她视为主子娘娘,但皇上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虽说姜娆并不看重位份,更不想参与后宫争宠,但卫瑾如此态度,不由地教她有些难安。
自有孕以来,时时困倦嗜睡,今儿略看了回书卷,竟是伏在案上睡了过去。
一觉沉沉,睡梦中,姜娆是被隐约的说话声惊醒了。
“还请陛下慎重考虑,她身世低微加封如此高位,难以服众…恕臣妾不能从命…”
姜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听出那是皇后的声音。
紧接着,是卫瑾的声音沉静地响起,没有任何波澜,“朕心意已定,皇后不必多言。”
沉闷的静默之后,皇后的声音提高了三分,“若陛下心中还有臣妾这个皇后,就请收回成命!”
似有隐隐的一声笑,卫瑾冷声道,“这个后位,也并不是非你不可。”
不用看,姜娆也能想象出此刻卫瑾的脸上是何种冰冷的神情。
就如同卫齐殡天那一夜,龙图阁中修罗般的姿态。
杯盘碰撞的声音传来,皇后颤抖道,“陛下…陛下竟然为了一个低贱的女官,如此待我…难道数十年的情分,竟不如一个外人?”
“你我情分,皇后心中应该最是清楚,”他再次开口,不给皇后说话的机会,“皇后请回罢,册封诏书上的凤印,朕限你三日盖上,逾期别怪朕不念旧情。”
不知皇后何时离开,但那些话如芒在背,令姜娆十分不安。
“朕知道你在装睡。”卫瑾的脸近在眼前,姜娆便侧着白嫩的身儿,郑重道,“阿瑾应是知道的,我从没有争宠之心,若不是这个孩子,陛下便是封我做皇后,亦是不愿。但我可以不念自己,却不能不顾孩子。”
卫瑾深刻的眉峰微锁,将她揽入怀中,“朕怎会不知?”
姜娆展颜一笑,“那么,阿瑾打算给我甚么位份?”
卫瑾握住她的手,婆娑了几下,“虽然贵妃之位并非最高,但皇后无错,大局为重,朕不可废后。”
贵妃…
姜娆愣住,她方才想着最多不过是九嫔之位,不曾想他能如此平淡的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话来。
难怪皇后如此失态!
就连镇国将军的女儿,也才不过贤妃之位。
“陛下和皇后青梅竹马的情谊,我从不敢奢望介入,”姜娆压住心头惊讶,“阿瑾莫要错看了我。”
谁料卫瑾的神情淡漠,良久才道,“我和她的情分,早已断了干净。”
姜娆是聪明的女子,言之此处,此不会多问,卫瑾依旧是抱着她相拥而眠。
一夜无多话。
第二日,早膳时,便有宫人来报,说是鄢秦侯夫人的辎车以至城门。
卫瑾慢条细理地饮了口羹汤,缓缓道,“传朕口谕,放行入城,到行宫安置。”
又看了姜娆一眼,“不可怠慢。”
姜娆搅动着羹汤不语,其实她不过是想弄清楚自己的过去,然后了断干净。
但却不知今日看似细微的一个决定,却将颠覆她所有的认知。
就在惴惴不安中,她独自前往行宫。
殿中灯火明亮,一人坐于珠帘后。
姜娆缓缓走进,随着每一步落下,头脑却是越发疼痛难当,仿佛有甚么东西膨胀炸裂开来。
鄢秦侯夫人面对着她,轻轻摘下面纱。
那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容,毫无预兆的现于眼前。
姜娆呆了一瞬,拼凑的回忆渐渐清晰。
这身体原主的意念在此刻潮水一般涌入心房,她不自主地抬起手,抚上那张可怖的脸庞,“是谁害你如此?”
鄢秦侯夫人微微一笑,即便是遍布疤痕,依然有震慑人心的气韵,她云淡风轻地道,“娆儿做的很好,娘亲甚慰。”
作者有话要说:上来送更了!!!~~~!!!!!
第50章 骨血
姜娆立着未动,神思复杂;眼前是她身体上血亲的娘;但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她便对面而坐;淡淡道;“恕女儿自私,如今所做一切;只是为了我自己。”
鄢秦侯夫人;或者如今应该唤她伊姒,丝毫不将姜娆的话放于心上;拉着姜娆的手;摁在疤痕上;“卫氏一族灭我大燕;逼死父皇,害我兄长。卫齐将我囚禁于深宫,生不如死,她的女人们也都非善类,当今那个高坐在太后凤椅上的女人,毁我容貌、推入深水,只可惜天不绝我伊氏一族,将你赐给了为娘。”
伊姒脸上有十分平和的柔光,但眼神里却有着极不相符的阴郁之色,姜娆明白,她恨,她怎能不恨?
但这些,虽然和这副身体有关,却和自己无关,她可以同情,但绝不会因此接受她的报仇计划。
伊姒的女儿已经死了。
“大燕即亡,便不可能再复国,女儿不会再行从前之事,我只想呆在卫瑾身旁,因为腹中的孩子,别无选择。”
伊姒脸色一震,似是听到了极难以相信的事情一般,惊恐不能言语,唇角一张一合,紧紧盯着她的小腹。
“你已经委身于他了?”她语气古怪,夹杂着一丝颤抖。
姜娆点头,放柔了语气,“那郑秋也是娘的人么?”
伊姒移开目光,侧脸隐在黑暗中,“当年,鄢秦侯正妻诞下一女后虚弱病夭,那个女孩就是郑秋,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比你大两个时辰。”
郑秋,竟然是自己的姐姐?
这样的结果远远超出意料之外,想起曾经郑秋所做所说的一切,竟全是伪装,便如卫璃所言,郑秋的话不可信…
气氛复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伊姒的目光紧紧黏在姜娆身上,逼仄的令人几欲窒息。
她忍住不适,不断提醒自己,眼前人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血浓于水,不能轻易辜负。
仍是姜娆先打破僵局,起身道,“既然娘亲路途辛苦,便在宫中小住时日,也好陪陪女儿,至于凌平王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伊姒极是温柔的笑了笑,其实她和姜娆的轮廓虽相似,但五官细看则不尽相同,只是那份妩媚的气韵太过相像,才会让卫齐和靖太后第一眼错认。
“娆儿,你以为是娘亲自愿来此?岂不知如今是想走也走不得了。你不妨回头瞧瞧,这行宫周围遍布皇帝的眼线,那个口口声声爱护你的皇帝,根本就在利用你,来铲除一切违逆他的势力罢了!”
闻言回望,依稀能感到窗外门前,有人影缭绕。
“娆儿,你绝不能和卫瑾在一起,事成之后,孩子也要打掉。”伊姒话音方落,便听身后殿门沉闷地打开。
“鄢秦侯夫人舟车劳顿,不宜多话,咱们来日方长。”随着声音传来,但见卫瑾赤红色龙纹云袍未褪,阔步入殿。
周身气质威凛,令人不寒而栗,俊美无暇的脸容上,但有一丝深刻的笑纹。
他过来极是亲昵地揽住姜娆,“朕教人送你回去。”
“陛下答应过,不追究前事,”不知为何,此时威仪高华的卫瑾,让她有阵恍惚,仿若初识。
“你放心,君无戏言。”他在额前落下一吻,温柔却强硬地将她交给高言带了下去。
姜娆阖上殿门前,只能看到他拉长的背影,卫瑾始终没有回头看她。
她抚了抚跳动的眉心,不知缘何就莫名地不安。
殿中静默,卫瑾很有风度地摆了摆手,示意伊姒落座,自己则是大刀金马地上榻而坐。
“我能说的,你都早已查了清楚,”伊姒换上冰冷的神色,“当初,是我小觑了你。”
卫瑾优雅地笑了笑,“无妨,如今能认清还不算晚。”
“你对娆儿动了真心?”她近一步问道。
卫瑾顿了顿,不置可否,“朕对自己的女人素来很好,特别是美貌的女人,而您的女儿正是朕最中意的。”
“想必十七年前你曾亲眼目睹谢莲儿如何置我于死地,”她抚弄着手上的玉镯,幽幽抬头,双眸却突然迸出光芒,“但有件事情,谢莲儿也不知道。”
卫瑾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于她直面而视,这便是让父皇挂念了一辈子的女人。
即便是如今遍布疤痕,但也能瞧出年轻时该是如何的绝色。
卫瑾微微动了动眉心,其实细看之下,两人的样貌并不十分相像,她太过艳丽逼人,让人一眼就难忘。而姜娆的妩媚却蕴藏内敛,愈看愈难以割舍。
这便是为何,第一次见面时,卫瑾觉得她不过是寻常俗物罢了。
但可以持续开凿的美貌,才最令男人沉醉。
“你在朕的面前,没有谈判的筹码,”卫瑾不屑地勾起一放唇角,“识时务者,才是聪明人。”
伊姒跟着站起,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当年你母亲推我入水时,我怀有两月身孕,这件事唯有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