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起码还有这个让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的男子,这个人会义无反顾地为自己挡剑,这种事情听上去矫情,但是真的当一个男人用身体为你挡下危险时,那份感动是从心底润泽到全身。
这个人此刻发间有花瓣夹杂,一双眼睛比终南的桃花还灿烂。她想起他们初见的时候,他在那个水榭亭子里,他那时候一身靛蓝刻丝暗金松纹的长袍,肩上落着几片绿梅花瓣,愈发衬的人品俊逸,缓步慢行间一派优雅贵气。记忆清晰地连他肩头的花瓣都记得,是他们林家后院的墨绿色梅花瓣,这种墨绿的梅花似乎母亲说过叫做“绿萼”…… 他那时候不曾及冠,发丝拂过肩头,肩头的绿梅便顺之飘落,她记得那么清楚……
很多时候她连上一顿吃了什么都不记得,青圭嘱咐她的话她转个身都会忘记……可是有些记忆却那么清晰,像深入骨髓。
这个人,对自己来说,是很特别的。她才想明白,这份特别她想抱着不撒手。可能是她明白太晚,可能是好事注定多磨,可能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足够幸运的人,她想要的东西,总是得不到。
她那时候不知道,原来生活这么难,这么苦。那么多事情不是自己努力就可以,有的人明明不努力,却可以轻易地超过你,将你拥有的、或则渴望拥有的,毫不留情地剥夺。
他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走神。
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皇城门口,欢迎的人们突然安静下来,皇城里有人影走出来。林若映想当然地以为是皇帝。
等他真的出现了,她才看清原来是宦官头子王振。她对他向来没有好感,很次碰到这个人也总是没有好事。她脸上带着易容的面具,看不出什么情绪,一双眼睛也早已低垂,收敛了所有情绪。
她不会看见,那宦官环顾了一圈之后,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时露出了怎样的笑意。
他已经不是当日的王振,如今他只手遮天,所有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过日子,他甚至出席英宗才能出现的场合,比如接见英宗最出色的暗卫们。
并且他搞的锣鼓喧天,唯恐天下不知一样。这一批苏安沅呕心沥血教出来的影卫,还没有真正派上用处,就被曝光在明都最耀眼的中心,他们就像受潮了一样,失去了功效。
暗卫,尤其是羽林,是不能见光的,还是说,这样做是为了更加的掩护他们?林若映不是不知道,羽林是何等光荣的卫所,不是不知道他们惯常用华丽来掩盖自己的作用。
也许是她多想了,王振并不是一个喜欢折腾这个国家精英们的人。
他在那里宣读着圣旨,她很想知道英宗现在怎么样了?虽然他们没有那种让皇帝来迎接的尊贵,但还是想见到英宗,想知道有没有机会进宫面圣。她很想知道这份圣旨到底有多少是英宗的本意?
圣旨一字一句的念着,是太监独有的尖利声音。
她很担心英宗,她曾经答应过苏安沅。
圣旨很快念完了,众人跪下谢恩。她听不清王振的声音,不知道她念了些什么,她明明在这里,却又像不在这里。木然地随着众人的动作跪下。
“为我效忠,灵……”王振面目狰狞。他像是猛兽一般呼啸而至,林若映耳边嗡嗡作响,头晕目眩,平身之后有些站不稳。
在她踏入这片都城的时候,在她开始回想起之前的记忆的时候,她就已经身陷在一个针对她一个人的阴谋里。
宋玉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轻声问她怎么了。
王振就站在那里笑,那样幽幽地笑:“日头太毒,莫不是中了暑气?”
“谢大人关心。”林若映低着头。她知道自己刚才听到的不是幻觉。
他就那样幽幽地笑着,他就笃定别人是看不见、听不到的。那种笑阴森可怖,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那蛇的双目就是那样幽幽的,教人遍体生寒。
他在打什么主意?林若映思量着,不动声色,好像真的中了暑气一样,整个人装作萎蔫的样子。
这样的场合,说不出的诡异,好像行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她握住宋玉的手,心底突然柔软起来,有了勇气。
“好热闹啊!本王也来凑个热闹!”
突兀声音,好像哗众取宠一样,这样一来,局面又发生了变化。僵局已经打破。
他自称本王,皇家的人又岂会是省油的灯?
林若映抬眼向他看去,那个自称本王的人穿的花花绿绿,几乎把所有颜色都穿在身上了,穿的松松垮垮,有几分嘻哈的味道,混搭、加视觉强烈对比。待他走近了,她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看的人。
好吧,她词穷了,每次形容人,她只会来这么一句:很好看。
后来林若映问宋玉,你是什么时候觉得齐王不对劲的?
宋玉说,从一开始。他想掩饰自己,但他装的太过了。
因为宋玉也是一个掩饰自己人,他很了解这种伪装。
那个王爷年纪不大,看上去很他们差不多大,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手里操着家伙,一个个看上去蛮横无比,知道人当然知道他是王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纨绔子弟或则是打架斗殴的地痞流氓。
“哎哟……小祖宗啊,你怎么出来了,外头热得很。”王振显然有点意外。
“谁是你祖宗啊,本王可不想断后。”小王爷鄙夷地笑笑,撇着嘴。他那副样子倒有点像舒夜。
想到这里,林若映转过脸去看了看舒夜,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个人是万年冰山脸,想从他脸上看出端疑是不可能的。然而,她很明白舒夜的情绪,他一眼扫过来,眼风那叫一个凌厉……林若映看出来了,他很生气!他那样的人居然也会生气?他又为了什么生气?
今天的进京述职真是比想象中的复杂。
她还不来及想明白舒夜为什么生气,那边王振已经被那个小王爷毫不掩饰的话语给伤害了,以前苏安沅叫他公公,他都气个半天,如今那小王爷公然这样损他,他那颗易碎的琉璃心已经在风中颤抖。
声音也变得更加尖锐:“几位不要站在这儿了,陛下在宫中设了宴款待,请移步吧……”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头疼地看了一眼小王爷,“齐王殿下也一起去吧,陛下见了你一定会欢喜的。”
齐王朱祁钰?林若映其实不是很明白明都的人物关系。
哪知齐王并不感兴趣,他公然打趣王振,也不卖英宗面子,鄙夷道:“你道本王很想去吗?又不是为本王设的宴,本王稀罕么?”
王振气得发抖,偏偏这位爷他还动不了。
声音已经尖锐的不行了:“几位,咱们移步吧……”
皇城门口,深宫诡谲,朝堂风云,全在这皇城之内。这一场戏已经拉开帷幕,自己是看戏的呢?还是已经身在局中?林若映皱眉。
☆、四十七章 难吃的夜宴
这其实是林若映第一次进宫,在现代的时候,她是一个南方人,也没去过故宫。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货真价实的第一次进宫。
所以进宫的时候,她有点紧张,握紧的手掌中有些微汗。
巍峨的宫殿,深红色的宫墙,亮色的琉璃瓦,天色渐暗,青黛色的天空,渐渐加深。
两个宫娥在前面带路,挽着高高的朝云发髻,只留两个恭敬又素净的背影,手中提着八角的宫灯,以细木为骨架,镶以绢纱和琉璃,附着复杂精致的木雕装饰,并在骨架上的纱绢上绘以彩色的图案,因为离得远,看不清楚,隐约是花开富贵。灯光从绢布中露出来,一点点散开去,光晕柔和,驱散了夜的阴暗。
太阳下山的时候是最冷的,林若映一直这么觉得,这个时候日夜交换,长夜将至,不仅仅是温度的寒冷,还有心对光明消失的恐惧,她拢了拢衣袖,觉得冷。置身于明都紫禁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这不是千年之后的故宫博物馆,而是一个王朝的都城紫禁……
只觉得浩瀚大气!
转换了时空和姓名,她站在几百年前的地方,站在已经消逝的时光里。这个时候,她发觉自己的渺小了。人有时候特别渺小,千年之后古建筑还在那里,人却已经不知道在何处。
千年之后你会在哪里?
你的身边又会是怎么样的人陪着你?
要是真的有轮回转世,我能不能从眼睛里的光彩认出你?林若映侧过来看着宋玉,在将夜的深宫巷道里胡思乱想。宋玉原本总是带着痞笑,这个时候也将笑意收敛了起来,他不笑的时候,就有十二分的严俊,感受到她的视线,他也转过来看着她。
他的目光温柔的,包容着她整个人,朝她点了点头,好像知道她在胡思乱想。
这,不能怪她胡思乱想,深宫实在诡谲,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他们一行人的脚步也是轻轻的,几乎无声。静,像一只蛰伏的兽,像是要将人吞噬一般。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这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迁都至今,已经不知道沉积了多少冤魂。
她一到这里,就觉得鬼气森然,帝王之气有些压制不住鬼气,看来,英宗的状况真的不好。
身边是这些年一起的兄弟,含笑的宋玉,冷着脸的舒夜,研究着装饰的北辰,心事重重的青圭,沉稳的李大……她心里突然温暖起来,觉得即便前路是龙潭武穴,她都不害怕。
一条路走到尽头,厚重的宫门。
宫门打开,像有是尘封的气息,**的,不大好闻。
她那时候以为不过是一个晚宴,吃过晚饭就可以回家了,她很久没看到母亲了,实在有些想念。哪里知道这深宫,她差点就没有机会走出来。
宫门内,灯火璀璨。
英宗居然已经坐在上位,黄袍加身。身边是两个仙鹤的青铜宫灯,通体鎏金,一仙鹤做低头饮水状,另一仙鹤唳声展翅,栩栩如生,仙鹤的头顶和翅膀和底座,有零星的烛火,没有规律的分布着。
帷帐用繁复的细绳揽起,无风不动。
下首两边摆放着案几,看样子是他们落座的地方。
璀璨灯光下,英宗坐在高处,脸上带着的笑意都清晰可见。
林若映多少安心一点,看起来皇帝没事。
林若映几年前见过英宗,他看上去没有什么不一样,却说不出的诡异。
是了,这就是诡异的地方了,这么多年了,英宗的居然居然没有一丝变化!
王振就陪着英宗边上,让一个帝王等着他们来晚宴,真的是大逆不道了。她原先听王振说,陛下在宫中设宴,等着几位移步……这,居然真的是圣上在等着他们。
他们走进这宫殿,身后的宫门就重重地关上了。
众人跪地,三跪九叩,行了大礼:“吾皇万岁万万岁。”
十几个人已经行礼,声音浑厚,一声一声的“万岁”回响在着沉寂的宫殿。
英宗叫了起:“爱卿平身。”
语调有些怪,舒夜皱眉,抬眼看了英宗一眼。
“都坐下吧。”皇帝赐了座。
众人谢恩,依次坐下。
然后,皇帝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又有舞女歌舞助兴,一切看似歌舞升平,一步一步都像精心安排,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这里。就好像他们是幕前的皮影,而幕后有一双手掌控着他们。
君臣的问答一板一眼,像是在按照某些轨迹发展下去。林若映心里觉得特别沉重压抑,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给自己开玩笑解压,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很像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