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由你由你!
她刚要抬手换了面前的绢帛,“咚咚”的鼓声却又乍然而起,沉稳磅礴,仿若深潭幽鸣,随即琴瑟和鸣,箫鼓共奏。
整个院子内顿时乐声大作,声势浩大直入云霆!
曲徽羽微微一怔,“难道……美人儿所说的戏这么快就演上了?”
西施在乐声之中娆苒倩笑,长睫微微一垂也不望她,只旋身一转褪去了身披浅金纱衣,内里的七彩纱裙顿时在空中飞扬而开。
淡雅的清香随着衣袂翻飞也愀然铺开,院子中的蝶嗅着香气翩然而至,婉悦而舞的人也弯身甩开了长袖,缎般发丝随着身姿游龙般的变幻而飘洒当空,宛若泼墨。
朱钗佩环随风轻晃,脚腕间的铜铃脆脆而响。然而这一切在西施的舞姿面前,便成了配衬。
裙若雨后新虹,衣若天界皎月,西施旋身揽臂,竟似这寥寥碧空下盛开的唯一花朵,而树上簇簇妖娆艳丽的桃花也都自惭形秽的迎风飘落,花瓣拂过发髻落在绕过耳畔,落在裙摆上,洋洋洒洒却仍点缀不了这绚丽之色。
不是乐在引她,倒像是她的一舞一笑带动着所有乐声,浅金色的飞袖迷的人眼前流光一片,纱裙迎风飞转,却宛若这天地间盛开的唯一斑斓颜色。
随着乐声箫音争相拔高,树上的桃花瓣也愈纷愈急,突然她白履轻踏,整个身姿也凌空而起,水袖飞扬,七彩的纱裙迎风铺开,翩若入云飞凤,竟连晴空中的光幕也黯然失了颜色。
“啪嗒”曲徽羽一时失神,松了手劲儿,狼毫便陡然掉在了绢帛上,兀自滚了几圈才方停住。
身为画师居然丢了笔,是何等丢人!幸亏此处并没旁人,她忙起身向快些捡起来。
谁料这一抬头一转身,竟望见了院子门口两眼发直的夫差。他后面跟的是刚才吃了亏的三位美人儿,一堆宫娥侍婢们端端正正的站着四方大队,齐刷刷的望向了院子里的人。
虽然那目光没有一道是射向她的,她却还是有些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
这一舞已然落幕,整个院子里活着的好像只有西施了,那几个抻着脖子目光既痴且妒的美人早已变成了一动不动的雕塑。
却见西施纤腰盈盈一弯,婉若黄鹂的声音便渺然而至,“臣妾不知王上驾到,失仪了。”
夫差咽了口吐沫,犹自沉浸在刚刚的乐舞之中无法自拔。
从他那迷醉痴缠的眼神中,曲徽羽深深意识到这个王上如今已经弥足深陷了!
估摸,若不是碍于此处臣子妃嫔一大堆,他早已亟不可待的扑将上去了。
帝王终究还端着那么点帝王的架子,虽然此舞翩若惊鸿、慑人心魄,夫差却仍勉强安奈住了心底躁动的灵魂,他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向弯身在前的美人,终究深吸了一口气,捏住了那纤弱无骨的素手,将她轻轻扶起,“美人让孤王今日终于见识到了何为天人之姿倾世之舞!又何罪之有!”
西施嫣然浅笑,淡淡垂眉,姿态娇柔妩媚,却带着那么一份淡淡的清雅孤高,生出些许若即若离之感。
曲徽羽别有意味的微微一笑,孙嫦婕常说驱人之心者最常用的招术莫过于——欲拒还迎。
这一招兵法,她西施用来争宠却着实用的不留痕迹。
这时,夫差身旁的一位贴身宫人突然指向了石桌旁的曲徽羽,半笑着戏道:“王上您瞧,连曲总管都失魂的丢笔发呆了。”
此言一出,刚刚那三位美人顿时捂嘴哄笑成了一团,满院都弥漫开了窸窣的议论之音。
却没料西施竟浅笑着走到夫差身边,“今日曲总管来为臣妾作画,一时下笔困瑟,便让臣妾寻些灵感给她。想来乐舞之声最为怡情,臣妾便想以此法辅助曲总管作画,没曾想却惊扰了王上。”
曲徽羽猛然抬首,西施这一句句小词儿似是早就编排好的,不仅把事情的起因推在了她身上,一番缘由更是说的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原来对方一早便已将她算在了局里,唯有她身在局中还浑然不觉的细小看戏,却不知“戏”的竟是自己!
夫差听了这番话笑意更浓,他轻拍了拍西施的手,对曲徽羽打趣道:“这些年,普天之下只有孤王想不到的,却从没有你曲徽羽画不出的,如今,就连你也画不出西施的美了?”
她的画一向意深景浓,幅幅精湛胜于原景,却不料今日却成了旁人的陪衬。
既已栽了跟头,此时说什么也毫无意义!曲徽羽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的垂着头,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竟连一句抢白的话也不再说。
夫差显然很是自豪骄傲,他揽过西施,扬手对身后的侍从们朗声道:“宣,封西施为妃,赐住姑苏台,今日便与孤王同往!”
曲徽羽的指尖不禁微微一动,姑苏台可是夫差逍遥享乐的行宫,在阖闾在世时还被用来当个军事重地,如今,自从夫椒之战胜出,那便已被夫差饰以铜钩玉槛,变成了一座极尽奢靡的琼楼玉宇。
能被赐入住在姑苏台,便已然是蒙得圣宠的最大典范。
众美人们再也笑不出了,周遭的空气似是陡然冷了许多,四周无人般静谧,数不尽的目光几乎在一瞬间都投注在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越国美人身上,有人羡妒有人愤恨,几位美人更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西施却不管不顾的淡然颔首,倩然浅笑,“臣妾,谢过王上。”
***
曲徽羽回到府中,已然到了用完膳的时辰。
她怒气冲冲的下了马车,一甩手就将画箱丢给了身后的牙赐,大步阔手的就走进了苏府大门。
金贵一听说夫人回来了,忙赶上前伺候,“今日公子一直陪着范大人下棋聊天,现下正在厅中等夫人用膳,夫人画了一日累坏了吧!快去吧!”
一听到画字,曲徽羽顿时停住了脚步,咬着牙尖道:“夫人今日我一笔都没画。”
天真烂漫的金贵不明所以,“那夫人是作甚去了?”
曲徽羽阴气森森的扭过头,“演戏。”
“戏?夫人还会做戏,真是多才多艺。”金贵兀自纳闷,丝毫没注意到一旁正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闭嘴的牙赐。
听罢此话,曲徽羽一动不动的望了望他,“夫人我这次是让人做了!”
***
为了避免类似金贵的惨案第二次发生,牙赐在曲徽羽到达大厅用膳之前,便让下人一路小跑的将这个消息传到了苏澈和范蠡耳中。
果然,苏夫人的身影夹杂着呼呼风声直入而来。
她拂袖落座,倒了杯茶,一口引尽,眼神凛冽如刀的望向了大厅正中央的花瓶,咬着字句狠狠道:“好端端被她摆了一道,甚是不爽。”
苏澈却只淡淡抿茶,“咎由自取。”
曲徽羽一把抢过他的茶杯,“一天不见,你竟倒戈帮他人说话,难不成老范趁我不在的时候勾引了你!”
一旁的范蠡脸色顿时白了许多。
“咳!”苏澈清了清嗓子,“夫人昨日若不贪那二十倍的价钱,今日也不会失足了。”
曲徽羽却只浑不在意冷冷一笑,“失了就失了,她这次让我失足,我下次让她失身!”
“咳咳咳……”一旁正在品汤的范蠡陡然咳嗽了起来。
曲徽羽撇撇嘴凑上前坏笑道:“哟?我让美人儿失身,你怎待如此着急,莫非你也让她失过身?”
“咳咳!”苏澈拢手再度咳了咳。
曲徽羽不快的挥了挥帕子,“今日你们二人怎么都咳个没完,喉咙抽筋了不成!”
范蠡温润的笑了笑,“西施姑娘是王上的人,夫人还是不要妄自猜测了。”随即他推了推桌上的饭菜对苏澈使了个眼神。
苏澈顿时会意,举筷淡道:“菜凉了,用膳吧!”
作者有话要说:看戏是需要代价的,曲姑娘终究在西施手里栽了个小跟头,所谓君王盛宠便是这么一点点拉过来的……
☆、三二章 承宠姑苏台
第二日清晨,苏家夫妇二人还未起身,便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了叩门之声。
金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子,宫里西施娘娘差了人来,说想请夫人入宫一趟。”
曲徽羽睁开朦胧睡眼,慵懒的翻了个身,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苏澈深知她还在介意昨日之事,也不知这西施如今派人相邀是个什么心思,便轻抚着怀中妻子的发髻对门外淡淡道:“就说夫人身子不适,怕今日不能入宫,找个由子推了。”
门外的金贵何等聪慧,立刻应了句:“明白!”便离开去门口打发了宫里的人。
曲徽羽心满意足的蹭着苏澈的胳膊点了点头,再度迷迷糊糊的沉睡了过去。
***
这些日子因了有招待使臣范蠡的“任务”,苏澈也便可暂不入朝议政,他乐得清闲,便留在家里和曲徽羽一同“陪伴”范蠡。
而在苏家夫妇的眼皮底下,范蠡的百般心思也无用武之地,三个人整日只吃喝玩乐、游览姑苏古迹,日子过的倒也清闲。
谁料这一日午时,三人正在院子里品茗闲聊之际,金贵再度急急的寻了来,“夫人,宫里的西施娘娘上次听说夫人病了,便派人送了许多贡药补品来。”
曲徽羽摆弄着手中的茶杯挑了一旁的范蠡一眼,随即幽幽道:“之前她那般算计我,今日刻意讨好,不知又是什么心思。”
苏澈莞尔一笑,转身对金贵道:“东西收了,给来送药的侍卫们些赏钱,便送他们走吧。”
金贵却面露难色,言语揶揄道:“可是他们还说,西施娘娘有要事找夫人,若夫人不方便入宫相见,她今晚便要亲自来探望!”
曲徽羽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啧啧,软硬兼施?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西施既然不依不饶非要见她,若是再推辞下去,此事传到夫差耳中难免会被说他苏家不尊君臣之礼。苏澈衡量利弊,抬眼望向妻子,已然有了定夺。
看出了相公的意思,曲徽羽淡笑着悠然起身,“也好,娘娘如此想念我,我便去慰她相思之苦好了!”总之,她在这世上除了苏澈,还未曾怕过别的什么人,她便见招拆招,看那位美人儿还有些什么手段!
***
如今西施已经住在了姑苏台,这极尽奢靡华贵的殿宇据说花了五年时间才得以筑成,曲徽羽却还是第一次来。
光登上高台的九曲路阶,便用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上了姑苏台,遍顾四周,整个江南山水的秀丽景色顿可尽收眼底。
石台外围的四季之花八节之果绵延了足足五里之长,一眼望去郁郁葱葱不得边际,竟似将天下至美之物全集结在了这一处。
思索感慨间,她已沿着白玉石砌成的小路在宫婢的引领下向前走去,然而刚入了大殿,便听见宫婢们在喋喋讨论着什么,曲徽羽留了心侧耳细细听着。
宫女甲:“这几日西施娘娘日夜陪在王上身边,将王上哄得神魂颠倒的。”
宫女乙压低了声音:“听说昨晚王上还下令:要为西施娘娘再建一座馆娃宫。”
甲大惊:“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圣宠啊!”
乙慨叹:“也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