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起了骤雨,雨声很大,似要洗涤天地。待骤雨过后,床上的女人披衣下床,光脚走到窗边。她靠在窗棂上,像对空气说话,“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皇帝还没召你回来,你竟然敢擅离守境。”
床上的人懒懒地说,“如玉,你的滋味还是跟你十三岁的时候一样。”
炎如玉拿起手边的一本书
,毫不客气地往床上砸过去。床上的人闷笑一声,伸手撩开帐子,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若不是为兄把你送进宫,你哪来今天的荣华富贵?皇帝不幸你许久,那个娴嫔的确要收拾一下。”他的目光闪了一下,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猎人。
他站起来,身形伟岸,犹如一堵结实的墙。行走之间,还有统领千军万马的气度。他就是刑部尚书炎松林的双胞胎哥哥,炎氏的家主,统领炎家军的炎松冈。
炎松林和炎松冈长得极像,一般人很难区分出他们。但炎松冈作为自己的第一个男人,炎如玉几乎是凭味道就能认出他来。
炎松冈抬起炎如玉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还是怀念你叫我哥哥的时候。十三岁以后,你再也没叫过我了。”
“只有禽兽才会玷污自己的妹妹!”炎如玉拍开炎松冈的手,走到另一边。
“玉儿,你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妹。要不是皇帝强抢了你要气那个宇文云英,你现在就是炎夫人。”
“再说这些过去的事情有意思吗?”炎如玉震了下袖子,“荀梦龙连打胜仗,李昊已经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了。如果这次荀梦龙凯旋归来,东宫就又多了一个筹码,将来皇帝死了之后,想要把东宫拉下来,就难得多了。喂,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炎松冈笑了笑,“在听。那你想如何?”
“你别忘了,还有一个人可以做文章。”
“你说诚王妃?”炎松冈摇了摇头,“她对慕容雅死心塌地,想要在她身上做文章,恐怕没那么容易。慕容雅是个人物,你看萧天蕴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
炎如玉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女人善妒。对付女人当然要用女人,用男人是没用的。李翩翩的性格冲动,为人又固执,想要给她下个圈套,一点都不难。”
炎松冈拍了拍手掌,由衷地说,“玉儿,幸而你只想做个太后,而不是女皇。否则我可就头疼了。”
炎如玉坐在男人的腿上,伸手勾住男人的脖子,“你以为我不想做女皇?我若姓淳于,肯定就会去抢那个皇位。所以现在只能帮你女儿了。”
门外的身影猛地一震,而后迅速地逃离开。
炎松冈说,“你跟她提起过我们的事情吗?她是不是到了如今,仍然以为淳于文越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是又怎么样?她把自己
当淳于家的人,天底下最高贵的公主,不是正好合了皇帝的意么?只要她做了皇上,我就是太后。淳于文越不让我当皇后,就是想让淳于翌以后追封宇文云英为太后。在这个男人眼里,我不过就是个工具。但我偏偏不遂他的意。”
炎松冈露出严肃的表情,“你当了太后,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炎如玉推开炎松冈,露出轻蔑的表情,“你把我送进宫,卖给皇帝的时候,就应该别指望我们能再在一起。现在我最爱的是权力。”
*
深夜,皇宫侧门的守门禁军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一辆马车驶过来,把他们一下子惊醒了。
“什么人!快停下来!”
驾车的内侍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你活腻了?公主的马车你也敢拦!这是娥皇宫的腰牌,看清楚了!”
禁军连忙退到一旁,恭敬地说,“原来是公主,请恕小的无礼。”
马车里的人说,“不知者无罪。我有要事要连夜出宫一趟,你们行个方便,把门打开。”
一个禁军有些迟疑,“这……”他身旁的同僚用力地推了他一下,他才磨磨蹭蹭地掏出钥匙,打开门,“公主请小心。”
马车头也不回地驶出了皇宫,驾车的内侍问,“公主,我们要去哪里?”
“去萧府。”
☆、第六十七本经
萧沐昀近来迷上了唱戏;经常跟笪孉在一起切磋。这一天夜里,两人讨论一出戏讨论得入迷,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时分。
笪孉要告辞归家,萧沐昀却不是很放心,“夜深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去我不放心。若是我送你回去;怕又会招惹闲言碎语。不如我让江离去府上告诉尚书大人一声,今夜你若不嫌弃;就在西边的厢房住下吧。”
笪孉不是扭捏的女子,便大方地答应了。
江离把笪孉带去西边的厢房;返回来之后禀告萧沐昀,“公主在门外求见。”
萧沐昀本来正在收拾书房,听到江离的话;停了一下,又继续收拾,“白天来,我都不见她,深夜来,就更不会见了。你去转告她,以后都不要再来 。”
“公子,恕小的直言,公主带着包裹,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她深夜造访,一定是有急事,您不如……就见一见吧?当面说清楚,公主也比较容易死心。”其实江离是知道,宜姚公主在萧沐昀的心中,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萧沐昀如今绝情,也不过是为了不伤心。
“也罢,你去请她进来吧。小心点,别让夫人看见。”
“是。”
淳于瑾在萧府外面徘徊了几圈,听江离说萧沐昀终于肯见她,顿时喜出望外,二话不说地跟着江离往府中走。
到了书房门口,看见那个久违的熟悉背影,心口一暖,竟不顾江离在场,扑进去抱住了萧沐昀。
萧沐昀愣了一下,把淳于瑾的手拉开,“公主,请自重。”
淳于瑾扯着萧沐昀的衣袖,哀楚地说,“我知道之前是我错,你不肯原谅我,我不怪你。但是我今天听到了一件很离谱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沐昀,我们走吧?离开这里,离开大佑,去大食国,去更远更远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萧沐昀的脸明灭不定,过了一会儿,才轻笑了一声,“公主不要再拿下官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听母亲说……她她……”淳于瑾咬了咬牙,不敢再往下说。她的母亲是皇帝的女人,若是被人知道母亲有情郎,只有死路一条。而且那个情郎还是三大军将军之一,也是她的……生身父亲……
萧沐昀坐下来,望着淳于瑾,“我早就知道,如果你想编,可以编出无数的理由来。我求过你离开,那个时候我一心只想跟你在一起,可以
放弃一切,但你不肯。你要公主的身份,要高高在上的权利,这些我都给不了你。所以你选了萧天蕴。如今我已经放下了,早就重新开始。只是跟你无关了而已。”
淳于瑾把手中的包裹给萧沐昀看,“我是真的想跟你一起离开的!拒绝了你以后我就后悔了。就算萧天蕴再好,也比不上你呀!”
“萧大哥,我把东西落在这里了,你看见……”门外,笪孉突然跑过来,看到书房中的情景,不由得愣住。而后连忙向淳于瑾行礼,“民女拜见公主殿下。”
淳于瑾怔怔地看着笪孉,感觉自己的心分崩离析。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想要的,就一定会被自己牢牢地抓在手中。没想到萧沐昀是个例外,萧天蕴也是个例外。她妄想双全,想要鱼和熊掌兼得,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她忽然狂笑了两声,回头看着萧沐昀,“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对不对?萧沐昀,你做的好啊!你不是非我不可,从来都不是!”说完,她掠过笪孉的身边,奋力地跑了出去。
笪孉吃惊地看着萧沐昀,又回头望了望淳于瑾离开的方向,识相地没有再说任何话,而是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淳于瑾奔出萧府,忠心耿耿的内侍仍然在等候她。她抬手抹了一下脸,居然全是泪水。她觉得自己很狼狈,作为公主活着的二十年,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她爱一个男人,付出了真心。虽然过程里用了些手段,但她是真的爱他。可他,却在这样一个清冷的夜晚,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抛下了。可悲而又可怜
“公主……”内侍担心地叫了一声。淳于瑾露出笑脸,“我们回宫吧。”
“可是……”内侍看了一眼淳于瑾手中的包裹,“您不是要……”
“没有,我来还萧大人一些东西,他既然不要了,你就把这东西,替我扔了吧。”淳于瑾把包裹放进内侍怀里,转身上了马车。
内侍诚惶诚恐地拿着包裹,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放在萧府的门前,也跳上了马车。
马车驶进苍茫的夜色里,天上的乌云遮住了星月,透不出一丝光亮来。
第二日,萧于氏出门,准备去看独自在家的荀于氏。服侍她的老妈子从门口捡起一个包裹来,“夫人,不知道谁把包裹忘在这里了?”
“快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老妈子把包裹打开,见里面只有几身姑娘家的衣服,还有一只破
旧的牧笛,“夫人,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萧于氏说,“你把它收好,万一人家找回来,也好还给人家。”她本来不甚在意,却突然瞧见那只牧笛上刻着一个萧字。萧于氏把牧笛拿起来看,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萧沐昀亲手做的一只笛子。精明的妇人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这个包裹的主人。“昨夜,是不是有什么人来过?”
老妈子支支吾吾的,“听江离说,公主,公主来过。”
“你把这个包裹偷偷烧掉,不要让少爷看见,明白了吗?”
“明白了。”
萧于氏点了点头,坐进轿子里。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儿子对那个女人死心,说什么也不能因为这个东西而功亏一篑。当年她就是不够狠心,由着萧沐昀选自己喜欢的人。如果那时她坚持要萧沐昀娶荀香,如今恐怕早已经能抱上孙子了吧?作孽,真是作孽。
*
淳于翌抱着荀香睡了一个好觉。梦中,他抱着一个莲蓬,莲蓬里头有“咯咯”的笑声。他正要打开莲蓬看看里头是什么的时候,被顺喜吵醒。
淳于翌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上衣服,来到殿外,“小顺子,你纯心跟我作对是不是?好梦都被你搅了!”
“奴才哪里敢啊?只是我干爹一早派人来说,娴嫔的事让皇上很难过。昨夜回宫之后就龙体不适,早上还发了烧。这会儿,御医都赶过去了。”
“哦?走,过去看看。”
淳于文越靠在榻上,听御医跪在脚边一口一个,“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他揉了揉额头,叫黄一全把御医全都送走,然后一个人闭目养神。他脑海里面涌现了很多人的样子,最后定格在娴嫔的笑脸上。一开始,他并没有对这个年轻的女孩有过多的兴趣,直到有一天,在御花园里,撞见她费力地想把一只小鸟放进矮树上的鸟巢里。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女孩,固执地要他把好不容易钓上来的大鱼放生。那个女孩,名叫宇文云英。
后来,他经常去如花宫,并不是贪恋那个女孩的身体,而是看她手忙脚乱地做一些所谓的家乡菜给他吃。虽然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很难吃,但他仍笑着把它们全都吃了下去。
有一回吃得拉了肚子,把黄一全急得焦头烂额。黄一全还特意跑去如花宫把这件事告诉了那个女孩。他没想到,那个女孩居然哭哭啼啼地跑来,抱着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