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们在一起,怎么会……怎么孤家寡人了?”
老姜淡淡的笑了笑,探手入怀,取出了那个未完成的荷包。
“唉……”老姜轻声叹息,喃喃自语,“以为会在岛上终老一生,最终却知道,我还是放不下,放不下丫头你,也放不下你娘……竟然再也洒脱不起来……
上穷碧落下黄泉……碧落岛上没有你们母女,我呆着有什么意思。”
“……是她送给你的么?”
虽然精致,却依然是未完成的荷包,他这般奉若至宝,自是出自云慕裳之手。
“她说,为奴为婢也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她说,来生结草衔环,也不足以报答我,即便我占有了她,她也感恩戴德的恩承雨露……她只肯唤我……太子爷……却只见了伯年一面便唤他姬大哥……这‘共效于飞’的荷包,从来都不是我的……”老姜说着,忽然向我调皮的挤了挤眼睛,一颗晶亮的水珠在眼角若隐若现,“我趁你娘未完成便偷了来,呵呵,倘若完成了,我便捞不到了……”
老姜的悲凉让我心里梗的生疼,却也明白,这感情的事情,又岂是谁比谁多情,谁就该功德圆满的?
“可是……逝者已矣,老姜,你……你别丢下我……”
老姜仿佛已经完全沉湎于过去的事情中,现实反倒不真实起来。他一派的死气沉沉,让我止不住的心慌起来。他的牵挂,便是我和我娘。云慕裳已逝,唯一能留下他便是我。我向他耍赖泼皮,怎样都行,只要,他能留下!
老姜笑笑,手掌在我的发顶摩挲。
“小子跟我说,你娘就葬在泽源同筑城交界的地方,我想去看看。”
“我陪你去!”我冲口而出。
老姜嗤笑,摇了摇头,“傻丫头,你们两个刚刚才在一起,难道又想分开?你不要以为自己运气好就恁的托大了,要知道也许一次错过便是一辈子的错过了……难道你想冒这个险?”
我咬着唇,不知如何作答。
“丫头,你知道你母亲为何要葬在那里么?”
我静静的望着他,见着他又陷入沉思。
“慕裳是西藩巴州人,自小便被卖入姒百川的府中为婢。因着姿容出色,很快便被当时还是世子的姒百川收为小妾,并为他诞下一子……”
“什么?”
我瞪大眼睛,望着老姜。怎么原来云慕裳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他竟然是姒百川的姬妾,难怪蓝老贼会把她献给皇帝,这样一个倾城之姿放在女婿的家中,自己女儿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可是这姒百川也恁的无情无义,竟然就这样把自己儿子的母亲当做金丝雀一般的送了去!
“我还有个兄长?”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关键!
老姜点点头,“你娘被献上朝廷后,再也没能回去,我每每见她暗自垂泪,知她是念子心切……所以她辞世,伯年才会将她葬在可以看到西藩的地方……他们一个个,为了取悦你娘,也真是费劲了心思。当初你娘怀了你,在冀州待产时,风羲和那老小子只为让她安心留在冀州,讨巧的称自己儿子与慕裳那子同名……也亏得那小子实在招人疼,才没有对不起这份‘眷顾’……唉……”
老姜微微的叹息,和他言语中的含义,犹若在我脑中砸下一记重锤,顿时让我眼冒金星,冷汗淋漓。
“难道是……古原……”
64
同古原同名的人,便是姒源。
母亲被封作夫人,自己也因此有了身份地位,袭了世子。不是因为父亲对他刮目相看,也不是因为母亲受到特别的怜宠,原来只是因为他的名字里面有个“原”字。
老姜曾说过他名字的由来,莫非,他的名字本没有这个原字,而是为了讨巧云慕裳,才另改的?!
他那晚冷漠的反应原来是因此而来。
我却怎么以为,他的父亲是真心爱护他的!?
“丫头啊,你们两个,只管依着自己的意愿,别去理会那些劳什子的家族、规矩。小子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别看他眼睛瞎了,骨子里却傲得很,他能照顾你,而且他对你那份心思……你跟着他,我也就放心了……”
“老姜……你一定要走么?你身体吃得消么?”
老姜对云慕裳的一往情深,我怎么能拦得住?即便已是一抔黄土,自己最爱的人,依旧想要守在她的身边吧。
“老姜……”
我已经语言匮乏,不知道再用怎样的理由能够留住他了。我垂下头,只觉着挫败。
“当初我离开岛来寻你,经过北忘川,正赶上一场恶战……我绕道途径崖壁下的山脚,却遇上了那小子……当时他已经昏迷……那样的峭壁跌下来,竟然还有命在,小子实在了不得啊。”
我明知老姜是故意将话题引到古原身上,好转开我的话题,却被他一句话惊住了心神,继续听了下去。
“他当时腿上几可见骨,血肉模糊,若是遇到个不通医术的人,也许你现在已经见不到他了哦。”
我心中一阵揪痛,有些埋怨的横了他一眼,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故意让我心痛。
“呵呵……还好我医术高超……”见我又瞪了他一眼,他摸了摸鼻子,接着道,“我为他接骨止血后,本想安置给山上樵夫家里照看便罢,却听到他昏迷时的呓语……他竟然在叫‘晚儿’……我当时气坏了,心想一定要把这小子敲醒,问问他怎么可以这么亲昵的叫我们家丫头的名字!”
我白了他一眼,然后心虚的回头向溶洞馁望了一眼。古原该是没有听到,否则以他的个性,大概现在会跳出来,敲我的脑袋了。
“可是等他醒了以后,竟然凶巴巴的找我要他手里那根古怪的棍子!”老姜极尽古怪之能是,“他竟然把那根断成几截的棍子当做宝贝……丫头,是你送给他的吧?”
“那是百折手杖……什么棍子!”我微嗔。
“是哦,是哦,我后来也发现那棍子的精妙之处了,丫头可惜了你没有跟我学机关啊,可惜了……我再也没机会教你了……呃,咳咳,那时我才发现他眼睛竟然是盲的……”
老姜极力的掩饰着偶尔出现的几许悲凉,让我再不忍心同他计较。
“小子性格坚毅,实在罕见,只是他的心机到比他老子还要深沉许多了,哼,他那个老子……”老姜冷哼一声,接着道,“他注定是不平凡的人,丫头你和他在一起,面对的波折怕是不会少了……”
“我会互她周全,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风古原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吓得我惊了一跳。
“古……古原……你……你怎么……怎么出来了?”
我心虚的向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的开了口。
老姜几乎笑跌,然后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面色染上些许不健康的潮红。
“丫头……丫头啊……咳咳,咳咳……我的女儿怎么恁的没用……咳咳,你竟然怕他怕成这样?”
我咬着唇,用手舒顺着老姜的胸口,他的身体抖得像一片枯叶,哪里还见得到一丝的生机?
“你还笑,少说两句吧。”
顶着鼻腔中的酸,我的语音涩涩。
“前辈……你放心。”
简单几个字,在风古原口中说出来,总是带着几许难以言表的霸气和笃定,倒像是权威感十足,让听到的人,对他的话毋庸置疑。
我偏偏受不了此刻这近乎托孤一般的语气。
“放什么心,我偏不放心!”我抓起老姜的袖子,紧紧攥住,“你说了要给他治疗痹症,你可不能食言而肥……”
老姜看着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压抑着轻微的咳嗽,低声说,“让我去守着你母亲吧……我一颗心早飞去了,你还要强留我么?”
我瞪视着他,泪眼迷蒙。
“丫头……你……你……能不能……能不能……”
老姜望着我,迟疑着,花白的胡子抖着,灿若朗星的眼眸闪着晶莹——我忽然发觉,老姜竟是这般英俊倜傥,再加上他出尘的仙人之姿,年轻的时候该是多少少女心中的绝佳选择?怎么我的母亲竟对他无动于衷?
“能什么?”
我兀自出神,没能读懂老姜眼神中的企盼。
老姜顿了顿,随即垂下眼睑,嘴角苦涩的弯了弯。
“没事,没事了……”他慈爱的抚着我的发顶,又拍了拍古原的肩,“我真该走了。”
说着再不眷恋,青色衣摆划出一个洒然的弧度,拂袖,转身。
老姜——
你也要离开我了么——
为了不愿我在亲眼见到亲人故去,就这样离开我了么——
父亲,我竟然还没有叫过你一声!
我用力闭起眼睛,将这个悲切的念头赶走。不对,他不会死,他的医术旷古绝今,什么疑难杂症他不能解决?只是一些内伤,一些我不能识别的内伤,他还不是药到病除?!等我去泽源祭拜母亲的时候,一定会见到他,到时候再给他个惊喜,对,他不会有事,一定不会!
“还犹豫什么?就这么难以启齿么?!”风古原的声音严厉起来,“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猛然惊醒,眼见着老姜虚浮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我快步追去,追逐那个即将消失的身影。
“爹……爹……我会去找你,爹——”
老姜背影似是微微僵硬了片刻,转回头向我招了招手,然后转身,最终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我跪坐在地上,胸臆间说不清是委屈抑或是不安,放声痛哭。
须臾,身侧响起手杖点地的声音,风古原蹲下身,将我轻轻揽入怀中。
“别难过。”
“他不要我……”
“不会。”
“他会死。”
“……他有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他其实已经油尽灯枯了。”
“……”
风古原顿了顿,轻声说,“他本就是闲云野鹤,行走天涯才是他之所在,这许多年,因着他太子的身份,对你母亲的感情,对你的不舍,羁绊他太久了,是该回归天际的时候了……”
风古原的一番话,我懵懵懂懂,“你是说他是神仙,该回归天庭了?”
风古原在我额上落下一吻,“不若说是个散仙……他本就是无拘无束的人,只是陷落红尘太久了……你懂的,嗯?”
我懂,老姜,如果不是那个姜氏王朝的太子,只是一个浪迹天下,自由闲淡的姜隐,他的生活该多么惬意?
可惜,他的命运,他却不能选择。当年选择带着挚爱离开,却处处受人牵制,最终落得独守离岛的结局。
如今,已然没了牵挂,让他自己选择吧……
我倒在风古原的怀中,在心中为他默默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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