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皇帝,没想到对方也正在看她,眼神平静得让她心头一慌,面上却是不慌不忙地别开眼神,继续道:“……还留下遗书一封,信上告罪说是因她之故害得严婕妤掉进荷花池中而落胎,惊惶之下竟是想推给蓝芳华借以逃过责罚,可是回去之后却又担心事发而一时想不开,这才会畏罪自尽。那封遗书,妾让几名尚宫一一对比过以前倩儿留下的书信,发现遗书上的字迹……有些出入。”
宇文熙正翻看着那些资料,听柳贵妃这一说,便从中拿出那封据说是倩儿留下的遗书,看着上面那略显稚嫩的整齐楷书,便伸手弹了弹,道:“这些内容,确实不像一个宫女可以写得出来。”
柳贵妃道:“皇上英明。”斟酌了一下语言,“妾亦是这样想的,想那倩儿不过一刚识得几个字的宫女,哪能写得下这般文采风流的内容,再加上尚宫们说字迹有些出入,所以妾斗胆,猜想这封遗书是否出身她人之手。经过多番查证,依雪轩中,有个叫做月荷的宫女……”全下三言两语,便将月荷的来历和可疑之处都说了出来。
“……宫女月荷,除她之外,依雪轩中并无识字之人,且入宫一年以来,月荷皆是跟昭明宫有所往来。”最后一句话,总算是提及了重点。
静静地听完柳贵妃的话后,宇文熙的神情依然十分平静,只有那双冷厉的眸子中看得出来他心底蕴酿着的巨大风暴,不过他却是道:“朕知道了。这些天贵妃辛苦了,先回宫休息吧,朕过几天再去看你。”
柳贵妃心中微微一笑,行礼道:“是,妾告退。”说完,就这么倒退着走了几步,然后才转身离开了大殿。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冷凝到了极点,江喜将呼吸放得轻之又轻。过了好一会儿,宇文熙才道:“叫陈贵过来。”
江喜心中一惊,陈贵是后宫的总领太监,不同于他只是伺候皇帝,陈贵的活动范围主要是在后宫,看来,这次皇上是真的动气了。
他微微躬身:“是,皇上。”
69 底线
华灯初上。
宇文熙一页一页地翻阅着陈贵这两天调查得来的资料;脸色平静得让人不安。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宇文熙停下动作,沉默地看着纸张上的那几行字出神。御案的另一侧,则是堆放着各地的折子;说是江南地区洪水犯滥;淹没河岸良田万倾;伤及无数人命;当地官员担心处理不及时引发时疫;便上折子以求圣援。
江喜和陈贵都肃然默立一旁;没人会没眼色到在这个时候去引起皇帝的注意。
突然,华丽灯罩下的灯芯突然发出“嗤嗤”的细微声响,在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的空间显得是那么清晰。
像是被惊醒一样,宇文熙缓慢地开口说道:“摆驾昭明宫。”
江喜道:“遵命。”随即就出去命人准备御辇。
帝王仪驾缓缓地走在宫殿之中的干道上,长长一排的灯笼,纷外惹人注意,经过了数个宫殿,最终没入了中宫宫殿——昭明宫。
御驾堪堪行至宫门,就已见两排宫女内侍整齐地跪在两侧,恭迎帝王。宇文熙下了御辇,带路的内侍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很快就到了昭明宫的正殿,萧皇后早就穿戴整齐站在殿中,见到宇文熙跨了进来,便跪下道:“妾拜见皇上。”
宇文熙看了看仍然是那么雍容端庄的萧皇后,眼神闪了闪,径直走过她身边,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后,才开口道:“起来吧。”
萧皇后从容在站了起来,“谢皇上。”
宇文熙看了一眼江喜,江喜微微低头,然后招唤殿内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部出去。待所有人都离开后,他则掩上大门,然后站在门口,亲自为里面单独在一起谈话的帝后二人把关。
一片静谧中,却是萧皇后先说话:“皇上这般声势浩荡地来昭明宫,可是要问罪妾身?”
宇文熙端起放在嵌银楠木案几上的汝窑白瓷茶杯,用杯盖轻轻地碰着杯沿,发出轻脆的撞击声,却没有喝茶的意思,淡然道:“哦?皇后这么说,是知道自已犯下什么大罪了?”
萧皇后勾了勾嘴角,眼中却无笑意,“若妾料得不错,可是为了严婕妤落胎一事?”
可以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萧皇后从来就不是笨蛋。事实上,在听到倩儿自尽之时,她就意识到自已掉进了别人所设的局。她想借着对柳容华动手的机会,一并解决了严婕妤的胎儿,可是却让柳贵妃将计就计,反而使她陷入了自已的陷井中,还百口莫辩。或许更早,在她听到严婕妤盛宠一极而按捺不住时,就已经陷入了这个漩涡。
今日听到帝王仪驾往昭明宫驶来时,她就知道,宇文熙已经知道了一切。
没有拒不承认的必要。
她不后悔,只是为连累她的儿子而感到难过痛心。
宇文熙动作一顿,放下没有沾口的茶杯,这才抬起头看向萧皇后,却是没有说话。宇文熙微微眯起眼睛,在来昭明宫之前,他心头满是怒火,甚至想要立即下旨废后,可是在看到那个身着皇后冠服、站立在灯火之下的女子时,惊怒的情绪突然间就消失了一半。
“朕曾经答应过你父亲,只要你不出大错,你的儿子,就是太子。”宇文熙缓缓地说道,在提起这段陈年往事时,他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萧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道:“是啊,我的儿子是太子,可是也只是太子……”而不是皇帝。后面的话她没说,可是她知道宇文熙能明白。
宇文熙竟然还笑着点了点头,“皇后说得没错,太子只是太子。所以,你担心你的儿子只会是太子,在东宫之时,故意不提醒柳贵妃那是一匹没有被驯服的烈马,反而诱使她为了讨朕欢心而去骑乘,致使贵妃从马上摔落并因闪避不及被烈马踢伤而难以有孕。后来,高贤妃有了身孕,你也是担心她的孩子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又挑拨萧氏和赵氏去找高贤妃的麻烦,让她肚中胎儿意外落胎。还有张德妃……”
一桩一件地数出来,萧皇后对那些得宠的妃嫔竟是动了好几次手脚,每一次都是和子嗣有关,但大多是在东宫之时。自从萧皇后入主昭明宫后,竟是意外地安静了下来,鲜少再对妃嫔出手。
“……亏得朕还以为你悔改了,看在太子的份上,只是让你退居昭明宫,仍以皇后之名供奉宫中。没想到你仍然执迷不悟,对淑妃她们施以媚道还不知教训,居然还敢对严婕妤肚子里的孩子下手。”说着说着,宇文熙心头的怒火再次燃起,随手抓起茶杯就朝萧皇后扔过去。茶杯滑过一个弧线,险险擦过萧皇后额际,鲜血缓漫溢出。
后宫从来多事非,从小在这个环境中长大的宇文熙,根本就不可能去幻想那些所谓的情情爱爱,更不会去琢磨他后宫那些对他极为奉承、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女人,究竟是为了他这个人还是为了他的皇帝身分。毕竟不管是喜欢他本身还是喜欢皇帝这个身分所附带而来的一切,让宇文熙来说,这是很无聊的问题——他就是皇帝,这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事实。
所以宇文熙根本无所谓那些或端庄或温柔或妩媚或柔弱的女子,在对待他时是否真是表里如一。他要的,只是能让他在繁琐的公事之外令他感到身心愉悦的女子。至于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只要不超过他的底线,就权当看戏解闷吧。
“尔等毒妇,焉能忝居皇后之位,母仪天下?”
而皇帝的底线,一是皇权,二……则是子嗣。
就算没有皇帝的身份,单单是站在男人的角度,宇文熙也容不下这种对他孩子下毒手的女人。哪怕是不受他期待的三皇子,以及不得他喜欢的二公主,宇文熙也只是放任不管不大搭理而已,他从来没有想过弄死自已的孩子。
而萧皇后的做法,早就超过了宇文熙的底线。
很久以前积累的不满,不得不忍耐的愤怒,前朝局势的控制,到如今添加的新仇,就算是看在太子的份上,也无法改变宇文熙的决定。
萧皇后却是冷冷一笑,也不去抹额头的鲜血,一向端庄的容颜显得凛冽非常,道:“皇上真的认为那些偶人是我放进去的?”她就不信宇文熙事后不会暗地里调查。
宇文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那么皇后是否敢对佛祖和菩萨发誓,你从来没有将偶人放进长乐宫和延庆宫?”那件事确实有蹊跷,如果萧皇后真的敢就此发誓,他倒真会相信她几分。
萧皇后心头一滞,不自觉地抿了抿嫣红的嘴唇,宇文熙看在眼中,便已明了。
当时处置过后,宇文熙冷静下来再次思考之时,还得发现了几个疑点,于是让人再一次暗中调查,结果并没有很让人意外——萧皇后确实将偶人放进了长乐宫,至于张德妃和江充仪那两个诅咒皇子的偶人,还有着高贤妃和朱修仪的影子。可后面那个倒底没有实质证据,他已经折了一半的萧家,再对高家和朱家动手的话,大齐至少得垮四分之一,想想也就算了,最多秋后算帐,更直接一点,他要是觉得碍眼,不召见高贤妃和朱修仪就是了。
在宇文熙的想法中,后宫的女人全是他的,谁能让他高兴,他就宠谁;惹他不痛快了,反正后宫这么大,随便往哪个角落一塞,眼不见为净。
“我……”萧皇后张了张嘴,喉间像是被堵住一般,硬是无法说出话来。
对于现代人来说,发誓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是对像萧皇后这样受传统教育长大的女子看来,敢对佛祖撒谎,是要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在琉璜火湖受罪的。
“皇后无话可说吗?”宇文熙淡淡地说道,早先的怒火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平静的神色完全看不出他有动过怒的样子。
萧皇后见宇文熙如此,心下一凉,多年夫妻,她自是明白宇文熙这样的神情代表什么意思。身体一颤,膝盖一软,当即跌跪在地,低头道:“妾身知罪,请皇上降罪。只是恳请皇上看在我们多年夫妻情分上,不要怪罪琮儿。这是后宫之事,跟琮儿并无干系。”
宇文熙微微垂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皇后一向聪明,应该明白的……天子无家事。”最重要的是,太子的性格,并不适合成为一国之君,他已经给过太子很多机会了,可是太子都没能把握住。
萧皇后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似雪,颤声问道:“皇上,琮儿可是您的亲生骨肉啊。如果,如果……真的,从那个位置下来,您让他日后如何自处?罪妾愿一命抵一命,给严婕妤赔命,还望皇上开恩,放过太子吧。”
“那你怎么也不想想,严婕妤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朕的亲生骨肉。”宇文熙冷冷地说着,站起身来,看也不看软倒在地上的萧皇后一眼,走出正殿,只听得宇文熙在说,“皇后身染重疾,需静心调养。在皇后养病期间,无朕手谕,严禁任何入进出昭明宫。”
“奴婢遵旨。”
之后就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萧皇后毫不顾及身分,就这么随意坐在地上,双眼紧闭,满脸绝望。
殿中烛火摇曳,平白增添了数分凄哀……
长乐宫
沈茉云坐在梳妆台前,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神情略有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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