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想到楚满哥居然把陆家的布局了解得这么清楚,按照他说的走不了多久,果然看见了陆家的大厨房。
她本来极有兴趣,想进去看看京城大户人家的厨房是什么样的,可是还没走过去,楚满哥适时地出现了,拉了拉她的手,对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走,我们出去吧。”
京城的夜市比武陵县城白天的集市还要热闹,买卖关扑,酒楼歌馆,到处灯火通明。
各处的店铺中,盆景花卉,衣物服装,鱼肉猪羊,蜜饯糕点,时令果品,琳琅满目。
夏小鱼难掩惊讶之情:“京城这么热闹,我还以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宵禁了呢。”
“宵禁?你什么时候听到这个词的?”楚满哥笑了笑,又道,“以前比这个还场面还热闹的都有,近些日子来已经渐渐凋落了,上元夜的夜市才真的是‘高楼千灯照碧云,夜市客纷纷’呢。最近世道不太好,夜市还能有这么热闹已经很不错了。”
“上元夜?你在京城吗?”
夏小鱼定定地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一时百味混杂:“你一个人……”
京城虽有他的家,他却不愿意去,武陵也曾有他的家,他也不能回,孤身一人,在举家欢庆的佳节里,走这样繁华似锦的热闹之中,他一定十分寂寞。
楚满哥的笑容漾开来,令人难以捉摸:“嗯,我就在这条街上,不过不是一个人……”
夏小鱼一愣,立即回过神来,变了脸色,气冲冲地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和王七娘一起……对吗?”
有美作伴,逍遥同游,这才是“夜市”,他享受着呢,寂寞个屁!
夏小鱼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完全是“给瞎子打俏眼,表错了情”,又恼又恨,瞪了楚满哥一眼,加快了脚步独自往前面走。
楚满哥见了也不急,不紧不慢地跟着。
夏小鱼独自在前面走着,楚满哥只是跟在后面,也不上前劝她哄她,她越走越气闷,突然一下子站住,回过头来,大声对他吼:“不准跟着我!”
楚满哥被吼得一下子站定了脚步。
在楚满哥身后尾随的“二人组”也惊了,互相对望了一眼,牛头把丁旭直往边上的头巾铺子里拉,丁旭挠着头道:“咱们这嫂子也太凶了些吧……动不动吼老大……”
牛头对他“嘘“了一声:“小声点,你这大摇大摆的,差点就被发现了,要是老大知道你跟着他,你死定了……”
“明明你也跟着的,为什么我一个人死定了?”丁旭不满地回答。
“我不是来跟着老大的,我是来看着你的,你懂不懂?”
丁旭:“……懂了……”
牛头随手选了一顶方巾往丁旭头上戴:“戴上这个,遮一遮……”话还没说完,他就放弃了:“算了,你戴这个跟狗熊戴草帽一样,更招人了……”
夏小鱼并没有看见楚满哥身后的两个人,吼了楚满哥一声转身就走,街道两边不少人被她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把目光都投了过来,有些人还小声地窃窃私语,猜测这大概是小两口逛夜市争嘴了。
楚满哥连追了几步追上了夏小鱼,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无可奈何地道:“你发什么脾气啊?我什么时候说是跟王七娘一起了?”
夏小鱼一下子站住了,转过头盯着他:“你说什么?除了王七娘还有别人?哼,你倒是比那齐国的乞丐还会享福,哈。”她极尽夸张地笑了一声。
“你……”楚满哥哑然失笑,“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谁说一定有别人?”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不是一个人来的,你想否认吗?”夏小鱼赌气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那你也不能一口咬定和我一起逛夜市的就是女人啊?”楚满哥哂笑道。
“那你是说,不是女人,是男人?”夏小鱼冷冷地转过头看他,要是男人的话,刚才说话时那种一脸陶醉的表情算什么?嘁,我又不是瞎子……
楚满哥老老实实地道:“不是男人……”
“哈?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难不成是人‘妖不成……这谎撒得也太离谱了……夏小鱼的笑容越发难看了。
“看你都在想什么?”楚满哥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来递到她眼前,嘴里道:“我是说这个!”
夏小鱼很不屑地拿眼瞟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立刻呆了。
摆在他摊开的手掌中的,竟然是一只竹制小鱼。
很明显,这个肥肥的,有点形象欠佳的竹鱼,正是那天他从自己那里顺走的那一个。
原来,他说陪着他的是这个竹鱼……
傍晚的风扑面而来,微凉,温润。
那天是他的生日,她没来得及给他做千层糕。
在雨里,他隔着房门对她说,她从来没有送给他象样的生日礼物,所以这个就当作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了。
夏小鱼怔怔地看着他手里的竹鱼,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眼角微微的湿了,心里骂着,这个大混蛋,又把我骗哭了。
“对了,这里也有做千层糕,我那天也吃了,虽然味道欠了点,可是好在不咸……”
夏小鱼还未来得及伤感,立刻“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睨了笑意盈盈的楚满哥一眼,故意冷着脸道:“活该,谁让你那天骂我!”
楚满哥笑了,便想把竹鱼收起来,夏小鱼发现了不同,一把把竹鱼拿了过来,轻轻拨了拨那鱼下的青色丝结,那结的样子很别致,中间菱形,外绕三环:“这个结倒很好看啊,是哪儿来的?”
楚满哥脸色稍显局促,半天才道:“这叫三生结……”
“啊,名字也不错,在哪买的?”夏小鱼点了点头,“挺好看的,手工还不错呢。”
“……”楚满哥捱了半天,才低声道,“是我编的……”
夏小鱼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我当时是想去买一个的……配个结带在身上也方便些,”既然已经说开了,楚满哥倒坦然了下来,“结果那个绒线铺子的老板娘原籍是武陵县的,就多说了几句,我和老板说得投缘,结果就和他一起喝酒到了四更天,边喝边跟老板娘学着编的……”
他顺手指了指前面道:“喏,就是前面那家绒线铺子,就在那间扇铺边上。”
夏小鱼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沿街的头巾铺,粉心铺,七宝铺,冠子铺,绦结铺,牙梳铺林林总总,果然其间有一间绒线铺子,铺子前挂满了各色的绒线。
看样子,他说的是真的,这个三生结真是他自己编的……夏小鱼心里一阵异样,抿着唇,抬起手来看着手里的竹鱼上青色的三生结,还想要细看,不防被楚满哥一把夺了过去。
“走啊,不信去问问老板娘。”因为此时身在异乡,没有人认得他们,所以楚满哥放肆起来,拉起她的手就往绒线铺子走去。
夏小鱼身不由已的跟着他,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很快就走到了铺子面前。
楚满哥还没张嘴问,里面站着的一个有些胖胖的年纪大约三十来岁的女人就跟他打起招呼来:“哟,是大兄弟啊,好久没见啦……”
“是啊,大嫂子生意还好吧?”
“这时候哪有什么好啊,不定什么时候就做不下去啦。”女人一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马上换了笑脸,“既然来了就坐会儿,你大哥还一直念着要跟你喝酒呢。”
女人说着注意到了楚满哥身边的夏小鱼,又见楚满哥毫不避嫌地拉着她的手,顿时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啊,这位姑娘就是那个叫小鱼的姑娘吧?”
夏小鱼愣了一下,疑惑地问:“大嫂,你知道我叫小鱼?”
“呵呵,当然知道啦,上元节那天大兄弟在我这铺子里和我家男人喝酒的时候说的嘛,他说要买个结挂在你送给他的那个竹鱼上……那三生结我可从来没教过别人呢,倒教给他一个大男人了,姑娘,你可有福气了……”
夏小鱼被她一番话说得脸红红的,楚满哥笑着拉着她往铺子里走道:“好,我们就叨扰大哥大嫂子了。”
楚满哥和夏小鱼只是在铺子里小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走出来的以后,夏小鱼道:“我看着这里很热闹的,为什么他们似乎都很发愁的样子呢?”
“因为你没见过以前热闹的时候,相比起来,现在的确是萧条很多了。以前这里夜市接着早市,通宵达旦,不会歇市的,现在过了一更,就几乎快没有人了。”
“为什么会这样?”夏小鱼第一次关心起与自己没有半点关联的事情来。
“北狄进犯边境,战事连连,军前战况听说很不乐观,国不定自然民不能安……生意又怎么可能好做呢?”
两个人第一次谈起了家国大事,夏小鱼觉得心里很是沉重,在武陵县的时候,她从未感到,这些国家大事和她有多大的关系,此时此刻,却从楚满哥的话中体会到了一种无奈和不甘。
夏小鱼默默无语地走了一路,突然,楚满哥扯了扯她的手道:“喏,我说的千层糕就在这里……”
夏小鱼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一间点心店子,和自己的铺面差不多大,一个大的陶炉摆在门口,上面搁着五层蒸笼,水汽蒸腾,看上去就热乎乎的感觉。
“走,过去试试和你做的有什么不同?”
夏小鱼却对一边烙饼的摊子很感兴趣,她径直凑过去,问那个做烙饼的老板:“老板,你这饼好香,再放点花椒就更好了。”
那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听她这么一说,愣了一下,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很在行的样子,想了想问她:“放点花椒?会好吃吗?”
“对啊,花椒是很好的香料,磨细了直接和在面里,就好啦,一定会更香的。”
“是吗?我们都不用花椒的……”那老板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夏小鱼笑着道,“真的,你下次可以试一试。”
夏小鱼说完了饼的事,就瞄上了摊上烤饼的泥炉子,问道,“老板这种炉子你们这里有很多吗?”
“嗯,有专门做这炉子的泥匠,我们这儿的泥耐火,所以很多人用这样的炉子,这炉子方便,又好搬动。”
“嗯,真不错。”夏小鱼转过头对跟着走过来的楚满哥轻声道,“要是可以带一个回去就好了……县里的泥炉子耐不得大火,总是用不久……”
“若是坐船回去,你倒是真的可以带上一个两个。”楚满哥笑着道。
“可是明天就要走了,来不及了……真可惜。”夏小鱼遗憾地道,“也不知道爹爹肯不肯让我带着上船呢。”
“先别想了,吃块糕吧。”楚满哥边说边递了块千层糕给她。
夏小鱼拿过来咬了一口,皱了皱眉道:“谁说这个比我做的好吃?粉粉的没点嚼劲嘛。”
“我可没说比你做的好吃,我只是说不咸。”楚满哥笑呵呵地道。
夏小鱼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表示懒得跟他多说。
这时,远远的一阵丝竹管弦之音和大声的笑语喧哗声传了过来,夏小鱼抬头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原来在街的一边是一条水渠,虽然天已晚了,仍有船靠岸停泊,依稀之中好象一群男男女女下了船,笑闹着往边上的一座绣楼里走去。不久楼中管弦乐声喧沸大作,传遍了整个夜市的上空。
夏小鱼纳闷地道:“不是说萧条嘛?我看热闹得很嘛。”
楚满哥略带不屑地笑了笑:“再萧条,总有些地方有些人,不会受影响的……”
夏小鱼想了想,再结合自己之前混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