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倒是说中了无悔方才的未尽之意。
无悔微微点了下头,心中长叹一声,曾经再三对自己说不要动情,却还是动了情,面对那样飞扬勇决,如阳光般耀眼的少年,面对他深情的眼神和话语,无悔不是铁打的心肠,又怎么能做到不动情。但动了情,就会受伤害。
☆、二十一 化雨
阳春天气向来多变,昨天还是春光和煦,今日就变了天。一大早便阴沉沉的,到了午后,一声紧着一声得打着雷,不一会儿便下起了雨。辽东的春雨与江南的雨可不一样,不是那样的细雨绵绵,轻柔飘洒下来。无悔在屋里听着雨点打落在窗台上的声音便知道,这雨下得不小。
霁华已经去午睡了,屋里只有她自己,她坐在床上望着窗处默默想了会儿,便起身穿好外衣,撑开青油纸伞推门而出。
撑着伞来到院门边,无悔略微犹豫片刻,轻轻打开了院门。
雨雾中,不远处那棵树下站着一个人。他背靠着树,低着头,呆呆注视着雨滴在积水中点开一圈圈涟漪,一动不动仿佛入定。
树上那几片新抽出的嫩叶怎能挡住越来越密的雨点,他的头发,肩膀早已淋湿了,可他仍无动于衷,对带着寒气的冰凉雨水恍若未觉。似乎是在想什么事,也或许是在等待一个人。如此铁铸一般的姿势,透着执拗和颓唐。
他一直没发觉有人走近了,因为他觉得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人从院子里出来。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在这里站一会儿,因为这个时候最安静,不会有人进进出出,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今天也是如此,虽下着雨,他还是习惯性的站在了这里,即使他想看的人根本不可能看到他,况且他原本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就在咫尺之外。但这样就够了,只要想到她就在里面,也许在午睡,也许在看书,也许在想心事,只要能离她近一些,就心满意足了。而这样的机会也不会有很多了。
无悔看着眼前的豪格,心中生出一些感慨,他高了,也瘦了,他的身姿和眉宇都不在是初见时的青涩少年,而是长成一个男人了。这种蜕变也许是日积月累而成的,也许只在一夜之间!经历了战争,看到了死亡,又尝到了感情的酸甜苦辣,怎能不长大?
豪格低着头,直到眼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双脚时才惊觉,连忙抬头,入眼便是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的背立刻离开大树,站直身体看着她,半晌方道:“无悔?你,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出来看看。都说春雨贵如油,好不容易等到这春雨了,错过太可惜。”无悔回道,一泓秋水中含着淡淡笑意。
豪格凝视无悔,道:“你大病初愈,还是多当心些,错过了这一场春雨,还有下一次,这又不似人,错过了就……”忽然收声,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
两人默默相对,不再说话。无悔撑着伞,伞不够大,她的肩头也洒上了雨点。
豪格伸手接过雨伞,几乎把伞全部倾斜到了无悔这边,使她淋不到一点雨。
“要不,进屋里说话吧?”无悔见状道。
豪格抬头看看那院门,摇摇头苦笑一声道:“不进去了。那个院子你以为是任何人都有资格随便进出的吗?平日阿玛不在家时,就关着门,阿玛在时,这门就把得更严了。连大福晋也不能轻易进去的。”
无悔抬头,直视他问:“他不在,你连他的门都不敢进?他对你来说是不可逾越的存在,他住的地方,用的东西,还有,他看上的人,凡是他要的,你都要放弃,是不是?那你每天像傻子一样站在这里做什么?”
豪格脸色瞬间苍白,他看着那扇门,轻轻道:“我配不上你,我是个懦弱的人。我是胆小鬼。”
无悔看他片刻,目光渐渐柔和,温柔得说道:“不,你不是。你身不由己,我怎能不知?我只是想告诉你,孝顺是对的,但若孝顺到连自我都迷失了,你阿玛未必会高兴。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我的很多想法,在大多时候,是与现状格格不入,甚至是背道而驰的。”无悔当然知道在这个时代,自己的一些想法简直可称为荒谬。
“不单单只是孝顺啊,无悔,”豪格摇摇头,沉沉说道:“你不明白,你想得太少了。这是哪里?我,我阿玛,我们都是什么人?我们身上背负着什么,心里压着什么,你都想不到的。无悔,你知道吗?我们从出生到闭上眼,这一生的路上全是荆棘,陷阱,阴谋,一步错满盘输。输得一文不名,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你没有生长在这样的环境和家族中,你不会体会到的。而我,我所拥有的资本少得可怜,少得可怜,我……”
“好了,别说了豪格,我明白,我能体会。所以我真的不怪你。而且我再说一次,你不是胆小鬼。”无悔不忍再听,打断了他的话。
“无悔,你,你愿意住在这里吗?过几天,阿玛就回来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豪格眼中有期盼,也有畏缩,很多天了,他在等待一个答案。
无悔无可奈何得摇摇头,道:“我想离开这里,不只是这个院子,我想离开这个贝勒府,离开辽阳,离开这一切。可是,这怎么可能!在这个府里,你阿玛,是掌控一切的人,他怎能允许有人脱离自己的掌控。豪格,如果可
能的话,我宁愿去做一个烧火劈柴的粗使丫头,也不愿陷在这无尽的纠缠中。对不起,我并不是不愿再回到你身边侍候你,只是,我想很快,你身边就会有人了,而那个人怎会容得下我,到时又是一番争斗,我不想自己难受,也不想你为难。”
豪格抬着头看着远处,雨点打在他脸上,他猛得用手一抹,再看向无悔时,眼中带着一丝决心,道:“无悔,我与你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没有乌春干得好事,你现在又怎会住在这里?我恨她!终有一天,她加在你我身上的痛,我会数倍讨还回来。”说到这儿,俊美的脸庞上显出一丝狠戾。
豪格心中明白,他阿玛虽对无悔有心,却因尚无契机而迟迟没有动作。但乌春这一闹,他阿玛顺理成章得救了无悔,并用行动向所有人表明——这个女人他喜欢。如此一来,即使无悔仍然不愿嫁给他,也没人再敢觊觎于她。而他阿玛也可慢慢得接近她,日子久了,终会令无悔点头,即使她还是不愿意,又能嫁给谁去,皇太极看中的女人,谁敢横刀夺爱?
而造成这一令他痛苦不堪的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乌春,这让豪格怎能不恨她。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这样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这样的打击令十四岁的他怎么接受!豪格早已暗下决心,这笔帐他会跟乌春慢慢算。
无悔如何看不到豪格此时眼中的恨意,她真的很担心豪格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豪格,你,你既已要娶乌春,那她将来就是你妻子,不要因为我使你们都活在痛苦中。”
“无悔,如果是因你而让我痛苦,我、甘之如饴。”豪格说完这句他心底最深处的话,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了看那个院门,那院门似乎就代表着那个让他无法反抗的人,心底就如被压上了一座沉重的山,他咬了咬嘴唇,将伞还给无悔,深深注视她片刻,最终退后两步,转身而去。
雨势渐渐小了,无悔仍一动不动站在树下,刚才豪格离开的背影仿佛还在眼前,那样悲伤,那样无奈。无悔禁不住苦笑一声,春风化雨的时节,本应感到轻松开心,但是这个春天,她却感到一股沉沉的凉意沁在心间,久久不散。
☆、二十二 聪明
皇太极回到辽阳时,已经是六月了。哲哲虽早已习惯自己的男人四处争战,但这次离家的时间还是算比较久的了,所以皇太极刚回府,便为他接二连三的举办各种接风、洗尘、庆功的宴会。另外,其他留守的贝勒,大臣也纷纷相请,为他接风,皇太极忙于应酬,竟是一刻不得闲。
从养伤到现在,无悔一直住在皇太极的院子里,这个院子十分宽敞、僻静。而令无悔十分过意不去的是,她竟被安排单独住在敞亮干净的东厢房里。要知道就连苏勒也只是在耳房里住着的,其他下人都在南房边上住着,如此更显出无悔与众不同的地位,而无悔则认为这样愈发令自己处在十分尴尬的位置。
自皇太极回府,她数次想趁他回这个院子时,向他提出搬离这里,但皇太极却丝毫没给她这样单独谈话的机会。这个院子里的正屋是三间,一明两暗,堂屋是他的客厅,两边的屋子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他一回来就进了正屋,很少再出来。贴身侍候的绰奇和苏勒屏声敛气,小心翼翼得进出。其余下人更是轻易进不去的。无悔没有皇太极的召唤,自然也不能随便进去。她干着急也没办法,霁华已回到颜扎氏那里,她心里的事也无人可说。她不知皇太极是什么打算,自回来后几乎还没正面与她说过话,如果是他有意想躲着她,那么大可以吩咐一句,将无悔调到别处居住即可。可他始终没这样做,就这样晾着无悔,令她无所适从。
直到一个多月后,无悔才找到和他说话的机会。那晚其他人都已睡下了,无悔和苏勒相对坐在院子里闲谈,苏勒说再等等若没事就关院门,今晚贝勒爷八成会去看望钮祜禄氏,因为她病得越发重了,竟像是有不起之势。贝勒爷也许会留下过夜陪陪她。
“毕竟是爷娶的头一位福晋,怎么也该去看看。听说自过了年就没好过,到了上个月竟厉害了。请的是最好的大夫,用的是最贵的药,可有什么办法,命不由人啊!”苏勒叹了口气,道:“她是心病呀,前些年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却夭折了,叫她怎么不伤心!爷对谁都是淡淡的,既不宠爱也不冷落,但对她还算顾念着些年少夫妻的情份儿,什么都给她最好的,饶是如此,也怕是留不住了。也罢,她一直心心念念想着自己早夭的儿子,要是去了,也是去和儿子团圆去了,也算了却心愿了。”
无悔听着,回想起去年秋天在哲哲屋里看到钮祜禄氏的情景,点头知尾,口齿伶俐,一看便知是个极有算计的女子。当时钮祜禄氏试图把她放在哲哲身边的用意无悔
多少也能猜出几分,她冷眼旁观哲哲与钮祜禄氏的勾心斗角,十分不屑。那时她也看出钮祜禄氏身体不大好,只是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竟是快不行了。再争再算计又有何用,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她忽然想到《红楼梦》里的王熙凤,那首名为《聪明累》的曲子,不由脱口说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苏勒一怔,刚要开口寻问,只听半掩着的院门外绰奇道:“爷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
苏勒、无悔一惊,连忙站起,苏勒赶紧上前把半掩的门全部敞开,皇太极迈步而进。迎面正对上无悔,皇太极脚步略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在无悔脸上一扫,并没说话,面无表情的直接进了正屋。苏勒和绰奇跟着进去伺候,无悔想钮祜禄氏正病重,他的心情一定不好,最近这几天恐怕是不能找他谈搬离的事了。
正要回房睡觉,苏勒快步出来,拉着她道:“爷叫你进去呢!奇怪,我还以为他今晚会留在侧福晋那里呢!爷的脸色不大好,你可当心些。”
绰奇也跑了出来,笑得贼兮兮得:“连我也轰了出来,只叫姑娘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