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的脾性,应是不愿进宫的,为什么今晚一言不发?”皇太极又问。
“你不是了解我吗?不妨再猜猜。”无悔当然不能告诉他——我早知道你迟早会成为那座宫殿的主人,所以也就懒得再挣扎了,反正是迟早的事。
“呵呵。”皇太极被她逗笑,凝视她片刻,道:“看来我若猜不对,刚才自诩了解你就是在说大话了。这可有点难猜,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皇太极用手指轻轻按着自己的唇,思考着,半晌,道:“如果说是你希望能离开我,我却不信。这里再不好,也比宫里强,聪明如你,怎会不知?”
“是啊,‘墙里掉到墙外去’,哪里都一样。”无悔接道,还有一句未敢出口——皇太极和多尔衮这两个男人都是难缠的人,她面对哪个都一样。
皇太极宠溺得看她一眼,道:“偏是有这么多的怪话。墙里、墙外,在宫里,可要谨言慎行。”
“您还猜不猜了,要不,奴婢先回自己屋睡一觉?”无悔道。
皇太极无奈又好笑得摇摇头,道:“虽然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但毕竟不比在家里时了,你倒是一点不放在心上。虽只出借一年,我这个做主子的还真有些舍不得。好吧,我承认猜不出来,其实刚才在心里又想了几个原因,但总觉得不是。罢了,不猜了,只有一点你记住——我皇太极喜欢的人,绝不会放手,送你进宫不过是权宜之计,总有一日,你我会重聚。”
无悔正努力忍着不打哈欠,听到皇太极最后一句,便脱口而出道:“奴婢在汗宫里等着贝勒爷。”
“噌!”皇太极猛然站起,眼中闪出一道精光,他上前一步,握住无悔双手,对还在不知所以的无悔沉声道:“再说一次。”
“啊?这——”无悔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竟无意中说出了一件现在不能说的,会发生在未来的事。虽然语句隐晦,但听者有心,皇太极多年经营、心心所念的,不正是这件事吗!他刚说了不会放手,将来必会重娶,她就接口要在宫里等他,这意思,两人均心知肚明。无悔是无心的应付之语,却正触
动了皇太极最隐匿的宏愿!
“再说一遍。”皇太极重复着要求,手也愈加握得紧。无悔感到了疼痛,但只得又说:“奴婢在汗宫里等着贝勒爷。”
皇太极黑色的眼眸中射出光彩夺目的光,他满面欣喜,胸膛的起伏显出他此时的心神激荡,他用力拥抱了无悔,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了,你是认定我总有一天会坐在那宫里最高的位置,会成为那里唯一的主人,所以才愿意先进宫去等我的,是不是?无悔,你对我这样有信心吗?你已经认定了吗?”
“我认定什么呀!即使我不认定,历史终将向那个方向发展,你必定会是后人赞誉、景仰的大清开国之帝清太宗,我认不认定有什么重要。”无悔心里这样想,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来,她只得胡乱点点头,应付皇太极。
“无谓歌者苦;但伤知音稀。人生在世,要寻个知音可有多难。无悔,只有你懂我的心,懂我的报负。你放心,古人或是一盏清茗酬知音,或是高山流水酬知音,但我皇太极却只有一腔真情,我愿将此情尽付于你,此生此世,绝不相负。”
皇太极一直抱着无悔不肯松开,无悔无奈得让他抱了一会儿,说道:“爷,夜深了,奴婢的上眼皮在跟下眼皮打架呢!”
皇太极听了无悔的话,有些失望得慢慢松开她,刚才的激动已不见,脸上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他握了握无悔的手臂又松开,道:“罢了,你永远是这样,也许等到我须眉皆白,老态龙钟,你我互相搀扶着才能走路时,你才会对我敞开心扉,不过没关系,能与你白头偕老就是我皇太极最好的结果了,那是老天厚待我了。”
无悔看着皇太极,他此时三十三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具魅力的时候,那乌亮深沉的双眸闪着智慧的光芒,□的鼻梁使本来就英俊的面容显得更加深刻。眼前的人,经历过数不清的争战杀伐,无悔相信,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八旗兵士们只要看到他们主帅这张坚毅的脸庞,听到他坚定的声音,便会勇气倍增,只要他振臂一呼,无数将士便会毫不犹豫的奋勇争先。做为一个贝勒,一个统帅,乃至一代帝王,皇太极具有无可比拟的领袖魅力,这种魅力一方面是与生俱来的,另一方面,来自于他多年来积累的修养和百炼成钢的经历。这种个人魅力是独特的,无从模仿也无可替代。这个人,只要他愿意、用心,他可以征服任何人。而现在,他最想征服也最想拥有的,就是无悔的心。无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顽固不化”,难道自己
真的是个怪胎吗?这样万里无一的男人,爱着、等着自己,而自己直到现在还不能答应他,无悔想,像她这种人,别人不知会怎么想,大概会觉得她脑子有问题吧!
看着无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含词未吐,气若幽兰,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实在美得可以入画,皇太极实在舍不得就这样放她回屋去,这一晚,可能是近期内他俩单独相处的最后一次,以后要找这样的机会,恐怕还要费些事。皇太极对她道:“我已经解了你的疑惑,而且也没有生气拂袖而去,那么,无悔可以为我唱上一曲了吧。”
相处四年,无悔几乎没有为他唱过一曲,此时对着他殷殷目光,也无法拒绝。可是唱什么好呢?要知道她这个乐妓可是冒牌的呀,她只得在脑中搜寻了一下能唱的歌,清清嗓子,轻轻唱道:“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归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阙李清照的《一剪梅》被现代人谱了曲,曲调还算优美,用无悔清亮圆润的嗓音唱出来,更添几分淡淡的清愁和优雅。
皇太极定定看着无悔,真想在此刻把她狠狠拥入怀中,再也不松手,可是,他知道如果那样做的话,她又要不高兴了,从刚才的那个拥抱就能感觉到,无悔在他的怀中有多僵硬。但皇太极并没有因为这僵硬而产生焦躁的情绪,因为他相信,终有一天,眼前的女子会归属于自己,他将完全拥有她,她的微笑,她的眼泪,她的淡定,更重要的是——她的心!
☆、三十二 入宫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侯门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是入宫了。腊月初九一早,寒风萧瑟中,无悔坐上了宫里多尔衮派来接她的马车,从窗口看着四贝勒府大门,心中这样想着。
霁华,苏勒都出来送她,在车边不肯先回去。嘱咐的话说了又说,她们还是不放心,在她们眼中,无悔虽聪慧却还毕竟是个不到十七岁的女孩子,容颜绝世却性子古怪,不会勾心斗角,不会趋炎附势,更不知讨好争宠,这样水莲般洁净的人儿,在那种地方能活下来吗?苏勒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贝勒爷要答应十四爷,他不是真心喜欢无悔的吗?四年都等了,为什么却在此时轻易放弃?
霁华看无悔始终在望着角门,心中隐约猜到她在等谁,可是,那个人此时一定还在娇妻或美妾的被窝中暖和着呢!他怎么会想到,有个人,在寒风中迟迟不肯离开,在等着与他道别。霁华眼圈红了,为无悔不值,傻丫头,难道认准哪个,就这么死心眼么?
终于,无悔收回目光,秋波微转,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藏起眼中所有的情绪,她微微一笑道:“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与姐姐们在宫里相聚,说笑玩闹,好不开心,醒后我想,这是个好兆头,今日一别,不久便能重会,姐姐们保重,后会有期。”
苏勒强笑道:“那可太好了,这梦定是准的。贝勒爷常进宫去,也能照应到你,绰奇也常奉命在后宫走动的,你有什么事,可托他传话。总之千万保重,咱姐妹一定后会有期。”
霁华明知不妥,却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她与无悔情份不同别人,此时心里自然难受。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擦了擦眼泪说道:“咱们来沈阳还不到一年,我听说汗王宫还在修建中,现在只有大衙门(俗称八角殿,后改大政殿)和十王亭初具规模,汗王与众福晋一直住在城北汗宫的旁边,到了陌生的地方,周围又都是惹不起的人,也不知你住不住得惯。”
无悔微笑回道:“大汗的居处自然与众不同,怎么也比四贝勒府强吧?锦衣玉食的有什么住不惯?咱俩刚到这府里时,还不是举目无亲,也依旧活下来了,现在年岁渐渐大了,见的也多了,你不必担心,我自不会去招惹是非,那里都是贵主子,我还要小命呢!”
霁华听她说的有理,只得点点头。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无悔的马车缓缓前行,终于在霁华和苏勒的目送下渐行渐远。二人擦了眼泪回转,苏勒低头走
在前面,霁华慢慢跟着,忽见角门里的阴影处人影一闪,一个人似是躲在暗处。霁华心念一动,也不叫苏勒,自己向那阴影处走去,果然,那里站着一个人,寒冬腊月只穿着一件薄棉长袍,连帽子也没带,挺直的腰板,英俊的容貌,正是豪格。
原来他早来了,只是不肯让无悔看到,这又是何苦!因为无悔,霁华心中本来对他有怨怼,但现在看到这个情形,怨气也消了些,不禁道:“爷这是何苦,这样冷的天,穿得单薄又站在阴处,若是冻病发烧可怎么好?”
“若是发烧倒好了,”豪格苦笑道:“发了烧就迷迷糊糊的,再不用烦心。”
“爷还应保重身体,不为自己,也为……”霁华不好再说下去。
“我明白。我只是想好好再看看她,刚才若是出去了,反而是无言相对,不如不见,只在暗处看看也满足了。”豪格道。
“不是才一年吗?再说您也是常进宫去的,也有机会见面。”霁华不忍看他一副失落的样子,安慰道。
豪格摇头,道:“对你们,对阿玛来说,是一年,而对我,是遥遥无期。相见不如不见。”
霁华了然,心中替他难过,不再说话,豪格无力得摆摆手,转身走了。霁华一人静静站着,看着他寥落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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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十一年,七月中。
“无悔,你的绣活儿可进益不少。”多尔衮的侍女赛罕放下自己手里的绣花鞋,拿过无悔正绣的手帕仔细端详。
“闷的无聊,不做这个做什么,慢慢也就做熟了。”虽已快立秋,但天气无常,今天无悔穿着一件淡鹅黄色偏襟单旗装,却还是觉得热,不禁又拿起扇子使劲儿扇起来。
门帘“哗啦”一响,多尔衮一头撞进来,直接奔到无悔身边坐下,挨着她道:“鬼天气,动一动就是一身汗,快给我也扇扇。”
赛罕早站起来,行了礼后去给他端凉茶,又忙着把冰镇的瓜果拿来。无悔则稳坐不动,只是稍微往旁边挪了挪,与多尔衮拉开些距离。自入宫以来她从未伺候过多尔衮,反正当时入宫就说好了是来伺候大妃的。多尔衮也从未给她摆过主子的架子,即使在众人面前一副冷凝严肃、高高在上的派头,到了无悔这里便也谈笑风生,亲和平易。
“此时在清河泡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