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悔说着,自己先笑起来,苦中做乐,早习以为常。当初一到科尔沁,吴克善便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蒙药和藏药,虽见了效,但大夫却说,这病是去不了根的。
“当初大夫就叮嘱,这病在秋冬时容易犯,秋天天干物燥,冬天寒冷多风,嘱咐你一定要注意的。大夫还说过,这病有三忌,你可是忘了?”查干问道。
“没忘,不就是生不得气,着不得急,伤不得心吗?反正说来说去都和心有关。可须知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这三忌岂是容易做到的?”无悔浅笑吟吟,贝齿微露,眸波澄澈,明丽得如外面正飘洒而下的晶莹雪花。
“你总是这么不在乎可不行啊!哈日珠拉,这样病何时能大好
!”查干无奈得叹气。他虽在心里早已把无悔当成亲人,嘴上却从不肯叫她一声姐姐,只把“哈日珠拉”挂在嘴边上。
“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几日没出门,外面有什么新鲜事?”
“草原上倒没有,但是大金国沈阳城倒是出了件事。”查干道。
“什么大事?”无悔立刻挺直后背,有点紧张得问。
“莽古尔泰贝勒,十几天前死了,听说是暴病而亡。哎,也只有四十六岁而已。”
无悔听说是这件事,微微松口气。早在今年正月时,无悔就听说皇太极终于南面独坐,实现了汗位独尊,当初与他共理朝政的三大贝勒里除代善外,都被打压了,阿敏早就被关在狱里,而莽古尔泰现在也是时候清除了,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算起来,豪格与莽古尔泰关系颇深,从阿玛皇太极这边论,莽古尔泰是他的伯父,而从他妻子乌春这边算,则是他的舅父。莽古尔泰一死,乌春这边便失了依靠,乌春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了,心情不畅的她,会不会又跟豪格闹腾呢?而豪格又会不会被莽古尔泰的事牵连呢?想当初,皇太极正是为了拉拢安抚莽古尔泰,才极力促成了豪格与乌春的婚事,现在如此毫不留情的除掉莽古尔泰,可曾想过自己儿子的处境?
“豪格,豪格,这些日子,想必你也很难熬吧?何其不幸,你是皇太极的儿子。”无悔心中叹息,“不知你是不是又要以酒浇愁了,又是谁能在你身边安慰你呢?也许现在的你,早已把我淡忘了吧?这样,也好。只是,你一定要好好的,才不枉我为你不回沈阳,宁肯孤单流落在外,也不愿再次打扰你的生活。”
“哈日珠拉,想什么这样入神?”查干见无悔一直在出神,问道。
“啊,没有。”无悔摇头,转而瞪了查干一眼,道:“怎么还不肯叫我一声姐姐?听你总是哈日珠拉、哈日珠拉的叫着,总觉得好像听了一辈子了,你倒是叫得顺口!也不管我爱不爱听。”
“本来你就是哈日珠拉嘛!活佛都这样说,你怎么怪我!要怪只能怪你,怎么走入了高僧乃济陀音的梦中,还问他前世今生,这都是注定的。我把你的事跟额吉说了后,她也这么说,她说你被劫到草原,又遇到这些人这些事,一定都是命中注定的。哈日珠拉,多美的名字,不但我这样叫你,这里的所有人都这样叫你的。”查干反驳,忽然,他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兴奋得拍了拍大腿,道
:“告诉你一件事,不过,你听了可不许恼。”
无悔狐疑得看着查干:“什么事这么高兴,还不让我恼?这可奇了。”
“呵呵,是刚才说你的名字我才想起来的,这件事已经在科尔沁草原上流传了好一阵子了,现在恐怕也只有你不知道了。”
“倒底是什么事?”
“别急,你先听我唱一曲放牧小调。”查干笑着,又喝了一口奶茶,轻声唱道:“乌力吉木仁河的河水哟,那么清,像弯弯的玉带缠绕着,噢,比不过你乌黑长发缠住我的心。
数不清可爱的羊羔哟,那么白,像天上飘浮着的白云,噢,比不过你纯洁脸庞打乱我的心。
来自远方的人儿哟,美如玉,传说你的眸子是天上星,噢,传说你的笑容似云中月。
虽然从没见过你哟,你的传说已让我魂牵,放牧的小伙子们哟,牢牢记住了你的芳名,美丽如玉的哈日珠拉,吟唱你的名字,让草原的每根青草都爱上你,哈日珠拉,哈日珠拉……”
“这,这,这是谁编的?”无悔震惊得问。
“反正不是我,不过,恐怕也没有确定的人。草原上的歌,大都是放牧人们随口哼唱的,你凑一句他编一句的,没有确定的人。主要是自从你来到科尔沁,哈日珠拉这名字便传开了,都传你的人像名字一样美丽,没见过你的那些草原上的小伙子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自然向往,放牧时,大家随口谈论,渐渐便有了这个小调。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美丽的事物总是让人向往的,何况我们草原上的男儿总是直来直去,从不遮掩自己的想法,如果爱慕就要表达出来。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得对你很好奇,也很向往。”
无悔默然,这个年代,可供年青人娱乐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所以但凡有一点新鲜事也可以让他们心潮波动。自己的样貌在草原上可能算是少见的,试问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美丽事物,又是谁不向往的?如此一想,她倒也不介意,只是这种“出名”的方式未免有些尴尬罢了。
“哈日珠拉你生气了?”查干问。
无悔轻轻一笑,道:“没有,只是被那些小伙子们编进歌词里传唱,总是有些让人不好意思。这歌词很美,如果唱得不是我,那就更好了。”
“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有像你这样美好的女子才配被人传唱呀!”查干把无悔当成自己家
人,无悔这样受大家爱慕,他觉得很自豪。
☆、四十九 神医
又过了些日子,眼看农历年要到了,查干来告诉无悔他要离开了。“驸马要带着新年贺礼去给天聪汗拜年,我们吴克善台吉也要去,他也想去看望一下多年未见的妹妹,就是那位大汗身边的侧福晋。听人们说,台吉的妹妹若是按照汉人的后宫体制,就相当于妃子了,那可是大富大贵的人了。若是将来有一天,大汗也仿效汉人,大封后宫,这位贵主必定是仅次于皇后了。”
“为什么这肯定?”无悔笑问。
“因为咱们这位蒙古格格身后是整个儿科尔沁呀!有了科尔沁做后盾,大汗能不高看她一眼吗?”查干道。
“哟,你还懂这个?看来是长大了。”无悔道。
“都是听别人说的,做台吉的亲兵,是比一般人长见识。”查干不好意思得摸了摸脸。
“你们过了年就会回来吗?”无悔岔开话题问,她在汗王身边伺候多年,早已厌倦了这种后宫与政治的话题,这种后宫的事就是如此,表面看来是富丽堂皇下的英雄美人,撕开来却是冷冰冰、血淋淋的算计,哪里有什么真情意。
“难说。听人们风传,今年天聪汗亲征察哈尔却没能有什么收获,回去养精蓄锐后,还要大打一场,势必要在三年内拿下察哈尔的,所以明年一开春就要大练兵。我还听说,等到了秋天时,诸贝勒督厉众军,练习行阵,大汗还要亲临大阅。既是这样,咱们蒙古的士兵也恐怕要参加其中了。”
“咦?这么说,你这一去,竟是要在沈阳呆上一两年?”无悔惊诧。
“很可能呀!总之,不打服察哈尔林丹汗,我们也难有安稳日子。如果林丹汗倒了,草原各部归降天聪汗,天聪汗大行封赏,众部各领其位,从此后草原再没有没完没了的争战,可以太平过日子了。”查干笑着向往。
“也是,谁不想过好日子呢?你这一走,一年半载回不来,你额吉和弟弟有我照应,你别挂心。只是,你这次可是去练兵打仗的,自己千万小心,好在你是吴克善台吉的亲兵,不到必要时是不用你上阵的。再有,沈阳不比此处,那里的人也不像草原上的人一样没心机,你说话做事要谨慎,跟在台吉身边少说多做才好,记住了吗?”无悔叮嘱道。
“哈日珠拉你何时也变得和我额吉一样唠叨了?我都知道了,你们放心吧。你在沈阳有没有记挂的人,可用我捎个信去?”查干问,至今为止,他也还不知道无悔曾经的真正身份。
“没、没有。”无悔犹豫了一下,还是这样回答了。就这样吧,平平静静得活着,这一生穿到了这里,陷入这样一个境地,她只求心不再受煎熬,只求在乎的人不再受折磨。为了这个,她宁愿承受思念的痛苦。
“哈日珠拉,求你一件事行不行?”查干有些不好意思得问道。
“什么?”这可是查干第一次开口对自己说“求”字,无悔十分诧异。
“就是,你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刃,应该还在你身边吧?这次上沈阳,我能不能带着它走?你知道,在军队里,有一柄这样的好武器,是很管用的。我、我保证不会弄丢,会爱惜它的。”对于一个年青男人来说,没有什么东西会比一件上等的兵器更使其着迷了,查干自然也不例外。
“哦,你是说枭墨。”无悔略微沉吟了片刻,倒不是她不舍得,只是那匕首曾被她自己用做结束生命的工具,从心理上总是不愿再面对它。也好,无悔想,虽是皇太极送自己的,但是物尽其用,那东西理所应当交给更用得着它的人。
“你要是不嫌弃,当然可以。只是此物乃他人相赠于我,你怎么用都可以,却不要遗失了。”无悔嘱咐道。
“那是自然!哈日珠拉,你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开通最大方最美丽的女人。”查干高兴得不知说什么。
无悔失笑道:“难道我不把匕首借给你,就是最冥顽最小气最丑陋的女人了?”
“当然不是,我、我,我的意思是……”查干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好,知道了。”无悔看他急得脸红脖子粗,赶快表示了理解。跟心思纯洁憨直的人打交道,别有一番趣味,无悔想,其实说到憨直,吴克善也是这样的人,而他对自己的关心,真令人感动。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得很难说清,朋友之间若是投了缘,即便认识时间不长,也仍旧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倾力相助。吴克善对无悔便是这样的。吴克善一直很关心无悔,极不放心无悔的身体,当初他极力劝说无悔来科尔沁,也是因为一心想照顾她,治好她的病,前段时间,他也一直没停下为无悔求医问药。现在,他可能会离开很长时间,就更不放心这个多灾多病的哈日珠拉了。
可巧,在他帮助满珠习礼筹备进献的年礼时,听下人来亶报,他一直派得力部下四处寻找的草原神医——不咸哈布其克终于找到了,并且被请到了科尔沁。
“是哈布其克吗?真是那位被誉为‘不咸’的哈布其克?”吴克善听到亶报真是又惊又喜,他问那个负责找人的部下。(不咸是蒙语,意为神仙)
“是的,错不了。”那部下风霜满面,看来在路上十分辛苦,他回亶道:“一路上我们边走边打听,一直没有神医的消息。后来听说活佛的高徒乃济陀音大师去了归化城外的乌素图,在察哈尔速木寺里讲经说法,草原上的很多信徒都去了,我们想,也许那位神医也会去,就赶到乌素图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找到了。这位神医倒没什么架子,听说是台吉您好相请,很痛快得就跟我们回来了。一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