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娘顿了顿,再是道:“这叶家少夫人逛窑子,可不是稀罕事儿,要是安乐镇的人知道了,可是有的看热闹了!我寻欢阁可不是什么善堂,你既然进的来,想一毛不拔就出去,那就别怪月娘和姑娘们口无遮拦。”
原来闹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讹诈钱财,季悠悠有些无语,满身铜臭味的人儿她见多了,如此无耻之人还是头一回见。
季悠悠不想闹事,也不想就此便宜了杜月娘,顿了顿,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倒要看看你一个青楼老鸨子有什么能耐?”
说着只转身对周晏道:“周捕快,我们走!”
周晏闻言,微微有些错愕,杜月娘显然没有料到季悠悠会是这样的反应,顿时有些傻眼了。
季悠悠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老鸨子,给她几分颜色就着急着开染坊了。季悠悠再是一顿:“杜月娘也太小看我了,若是你觉得安乐镇的人全是没心肝没脑子的,大可出去宣扬,说是叶家少夫人逛窑子,到时候闹笑话不知道是我沈怀璧还是你杜月娘。你要闹大事情,我就和你闹大,咱们走着瞧。”
季悠悠一字一句,吐字格外清晰。她向来是一副暴戾性子,谁要是惹了她,她还真会和谁没完。
况且她深知现在自己的身份。叶家少夫人。
叶家,那也是安乐镇响当当的人物。你以为是女人就应该任人欺侮吗?也记得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未曾想眼前这个女人也是个难缠的。杜月娘也是场面上的人物,一时间倒是也被季悠悠的话唬住了。她本想装腔作势趁机捞了一笔,料她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谁知道这小妖女竟然如此乖张机灵,倒是让她哑口无言了。
这叶添荣来阁子里玩姑娘是出了名的小气,杜月娘本就不满,只想找了她儿媳妇出一口恶气,好好敲了一笔,没想到这叶家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季悠悠随着周晏大方走出,只剩下哑口无言的杜月娘愤愤咬唇:“小蹄子,你给老娘等着!”
别看杜月娘一时不敢拿季悠悠怎么办,但是这口恶气,杜月娘是不得不出的。
季悠悠这一回是误打误撞,虽然双方都惹了怨气,但是要说这叶家和寻欢阁的梁子,可早就结大发了。
※
话还要从十年前孟如芸进门的时候说起。
当年孟如芸,许如梦,乃是寻欢阁的两朵金花,江湖人称“醉生梦死”,名噪一时,不说这安乐镇,包括十里八乡的大大小小,几乎都听说过这两朵金花的名头。
这如芸如梦生的美丽自是不必说的,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原来这两姑娘是杜月娘一首从北方的某个大户人家带过来的。那户人家据说是犯了事儿,具体的,怕也只有杜月娘一个人清楚。
杜月娘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将这两个女娃带了过来从十岁开始教导这两个姑娘,如何取悦男人,如何抬高自己身价。
事无巨细,月娘教导得仔细。她也是厌倦了风尘生活,只想靠着两个大宝贝捞完一笔大买卖便金盆洗手。
两个姑娘十八岁之前,虽然也已经陆陆续续接客,却是守着规矩,保持着清白身子,只是一个清倌。
杜月娘良苦用心如此,心思早已经必现。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个程咬金,就是叶添荣。
在孟如芸,许如梦的花魁竞投会上,叶添荣一掷千金。杜月娘欢喜不已,自然将其奉为座上客。如芸如梦两人与叶添荣一夜欢愉,被他一人破了身子。
可这叶添荣虽然要了人家姑娘,却不给银子。
杜月娘急了,只道:“叶家老爷,我们堂堂正正打开门做生意的,可不能被您糊弄了,这如梦如芸是咱们寻欢阁的头牌,任何一个都是价值不菲的,多少公子哥儿眼红着呢……”
叶添荣实在是人至贱则无敌,只是缓缓道:“这两个花魁貌美如花,闻名遐迩确实不假。只是叶某想反问月娘一句,这两个姑娘,可有卖身契在你那里?”
044 歹徒
叶添荣这一问,倒是让杜月娘一个激灵!这个叶添荣出入烟花之地,竟然也是如此精明算计。
这是杜月娘的疏忽,两个丫头十岁就在身边养着,也毫无防范之心,并未想到叶添荣会拿这个说事。
杜月娘道:姑娘是我月娘的人,自然是有的。”
叶添荣再是笑道:“月娘这是蒙人了。”
此时孟如芸挑着帘子入内,款款施了一礼,莞尔道:“可是如芸记得的,月娘是没有我们的卖身契的,若是有,请月娘拿出来,叶郎愿意为如芸赎身。”
杜月娘这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被孟如芸和叶添荣合着伙算计!两人一晚欢愉后,各取所需,叶添荣决心纳了孟如芸为妾,而孟如芸这个白眼狼竟然联合外人,一起来框她!
虽然还有许如梦记着她的情分,未曾和孟如芸一般下作,还是甘心留在寻欢阁内。但是被破了身子的许如梦的身价,与之前相比可就差远了!
因此,杜月娘的如意算盘也便是打散了,而后寻欢阁又遇到官府查封,差一点回不过气来。杜月娘总觉得明里暗里就是这个叶添荣搞的鬼。
后面的寻欢阁有贵人相助,倒是慢慢又回了起来,但是这个梁子,这口气,她杜月娘如何咽得下去。
孟如芸自打在身边,月娘教导,又是请了师傅,又是学习琴棋书画,花费了大心思。平日里,这孟如芸也是一口一个“好妈妈”,一口一个“月妈妈”的唤,却不想就被这样算计。
这个女人为了一朝嫁入豪门,什么卑劣手段都能玩转得过来。而叶添荣也是个老奸巨猾的狗屁东西!
吃了这个亏的杜月娘和叶家自然是水火难容。
陈年往事,说起来,却还是有十分的不甘心。杜月娘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叶添荣如今虽然富甲一方,势力雄大,但是杜月娘曾经暗暗赌誓,若有机会,定然要报仇。
所以今日她见了顶着叶家少夫人名义的季悠悠,自是没个好脸色,这才有了之前那一次挑衅。毫无意外的是,季悠悠这个梁子结下,无疑是让此事更加雪上加霜。
※
话说季悠悠突然不见了,倒是把绿央吓坏了,四处寻找不见踪影,差点就在原地哭了。偏偏绿央又是个死心眼,只怕回头去寻又是找寻不到自家小姐,便一直在巷子里等着了。
季悠悠和周晏从寻欢阁走出来。周晏眼见身旁的这位少夫人居然有如此胆色,惊讶之余更添了几分赞赏,只拱手道:“叶少夫人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这杜月娘也是不好惹的人物,难为……”
季悠悠笑了笑,只打断道:“周捕快,方才让你见笑了,今儿个的事情是怀璧不在理,放跑了那个龟孙子赵大树,他日一定协助你捉拿他归案。”
周晏道:“少夫人费心,也是在下疏忽所致。”
他微微一顿,再道:“只是杜月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是她做出了伤害夫人名节的事情,只怕……只怕对夫人不利啊。”
季悠悠只抿唇一笑:“我自是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再说了,一个过去老鸨子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这安乐镇的人是信任端庄正派的大家夫人还是相信一个卖肉为生的肮脏妓女呢?虽说人言可畏,但是要想撇清关系,也并不难,杜月娘也不是个傻的。”
难为她想得如此透彻,周晏亦是深深颔首,身正不怕影子斜,也就是这个道理,况且自己在镇上也算有所名望,若是杜月娘真的血口喷人,他也可以站出来为她说话。
虽然自身无恙,季悠悠却不见绿央人影,只得左顾右盼。
见季悠悠急切,周晏忙问道:“少夫人可有什么事?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季悠悠只一笑:“不用了,周捕快可以先行。我只需找我的婢女会合即可。”她想道绿央的性子,便直直往巷子那头去寻。
即是如此,两人便分道而走,季悠悠绕过大街转而再入小巷,果然绿央还在原地等着,见是季悠悠,正是欣喜时候,却见方才翻越围墙而逃的赵大树居然又是原路折回,他刚纵身一跃,便见季悠悠和绿央在,知道难以回头,落地之际竟然拿了绿央做了要挟。
“贱男人,放开她!”季悠悠大吼了一句。
“闭嘴,死娘们,识相的给老子死远点。否则……”说话的时候,赵大树便是用力掐住了绿央的喉咙,准备誓死一搏。
季悠悠见绿央面露痛苦之色,又苦无办法,只得微微侧身让路:“只要你不伤她,我便允你离去。”
“算你识相!”
赵大树狠狠道了一句,却是丝毫没有放开绿央的意思,只是用力掐着她的脖子,生怕他一不小心溜走。
季悠悠快速打量着这条巷子,这是一个死胡同,翻过围墙便是寻欢阁,往外头是富安大街,既然寻欢阁里头不能出去,自然赵大树要往季悠悠这边走。只是她自己只靠玉镯的大力,恐未能一击即中,而绿央又被她死死拽着,实在毫无回旋的余地。
赵大树也是这样想的,为今之计要想出去,必然要离开巷子。而寻欢阁里头小厮众多,万一暴露身份,便是被活捉的节奏,他也只能誓死一搏了。
“退后,你给我滚远点,到了该放手的时候,我自会放了她!”赵大树吼道。
鬼才信你!
季悠悠心里虽然低低咒骂了一句,面上还是颔首应了,默默低着头,一边却是纵身一跃,再是弯下身子,抡起右臂直直冲向了赵大树底盘,直接来了一招“猴子偷桃”!
据说这是对付男人最厉害最无敌的招数!
蛋疼是个怎么疼法,很多男同胞都懂吧。
果然赵大树直直就被季悠悠一把拿下了,疼的嗷嗷直叫!但是倒下之际,他却更加用力掐住了绿央的脖子,此时绿央已经被捏的透不过气来。
任凭季悠悠打趴下他,用上了咬,踹,打,这个赵大树就是不松手!
045 惊魂未定
千钧一发时刻,周晏及时赶到,只见他拿起手中的长剑,直直向着赵大树的手刺来。这赵大树像是发了魔怔似的,依旧把绿央死死拽在怀中,不肯松手,而此时,绿央明显已经血虚虚弱了……
说时迟,那时快!周晏的剑瞬时落在了赵大树的手臂上,狠狠划开了一道口子,绿央只感觉脸上突然有一阵粘稠腥热之感,这是赵大树的血。
“啊!!”这是一声石破天惊的惨叫。
也是这个时候,绿央终于从他的魔掌中被救了出来。因为没有呼吸,所以整个人全身无力,双腿一软,天旋地转。
还是周晏反应敏捷,一把抱住即将倒地的绿央。
绿央此刻只是歪歪扭扭瘫软成一团,她只感觉自己全身无力,有些飘然,那瞬间,还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
幸而她还能感受到有一个结结实实带着温暖的胸膛在自己的脸颊另一侧,这样的怀抱就像年岁尚有时候缠着邻家大哥哥的怀抱,那时候她还不是个丫头,她爹也没有卖了她,她还有娘亲,平时要照顾自家的弟弟,但是邻家的大哥哥总会藏着几块糖偷偷塞给他。
那个哥哥,自从她给卖给了沈家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她只记得他的名字,日安,祈愿日日安定,岁月温然……
她一定是糊涂了……这会子她脑海中竟然是这些零碎的记忆缓缓地,缓缓地涌现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应该是忘记了。那些画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