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听懂。也没有追问。终于敲开门,踉跄而出。
方锦如在屋内静坐片刻,终于门声响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方小姐,好久不见!我听说你要与兆老板大喜,还未曾恭喜……”
方锦如神色淡然,侧目望他。
来人身材矮胖,鼻下仁丹胡随着他的言语猥琐地抖动着。
正是西野良田。
“这就是西野先生恭喜的方式?倒很是别致啊!”方锦如语带讥讽,“已经绑我来半日,拐弯抹角,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西野良田笑笑,走到方锦如正面不远处,拖了椅子坐下,道:“我知道方小姐是痛快之人,那我便说明白了。我到中国这么久,早就把这里当作我的家一样,我在这里开电影院,还开了妓院和咖啡馆。这里是我的发迹之地,我并不想回到日本去。”
方锦如听着他虚伪的言辞,喉头憋着一个“滚”字,许久没有吐出,只冷眼看着他。
“我在城中这么多年,虽然和兆老板有冲突,但从来没想过将其彻底歼灭。但是……”西野话锋一转,“但如今,新的政|府来接管,你觉得还能容忍兆老板这样的势力存在吗?想必你也知道,如今外面暗杀丛生,他们内部都在搞肃清,不少以前的战友都成了炮灰,到不容兆老板那时,只要派一个军围剿,兆老板和手下的弟兄们还有活路吗?”
方锦如眼神一闪。
西野良田所言非虚。
新政|府的确正在搞肃清活动。说白了,就是借着上头下达的命令,在党|派内部暗杀与自己有利益冲突的人士。当时白将军若不是兆苍在里面活动,也早就被“肃清”了。而他们到底能否一直容忍兆苍这样的存在,其实一直是方锦如所担心的问题。虽然现在表面上看来,兆苍和张国聚相处融洽,但是兆苍私底下究竟有多少难题,他并不会都说与自己听。
在白将军交兵权的事件上,可以隐约推断出兆苍和张国聚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但是协议的有效期是多少,谁也说不清楚。
在这样的乱世里,什么都没有保障。
西野良田见方锦如眼神闪烁,似很是得意:“如果方小姐能劝说兆老板跟我们合作,不但能保存队伍,还能大大地赚上一笔。只要兆老板不动声色,把烟土生意和军火生意交予我们一部分,并安排些人把城里搞乱,我就能以中国政府无力维持社会秩序为由,拒绝撤出日本军警,让这城里驻扎更多的日本军警,在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势力范围之下,兆老板和方小姐尽可以高枕无忧!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中国政府最终能够要肃清兆老板,我也会代表大日本帝国,向新政府给兆老板讨个合适价码。”
高枕无忧?
价码?
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丑恶嘴脸,让方锦如心中恶心!
方锦如早想和兆苍去过随遇而安、风轻云淡的生活,她也曾问过兆苍是否愿意将财产系数捐出去抗日,兆苍都是答应下来的。
现在,情形已经很清楚了,黄四爷已经勾结了日本人,想要从兆苍这里拿取物资。
拿中国人的钱,建基地打中国人?做梦!
方锦如冷笑一声,道:“西野先生,你真是太高看我了!这种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应该去问问兆老板,而不是厚颜无耻地将我关在这里!”
西野良田听到方锦如骂他“厚颜无耻”,脸上的笑意也是一僵,继而讪讪道:“方小姐这么聪明,何必要我直说呢?”
方锦如瞥了他一眼,道:“兆老板不愿的,你觉得我能愿么?不就是我一条小命?在兆老板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哈哈哈!”西野笑道,“方小姐真是幽默,现在城中谁人不知,能拿住兆老板的,不是刀枪,而不过是一女子尔!”
“滚!”方锦如终于将憋在胸中已久的话吐了出来。
西野良田一愣,随即冷笑:“方锦如,你担着杀害日本人的幕后黑手的罪名,我看看你还能扛多久!”说完,站起来快步走出去,咣地一声将门关上。
方锦如深吸一口气。
也许此时,同样的条件已经又摆在兆苍面前了,他会怎么选?倘若他真的为了自己做了叛徒和汉奸……
方锦如不敢再想下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汉奸
暮霭沉沉。
因是清晨,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很少。在深沉的雾色中,一切都显得堕幻境。
一辆黑色汽车在马路上缓缓前行着,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肃穆。
在汽车的后座上,方锦如和兆苍比肩坐着,可两人之间,却像是有着一面看不见的墙似的,两人都别扭地注视着窗外,彼此无话。
车上惊得怕人。
反倒是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的沙沙声响,倒突兀地大了起来。
倒座上的廖青峰摸了摸头发,略显尴尬地说道:“方小姐,二少这么一早接你回来,就怕你在里面受苦,你这个样子……”
方锦如猛然转眸,一双眼睛中尽是厉色,狠狠攫住廖青峰。
廖青峰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兆苍的面色略显憔悴,抬手捏了捏英挺的鼻梁,又缓缓闭上了眼。
而落下的右手,却慢慢按在身畔方锦如的左手上。
可方锦如却像过电一样缩回了手。
兆苍身子一滞。继而转头望去,脸上似笑非笑:“你到底要跟我闹到什么时候?”
方锦如咬着唇,眼中悲愤地回望他一眼,却一个字没有说出来。
这是回家的路了。
一刻钟之前,当她从被软禁的屋子走出来,见到屋外等着她的汽车的时候,她没有一种解脱感。
反而是沁凉的绝望。
兆苍终于还是妥协了。他为了她,放弃了一切。
这不算什么!可是,居然放弃在日本人的手里!
这是方锦如无论如何无法容忍的!
她不能原谅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到了公寓门前,车子刚停定,方锦如便拉开车门下车,头也不回地向院内走。
见到她的都忙不迭地向她点头致敬,也有满怀着笑意要迎接的,却都被她的漠然抵挡在外。
她小跑着上了楼,蹬蹬的皮鞋声在走廊里。像是叩在心头的钟鸣。
她觉得耳朵几乎要失聪,隆隆作响。
关上卧室房门,她倚着门,泪水簌簌而下!
完了!一切都完了!
脑海中,“汉奸”“叛徒”几个大字,一直在盘旋。又须臾变成了大山,压在她的头顶。
她身后的门板,响起了轻拍的声音。
伴着兆苍磁性而有力的嗓音:“锦如,开门。”
“不……不……”
方锦如哭成个泪人了。
此生,只有在得知兆苍死讯的时候。才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而这一次,却并不比那一次痛得少。
“锦如,开门。你听我说。”兆苍的声音。已经暗暗含怒。
兆苍坚毅的侧脸透着一些执拗,白色门板映得他的脸色泛着些许光泽,反而更显得那眸光黯淡。
随着一阵金属声响,管家仓惶地拿着一大串钥匙赶了上来,错过兆苍的身子,要去开那方锦如锁着的门。
然而这一瞬,小门突然从内拉开。
管家一滞,持着钥匙的手还僵在半空。却被兆苍一把推开。
兆苍闪身进去。反手关了门。
屋内寂静。
从窗户投进清晨的薄光,方锦如面庞没在光影的暗处,看不清神色。只是那零零身形,倒显得楚楚单薄。
兆苍本来的怒意突然息了几分。
此刻,她是那么柔弱。这段日子以来。几经生死,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有时常常忘了她的年纪,而她这个年纪,本应该收到兄长的呵护。
兆苍长长舒了一口气,声音低低的:“闹什么脾气呢?”剩下的话,他压在心里没有说。
他的拳头微微收紧。看着她好好的站在眼前,一颗心才算是归了位。好想从头到脚将她检查一遍,看看她是否受了一点委屈,可是她偏偏像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生生地将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兆苍向着方锦如走了一步,那修长手指,要掠起方锦如的额发。
然而方锦如却退了一步。
兆苍一滞,脚步再没有动。
方锦如却直直地退到窗边去,站在落地粉色蕾丝窗帘旁,目光落向远处,凄楚的语气:“在我被抓去之前,我是去试婚纱了呢。故意背着你,偷偷地去试,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做你的新娘子,总是要让人大吃一惊得漂亮才成。”
兆苍的神色略缓。
他将方才想要触碰方锦如的手别扭地抄到裤兜里,那挺拔的身形,却依旧闪着世间罕见的灿然光华。
方锦如却突然苦笑一声,接着说道:“可惜,如今看来,那婚纱用不上了。我不愿所托非人。”
——我不愿所托非人。
一句话,震得兆苍猛地抬头,眼眸像是刀一般,向着方锦如望去。
那脚下的步子却再也抑制不住。从刚才开始心底慢慢渗出的不耐,已经按捺不住。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扣住她瘦削的双肩,只沉声唤了一句:“方锦如!”
三个字,如晨钟暮鼓,隆隆作响。
方锦如觉得头痛欲裂,她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那一如以往的眸子,那坚毅的目光,一如曾经无数次见到的一般,他曾经是那样让人仰视的存在,却被自己,拖累到这样的深渊里去。
那集聚在心头责备的言辞,却再也说不出来。
只有泪,无声地从眼中滑落。
兆苍抬起手,手指细细划过她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
方锦如刚想说话,却突然被窗外一阵嘈杂打断。
紧接着,便听到爆裂声和人声。
随之而来的,门外也几乎同时传来廖青峰的声音:“二少,二少!”
兆苍松开方锦如,快步去开了门。
廖青峰进门,急切说道:“有一帮歹人带着火药瓶,在外面闹事……”说到这里,似注意到兆苍的神色。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兆苍转头对方锦如说:“好好呆在房里。”随后和廖青峰快步走出去。
方锦如立在窗边,外面的声音却已经阵阵传进来。
“打倒卖国贼!严惩汉奸!”
“严惩肇事凶手!打倒祸国奸商!”
……
方锦如听得清楚,心倏地收紧!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掀开一角窗帘,但见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将公寓院外围了个严严实实,黑压压的人群顶上。黑底白字大横幅高擎着,写着“兆氏卖国祸乱,人人得以诛之”等字。
方锦如摸了摸泪,耳边方才隆隆的耳鸣声,也慢慢消退下去。而屋外的游行声音。反而愈加明显。
方锦如推门走到走廊上,屋内几乎空了,兄弟们都涌到院子里抵抗那帮游行人群进入宅院。
她恍恍惚惚穿过厅堂。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院子的侧门。
侧门旁,正有十数个兄弟和游行人员扭打成一团,呼喊声此起彼伏,兄弟们谁也顾不得,也没有注意到方锦如的出现。
然而前来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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